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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商与宗室之间的联姻,这绝对不什么好事,对变法派尤其如此!变革是最忌讳的就是京城动荡,首都是国之重心,一旦都城动乱,全国都不会安稳。统治阶级内乱,如果天子镇压不住,牺牲首倡者是必然,晁错不就是朝服腰斩于市吗?内外风雨交加,这青苗贷王安石还能坚持下去?!韩冈不知赵顼和王安石推行青苗贷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这么多,但他清楚,要应付起来一点也不容易。
虽然从后世带来的记忆中,韩冈知道变法事业不会那么快失败,但只要王安石不能大杀四方,把所有反对者都从肉体上消灭,等到变法失败,现在被压服下去的反对派,反扑起来就会越猛烈。商鞅做得够狠了,把太子的师傅都杀了祭旗,最后的结局呢,车裂!
韩冈完全不看好王安石的结局,就算没有从前生带来的那点模糊记忆,只凭现在了解到的信息就能做出判断。车裂虽不至于,但落职却是免不了的,到那时,说不定就是树倒猢狲散。据韩冈所知,王韶的心中早早的就转着等到从河湟凯旋,便跟变法派一刀两断的盘算。
出嫁的队伍已经全部走过去了,御街上重新被行人占满。韩冈与马脸汉子拱手道别,正要往驿站去,人群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听没听说!听没听说!王大参请郡了!”
注1:不是环卫所的环卫,而是环绕保卫天子的环卫官。旧时是给天子身边护卫的,后来逐渐变为给宗室子弟和戚里的虚头官职。
第41章 辞章一封乱都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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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在城南驿的大门前翻身下马,一名门吏当先迎了进来。
不同于接待辽国使臣的都亭驿和西夏使臣的都亭西驿,韩冈入住的城南驿是供进京的官员们居住的驿馆。为屋百楹,院落二十余座,比起长安、洛阳的驿馆,又要强出十倍。不过门吏的傲气也比长安、洛阳驿站的同行强上十倍,眼中藏着京中子民才有的自负,行礼虽是一丝不苟,但没有韩冈见多了的谦卑神色。
这也是情理中事,韩冈见怪不怪,让李小六带着驿马与门吏说话,自己则走进驿馆厅中。进了馆中,韩冈向着驿卒亮了一下驿券,驿丞很快就被找来——还是与长安、洛阳的情况一样,管勾驿馆的官员不会出面迎客,都是下面的小吏在跑腿。
“官人是来候阙的?”驿丞举止间有着官员的派头,在韩冈面前不卑不亢,也可能是看着韩冈不是高官的模样,所以少了些恭敬。他啧啧的叹着:“现在可是迟了。”
无论是到审官院还是流内铨,又或是主管武臣的三班院,呈名候阙都是在每个季度第一个月的上半月便结束了。如果有哪个想为自己弄个差遣的无职官员,如韩冈这般拖过了正月十五才到京城,就只能等到夏季开始的四月份了。
但韩冈不同。
“不,韩某的职司已经定下了。”韩冈摇了摇头。此时官多阙少,一个差遣或者叫职司,都是几个官在争,有官身没差遣的官员都需要候阙,可他的职司早就有了。
驿丞微微吃了一惊,又低头仔细看了韩冈的驿券,“十九?!”他惊得又抬起头。仔细看过才发现,他眼前的这些小官人的确面嫩,就是眼神甚深,眉峰太利,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了他的年龄。
能在京城驿馆里做驿丞,眼力眼界都不会差,而朝廷最近的变动、新的条令法规,连便桥边站着等人雇的车夫都能够说出个一二三来,他更不会不了解。十九岁得官不难,但十九岁得差遣,却是难如登天——真的要登天!不把名字放到天子面前,哪可能会有差遣!?
