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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乱七八糟、争先恐后的狂奔。
西瞻残兵在寒风中奔驰了一夜,到天明时分,个个饥肠辘辘,马匹也口鼻不停地喷出热气,口鼻干燥。它们一个晚上不停狂奔,不吃草还凑合,不喝水可实在顶不住了,脚步越来越慢了起来。
可是急着出逃,粮食都没有带,谁会带着水?萧定西只好命人寻找水源。好在涉州府都在渍水下游,走出不远,就看见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
马儿闻到水汽,不用人催,自己便加快了速度向河边冲过去。马上的骑士也都渴得很了,来到河边,几乎是从马背上跌扑了下来,冲向水源。
雪下来已经半月有余,大河虽然还没有冰封,但是近岸处已经结了细小的冰碴,锋利如同无数薄薄的小刀子。渴急了的西瞻士兵一个个伸出粗糙的双手,将带着冰碴的河水捧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好些人手掌都被刺出无数芝麻小口,殷红的血迹渗出来,将手中河水染成了粉红色。
喝完了水,一个将领对萧定西喘着粗气道:“台吉!无论如何也得歇歇了,若是累垮了马,我们更加没办法走出去。”
萧定西勉强点点头,吩咐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万人顿时东倒西歪就那么躺在雪地上。
片刻之后,有几个人开始捂着肚子叫了起来,随即喊叫肚子疼的人越来越多,连马匹也痛楚地嘶叫着。
不知谁大喊一声:“河水有毒!”
无数人立即慌张慌张地跳起来,叫着:“糟了!河水有毒!救命!救命!”
“快走!快走!敌人既然在河水里下毒,一定马上就要追来了!”
“我们回不了家了!”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至此,这一万残兵再也没有了队形,除了逃走,他们心中已经没了别的目标。不断地有一匹匹马倒在地上,跑着跑着,也不断有人捂着肚子从马背上扑通一声掉下来,剧烈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击垮了他们的意志。
“姆妈!姆妈!”甚至还有人哭喊着叫起了妈妈。
唉,你们入侵别人的土地,抢走了别人赖以生存的粮食财物,杀死别国的人,有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他们也有妈妈。
萧定西也被士兵保护着,被迫跟着跑出了一段路。跑出一段路后,他突然醒悟过来,河水并没有毒,这是流经整个云中三州的渍水啊。这么大一条河,如果要下毒,那得多少毒药?
士兵们肚子疼,是因为一个晚上太过剧烈地奔跑,又在内脏最热的时候,喝下大量接近冰点温度的水。只要大家停下来,烧点热水喝,或者好好揉揉肚子,肚子就不会再疼了。
可是此时此刻,谁会听从他的命令停下来?
大势已去!当面前出现一队整齐的苑军拦路时,萧定西完全明白了这句中原古语的含义。他木然看着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士兵。
士兵们还在极力挣扎,准备拼杀,但是他已经没有信心挣扎和拼杀了。
忽颜临走之前,再三和他吩咐,不能小看青瞳,可他却无法相信。青瞳他是见过的,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南苑来的女子不喜欢说话,人又很娇气,今天要暖玉,明天要珍珠裘,连吃饭的碗筷都要特地找大苑的匠人定做。
那是他心目中典型南苑女子的模样,谁知这个娇弱之人,领军作战居然这般狠毒!
一环扣一环,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余地。
此刻对面那整齐列阵的士兵催马转向两翼,形成个弧形。整体队形有如一把拉开的巨大弩机,蓄势待发,将所有西瞻的残兵都包围在大弩的射程之中。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张黑中透红的铁弓,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泛着和架在弓弦上的铁箭一样的寒光。
这种弓是二十年来定远军中让西瞻人为之色变的神臂弓。
这队人马是定远军的神弩先机营。
领头的人一声令下,铁箭齐飞,天色为之一暗!
扑通扑通之声连绵不绝,马背上的人纷纷倒下。一轮齐射之后,又一轮乎箭搭在弓弦上。
“下马投降!”
苑军用西瞻话高声喊道。
“下马投降!”
闪着寒光的利刃瞄准了他们,苑军继续高喊!
在这样绝无幸免的境地下,这些残兵的目光忍不住瞄向萧定西。
萧定西端坐马上,一动不动,突然露出个奇怪的笑容,拔出刀来,喝道:“西瞻男儿,只战死,不投降!”