态度一转变得恭敬,驿丞把韩冈一行安排在了驿馆一角的清净上房中,再亲自遣了人手来听候使唤,这才退了出去。
终于抵达目的地,韩冈躺在床上,近二十天来积攒的疲累全涌了上来。只闭了下眼,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等他醒来,却已是日影西移,过了午时,肚子也在咕咕的叫着。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韩冈一直保持着一日三餐的习惯。这一点特别的地方,让王韶都感到惊讶,因为整个大宋,有着这样习惯的地方很少,其中也并不包括秦州。许多军州,甚至连一些富户豪门都是一日两餐。不过在东京,却不同于大宋的其他地区,即便是小民,惯常的也是一日三顿。而开门做生意的酒店、食肆,更是不在乎饭点,随到随吃,驿馆里也是一般。
在驿馆里随意的用过饭,韩冈考虑着今天接下来的行止。东京城中值得游览观光的地方很多,但他还是觉得先做了正事再说。此时天色尚明,但自己去流内铨,刘仲武去三班院,都已经算是迟了,只能明天请早。现在韩冈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见王安石,还有个则是去找张载。
韩冈方才在街边顺耳听了一句,虽然消息模模糊糊,但他还是半蒙半猜的推算了大半真相出来。王安石请郡,并且是以称病的名义辞去参知政事一职,请求调往地方任职。王安石的这番行动,便是在大宋朝堂的政治【和谐第一】斗争上,标准的认输姿态。
但王安石究竟认输了没有?韩冈的判断是否定的。王安石正式开始变法,是从去年二月出任参知政事,设置三司条例司开始,七月颁布均输法,九月立青苗法,十一月,颁布农田水利利害条约。到现在,才一年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变法才刚刚开了头便失败了,怎么可能在历史上留下那么大的名声?连革命导师都听过他的名字和事迹?好歹也要有四五年的光景,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才对!——可惜的是,韩冈对历史不甚了了,要不然混水摸鱼,兴风作浪的机会就来了。他时有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历史课就不睡觉了。
如果方才的推论正确,那王安石的用意也就不难猜测。诸如此类官场上以退为进的战术其实并不出奇,职场上有,情场上更是所在多有。反正本质就是一句话,有我没他,逼着人作决定。二选一的场面,韩冈旧年经历过许多次,富有经验,但赵顼应该不会有。
——从目前的情况看,也就是赵顼现在要做选择,究竟是变法,还是不变法。
韩冈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逼得王安石如此作态,但变法走到了关键的转折点这件事,他却完全可以肯定。因为这是一手逼不得已才会放出来的大招,若是有其他选择,聪明人都不会轻易的使出这招胜负手。这一招一拍两瞪眼,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招数一出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想必王安石现在是在府中等着结果,这种情况下去求见,多半是见不到。河湟的那点事,远远比不上变法事业的存续。韩冈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张载那里打探一下消息,听说张载弟弟张戬是御史,官位虽卑,却可以直接议论朝政,从他那里应该能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出了房门,韩冈去跟刘仲武和路明打声招呼。刘仲武又蹲在马厩里,说不定今天晚上也不会出来了。而路明还在考虑着日后该怎么做。他为了科举花了一辈子的心力,自己放下了,但他的亲友、家人那里都还要他一一处理。不考试了,总得为自己日后想个能养家的出路。
韩冈劝他:“路兄,既然到了京师,不如今科再考一次,博个运气。如果不成,等到下一科,那时再考个特奏名进士出来。到时候,在西北的军州任个文学、助教之类的学官,拿点俸禄,也好养家糊口。不然不是可惜了你这个免解贡生的身份?”
路明摇摇头:“在下赌了三十年了,都是这个想法。总想着这一科如果不中,下一科就去试试特奏名。但真到了下一科,便又忍不住要考进士了……当断则断,不能再赌下去了。”
韩冈拍了拍他的肩膀,陪着他叹了口气。既然路明如此决定,自家也不便多嘴,便带着李小六出门去了。李小六手上还捧着礼物,学生探望老师,照理是要表些心意的。
张载和他的弟弟张戬在城东租了间宅子同住,韩冈从留守横渠镇老宅的老夫妻那里得到了具体地址。他在驿馆中将道路问得明白,不知为什么,被他询问的那名驿卒,看他的眼神甚为奇怪。等他骑着租来的马,到了地头,才知道为何驿卒的眼神那般怪异。韩冈完全没想到,张家兄弟在京师租得的宅子,竟然就靠着小甜水巷。