“杀!”他大喝着纵马冲上去。
弓箭队的队长冯羽瞄准了穿着华丽衣衫的萧定西,嗖的一箭射了出去。萧定西应声而落,掉在马下一动不动,长箭端端正正插在他的心口上。
苑军欢呼起来,一片欢呼声中,只有射箭的冯羽吃惊地转过头,道:“老大?”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一箭刚刚接触萧定西的身子,对方就自己掉下马来,那一箭看似正中要害,实际上只是皮外伤而已。萧定西双目紧闭,却是被另一个石子打晕的。
能将时间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刚刚好箭到人倒,让所有人都怀疑自己一箭射死了此人,除了任平生,还有谁能做到?
任平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转过身去了。冯羽心中疑惑,却也没再多言。最后的扫荡很快就完成了,不抵抗的做了俘虏,抵抗的直接射杀,结局毫无悬念。
见没什么事情了,冯羽对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步兵将领道:“云将军,战事顺利结束,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那将领正是元恪礼,奉命埋伏于此的。他拱手道:“多谢任统领、冯队长配合作战,稍等一下,我再让人打扫一下战场。”
西瞻人仓皇而逃,基本没带什么值得收集的东西,地上的尸体也不用掩埋,用不了几天,就会便宜了冬天艰难觅食的野兽,真应了死无葬身之地的说法。俘虏也都已经看管好了,还有什么可打扫的?
冯羽奇怪地看着一队苑军手持钢刀走出来,在战场上来回逡巡起来,给每一具尸体补上一刀,确定其真正死亡。
这一招大大出乎冯羽意料,以往苑军没有这种习惯,大概元恪礼实在对西瞻人恨得厉害,才会生怕一人漏网。冯羽不禁心中紧张起来,因为他清楚得很,一地尸体中间,就有一个是活的。他忍不住望向任平生,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谁知任平生毫不在意,仍旧和元恪礼又说又笑。
冯羽在一旁一直看着,快要杀到萧定西身边,任平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眼看一个苑军钢刀已经举了起来,冯羽终于忍不住叫出来:“且慢!这个还有气息!”
那士兵摇头笑道:“冯队长开玩笑,这个心口中箭,怎么还能活着。”手在萧定西鼻端一探,居然真的有气,那士兵惊讶地站了起来。“这个还真的没死!”
另一个士兵奇道:“我听说胡人心脏是长在右边的,原来是真的!”
冯羽勉强咧咧嘴,却见任平生也转过来,好似好奇一般看着萧定西。冯羽心中暗想:“老大你真能装,不演戏可惜了!没有丝毫破绽!”
萧定西一看就是重要人物,既然没死,便给人拾回去一起做了俘虏。
冯羽猜任平生原本的意思一定是不理他,让他清醒了自行离去。如今众目睽睽,却没办法将他放了。
回去的路上,冯羽存了一肚子疑问,却始终没有机会单独问问任平生,只能忍着。
因为这场大大的胜仗,收拾善后工作也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所有的人都很忙,直到一整天过去。傍晚时分,冯羽才找到机会,走到任平生的营帐前。
冯羽伸手将任平生叫出来,领到离营地远些的地方,小声道:“老大,今天那个西瞻人台吉,你认识吗?”
“什么西瞻人台吉?”任平生回望他。
“你打下马的那个,今天我们堵截那些西瞻人的首领啊。”
“那不是你打下马的吗?”任平生反问。
冯羽有些傻眼了,没想到任平生和他玩起无赖了。
“有事没事?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可是……这……我……”冯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他故意放走敌人?通敌?他又知道自己老大肯定不会。
“老大,我们一起在西瞻草原上同生共死那么长时间,无论如何我也信得过你,此处除了你我别无他人,你只需和我说一句话,说什么都行,哪怕只说一句‘小冯,我不方便告诉你’,这件事我就再也不提了。”月色下,他双目灼灼,盯着任平生。
等了许久,任平生终于开口了,却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冯,你知道手心痒痒是什么滋味?”
“手心痒痒?”冯羽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就是痒痒呗?”
“手痒痒,会哭吗?”