从城南驿到小甜水巷,中间正好经过大相国寺的北门。韩冈打马路过,没能进去见识一下何为‘棋布黄金,图拟碧络,云廓八景,雨散四花’,只看到这座天下第一的皇家寺庙,即便是后门处里面都是黑压压一片人潮如海。不过听一同陪着走的租马人说,今天并不是大相国寺每月五次万姓交易的正日子,只有些上香拜佛的香客,人数要少得多。
韩冈犹在回头望着大相国寺,便已经到了地头。他们在小甜水巷边下马,韩冈掏钱会了钞,租马人便带着三匹马回城南驿的门口去了。他的身份相当于后世的出租车司机,带着几匹马等着人来租用。如他这样的租马人,在东京各处的街口、桥边,都能看到。
小甜水巷口,韩冈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脂粉和头油的甜香味道,甚是腻人。此时刚过午后不久,小甜水巷看起来很清静,往巷中看,行人并不多的样子。但韩冈知道,等到上灯时分,情况就不同了。
东京城东南的甜水巷其实是四条巷子的合称——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第三甜水巷和小甜水巷。其他三条甜水巷还算好,是开封东南的商业街,酒楼众多、店铺林立。而小甜水巷则是妓院一条街,中间夹杂着些食肆,相当于秦州惠民桥后的地方。驿卒多半是误认韩冈刚到京师便要尝尝京师佳人的味道,又不好意思明说,才故意找个临近的地方来问。
王厚过去没少在韩冈等人面前提起小甜水巷婊子的风情,顺带把惠民桥后贬得狗屎不如,惹得王舜臣如同十几只老鼠在抓心撩肝,只念叨着要去京城逛逛,而赵隆也是听得悠然神往。不过韩冈清楚王家的家教如何,王厚真的敢去逛青楼,两条腿都会被王韶打断。他所说的,自然是道听途说而来。
一阵香风飘过,一名装束艳丽的妓女从韩冈一侧擦身而过,匆匆走进巷内,还不忘顺带回头抛了个媚眼。韩冈对浓妆艳抹的女子向无好感,看了一眼便转头,但李小六已经渐通人事,又没经过阵仗,顿时眼都直了。
韩冈曾经听说过有位伟人为了锻炼自己的集中力,而故意在通衢大道上读书,现在张载张戬定居在甜水巷隔邻,离着不及百步就是妓馆,不知是不是在锻炼自己的毅力。
笑着摇摇头,这样想实在太不恭敬。他举步,慢慢走进张载家宅所在的后街小巷。
第41章 辞章一封乱都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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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介甫这回是要走了?”
程颢不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前有人无人,向来都是坐得端端正正。后世的被儒生们顶礼膜拜的明道先生,此时也不过三十多岁,可饱学鸿儒的气质,寻常人五六十岁也是拥有不了的。虽然是与自家人闲谈,但程颢肩张背挺的俨然姿态,即便站在朝会上,再挑剔的御史也找不出毛病来。
相较下来,张戬便放松了许多,靠着交椅后背,他冷笑着,“不过以退为进罢了。因为韩稚圭,王介甫是上了告病请郡的札子,但天子现在是怎么想就不知道了。不知是要留还是要放。”张戬说到这里,不满的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韩琦的话总比我们这些御史管用。”
张载、张戬与程颢是关系很近的表叔侄,而程颢与张戬又同在御史台中,更显得亲近。最后连在京中的宅子,都是租在一起。两家后院还有一道小门通着。三人经常坐在一起议论朝政,探讨经义,他们的妻儿也一样互相来往走动。今日台中无事,张戬和程颢就坐在一起,闲聊起来。话题不知不觉中,便转到了王安石的身上。
程颢轻轻叹着:“若王介甫能稍听人言,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听也没用,均输、青苗、农田水利,哪一项不扰民?改是没处改,可王安石能听着劝把三法尽废?!尤其是青苗法,官府出面放贷!朝廷体面要不要了?!又是拿常平仓做本钱,若有天灾人祸,缓急间拿什么去救人?”一提起青苗贷,张戬便是一肚子火,越说越怒。他一贯瞧不起放贷的,连世间常见的僧寺放贷都被他批过,何况官府亲自上阵。
“天琪表叔,你这话就错了。”程颢不同意张戬的偏激,“若从救民济困论,青苗贷不为不美。如当年李参之于陕西,王介甫之于鄞县,都曾救民甚多。只是如今王介甫一改初衷,以求利为上,原本利民的青苗贷早已面目全非。为了多得利息,地方均配抑勒青苗贷,不需要贷钱的富户也要他借钱,朝廷的体面为其丢尽,故而当废。只不过若是能少取利钱,继续行之亦为不可。”
张戬惊讶道:“伯淳,你前日谏章不是说青苗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