“怎么会?”冯羽奇道,“手痒痒哭什么?除非心里有难受的事。”
任平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冯羽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手痒痒和放了敌人有什么关系。他刚刚说只要任平生和他说话,说什么都行。可是他这么说的什么呀,至少得让他听懂吧?
“小冯。你知道吗?”任平生忽然话题一转。
“什么?”
“我一直盼着月亮掉下来,盼了很长时间了……”
“啊?”冯羽吃惊地看着他。
“现在月亮真的要掉下来了!”
冯羽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往天上看,一抬头反应过来自己纯粹脑子进水了,月亮怎么可能掉下来?
“现在月亮终于要掉下来了,我却突然舍不得,忍不住想托一把。你说,那么好看,掉下来多可惜……”
冯羽彻底呆了,老大,你这些太高深莫测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了,兄弟。”任平生见他的样子,突然笑了,他揽住冯羽的肩膀,亲热地抱了一下,“你不是喜欢第四队队长李玉书的追风弓吗?老大明天和他打个赌,帮你赢过来!”
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
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第六章 云牵豪情到天外 一 京都
第六章 云牵豪情到天外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要什么紫罗袍共黄金带?管什么谁家兴亡谁家败?
一茅斋,野花开。陋巷薄衫也无碍,云牵豪情到天外,
无奈,谁怪?便将这一世漂泊苦,还了她半生风流债!
一 京都
高辰郡之战,苑军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吃下了包含三万西瞻精兵在内的七万士兵,俘虏了西瞻的皇长子,缴获了数不清的粮食、马匹、军械、物资……
这样一场彻底的完胜,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战争史上,都值得留下一笔了。
整个云中和关中的百姓都沸腾了,他们拦在路上,不管是士兵还是衙门里的衙差,只要有穿着号服的人路过,便将准备好的美食美酒献上,表达他们心中扬眉吐气的快乐。
他们知道另外有一支五万人左右的队伍漏网,但是元帅不是正常兵追击吗?每个人的信心都空前高涨,仿佛元修大军到处,敌人便会如同冰雪一般消融,仿佛胜利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应该有一点悬念。不是吗?陛下只出动了几千人,便将敌军七万人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元帅手中可是足足十五万人,那不是更加手到擒来?
青瞳暗自心惊,不禁为元修担忧起来,所有人都要求你打胜的仗实际上很不好打,压力太大要求也太高,胜则顺理成章,败则罪该万死。然而一场战役没有开始之前,谁敢说胜败结果?
老百姓只会比较人数多少,她却可以理智地分析,萧图南能带着四万铁林军在大苑横行无阻并非运气。忽颜既然舍掉儿子,舍掉另外三万士兵留下这五万人,那他手中的五万人必定是聘原禁军中最精锐的。
在有四十年作战经验的忽颜带领下,在旷野中打这种追逐战,青瞳自己也没有把握会胜利,她甚至没有把握不被伏击兵败。一切都要看在战役过程中的随机应变。元修是善战之将,临敌经验比起别人足够了,但是比起忽颜却未必够,好在有萧瑟在身边,青瞳每每想到萧瑟就觉得放心了不少,萧瑟此人谨慎细心,没有足够好的机会,他会宁可让忽颜白白溜掉,也不会让自己大军陷入危机。放走西瞻最精锐的精兵虽然很可惜,却也比拿不下人家的精兵,反而搭上自己的精兵强。
与此同时,京都却一片愁云惨雾。
这场大捷之前,青瞳曾经以要急着兵发京都为借口和忽颜议和,议和并没有人相信,但是她要发兵京都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大苑。
“陛下!常胜仍然没有与敌军交锋,臣请陛下下旨命其不得畏战!”吕慧安双眼通红,牙关紧咬,看形象已经接近亡命之徒了。
苑瀣看了他一眼,道:“常胜没有与敌军交锋,这是出发前朕给他的作战方案,若急于取得一两场小胜,很容易种了敌军埋伏。便是像这般逐步收网,才能稳扎稳打,取得最大成效。”
“稳扎稳打!”吕慧安气急败坏,“那关中君为何可以奇兵突击,取得如此大的胜果?”
“每个人掌握战机的能力不一样,那需要对战局极其敏锐的把握才能做到。”苑瀣微笑,“吕卿,你没有打过仗,朕却打过,战争要的不是精彩的过程,而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