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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科长,你指的复杂是技术方面的还是别的方面的?要是技术方面的……”圆圆低头想了一下,旋即异常坚决地又抬了起来:“那我就要从今天开始,把我崇拜词典里杨小兰这个条目按删除键。”
杨小兰被逼得生气了:“圆圆,你今天,是不是存心和妈妈过不去!”
圆圆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是妈妈和我过不去!”
杨小兰说:“这孩子,我……我怎么和你过不去了?”
圆圆哽咽着:“同学们都在背后嘲笑我,说环保局技术科的人,不是拿了贿赂,就是在混饭吃,要不然,那么一份简单的化验报告,到现在都拿不出来。”
第100节:血鲜如花(4)
“你……”杨小兰气得扬起了手,但怎么也落不下去。
沈娜说:“圆圆,不能这样和妈妈说话。”
“沈老师,你不知道,同学们还有说得比这更难听的呢,我在学校,连抬头看同学的勇气都没有,我再也不会以这样的妈妈为荣了。”圆圆使劲把话筒朝地上一掼,哭着跑进自己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
魏志拾起地上的话筒,埋怨说:“这些天你都没看出来,多爱说爱笑的孩子,到家就关进自己的屋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沈娜站起来,嘘了一口气:“小兰,你能下楼送送我吗?”
也许是晚饭时分,路上的行人很少。
沈娜说:“小兰,心里不好受吧?”
杨小兰眼圈红着,委屈地点了点头。
沈娜说:“圆圆不仅是在批评你,也是在批评我这个教育局长,‘5?22事件’的真正责任人,一天得不到惩处,五个小灵魂,就不会得到安宁。”
杨小兰忙道:“沈局长,我有责任。”
“我也是学化工的,那些技术是难不住你的,你杨小兰也不是不敬业的人,所以,你不用急着把责任朝自己肩上揽。”
“我……唉……”杨小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娜似乎看出了她为难的心思,何燕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杨小兰要想继续呆在环保局,就不可能没有顾忌:“我也知道,这里的情况复杂。但接连两场大雨过后,你手里在现场采集的水样,就成了‘5?22事件’最直接最关键的证据,一旦丢失,很难将幕后的坏人绳之以法。如果,是因为我们这些成年人患得患失,让坏人最终得以逍遥法外,孩子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的,我们的灵魂,也永远不会得到安宁的。”说话间,走到十字路口,钱明军站在车旁等着。沈娜把手一伸说:“小兰,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好好想想。”
杨小兰看着沈娜他们消失后,独自徘徊了好长时间,才回到家中。她决定等星期一一上班,就摊开和何燕谈谈,何燕那么信任她,一定会听她劝的。
到家,饭也没心思吃,简单洗洗就进了卧室。魏志放下手里的书,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杨小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魏志等她坐到床上,说:“不能怪圆圆跟你急,连我也觉得,你们技术科做事蹊跷。”
杨小兰生气地说:“技术科是归局里管的。”
“我知道,你们技术科要对局里负责;局里呢,要对市里负责,不这样行不行?不行,谁让乌纱帽是在上级领导的手掌心里攥着呢。新闻媒体也是这个原因,只能当个太监,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学公鸡打两个鸣。”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刻薄了?”
“我是在想,公职人员都在口口声声喊着为人民服务,可到底,又有几个人是眼睛向下在看人民?”
“你就别想了,教好你的课就行,累不累?”
魏志急了,说:“哎、哎、哎,你怎么这样说话……”
“啪”杨小兰把灯关掉了,身子一翻,给了他一个背。
杨小兰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呆呆地躺在那里,并不想急着起床。六点五十八分左右,她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惊了一颤,拿起来,是单位保卫科打来的,说化验室昨天晚上被盗,让她马上赶过去。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匆忙穿好衣服,想了一下,把包还是挎到了肩上,对被吵醒的魏志说:“你多睡会儿,等一下起来,给圆圆做点好吃的。”
“你这是干什么去?”
“单位打电话有点急事。”
“典型的官僚主义,光见忙,不见效率。”
魏志是个属猫头鹰的,晚上熬多晚都没事,早上只要没课,能一口气睡到八九点,说完,转身又睡去了。
杨小兰感到纳闷,化验室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怎么会盯上那里?
匆忙赶到单位,化验室里外挤满了人,主管安全保卫工作的副局长、主管技术科的副局长、保卫科的人、技术科的人、当夜值班人员、无意中来加班的人……惟独不见一向风风火火的何燕。储藏水样和装资料的柜子全都给撬开了,杨小兰的柜子桌子翻了个底朝天,让她吃惊的是,昨天因为忙,随手塞到抽屉里的五百元奖金,窃贼却视而不见。她疑惑地把目光投向科里其他人的桌子,全都没有动。窃贼显然是冲着她这个科长来的,而又不要钱……她心里一动,忙把电脑打开,里面“5?22事件”的化验报告被人彻底删除了,她心存侥幸地打开回收站,里面也被人老练地全部清空了。第六感,仿佛有一双眼睛,阴鸷地站在远处冷冷地瞧着她,她呆怔在那里,背上沁出冷汗……直到两个局长和保卫科长一齐催问她丢什么东西没有,她这才慌慌地摇了摇头,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杨小兰等派出所的人来看完现场,独自郁郁地骑着车朝回走,耳边响的是何燕就职演说时的声音:“我们环保局是行政机关,实行的是行政首长负责制,所有的人、全部的工作都要为局长负责。谁当政,谁发令,按谁的思路走。这在最民主的美国也是这样。凡跟不上步伐的人,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辞职,二是解职。这么做,是提高行政运转效率的需要……”
杨小兰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和沈娜、钱明军在一起告别的情景,意识到自己当时被人跟踪了。这时,包里的手机响起,接听时,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是圆圆的声音。
“妈,你快回吧,我们家被坏人抢了。”
“你和爸爸没事吧?”
圆圆倒很镇定:“没事,挺刺激的!他们全蒙着面,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把我和爸全给捆了起来,用胶带纸粘住嘴———就是揭的时候有点疼,接着,开始到处乱翻。你放心,我们已经报了警,公安局正在让爸清理一下,看都丢了什么东西没有。这些人很缺德也很好玩,贮藏室、厨房、卫生间也要去翻,凡是瓶子全都打烂,酱油瓶、醋瓶也不放过,怪了,你出差买的钧瓷他们倒不碰。妈,回头那篇记一件有趣的事的作文,我写这个行不行?”
第101节:血鲜如花(5)
杨小兰听到人没事,松了一口气,她相信东西会像化验室一样也不会少的。
“等回去再说好吗,妈正在路上。”
“好吧,老妈注意安全。”
杨小兰下意识地摁了摁肩上的包,再次骑上车,拐了个弯,上了小雨巷。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巷深、路窄,平时车辆行人都很少,两边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把小巷捂得连正午都阴阴的,因为长年见不到阳光,路边花坛里密密的金丝绒草,长得格外细嫩茂盛。杨小兰突然感到心绪惶恐不安,仿佛兜头一张巨大的黑网在向自己罩来,猛一抬头,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速地向她直冲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肩上的包朝路边花坛的草地扔了过去,人还来不及喊出声音,就整个被那张黑网给罩住了……
五分钟后,刘芳带着吴天和张小婷赶到现场。
十五分钟后,何燕自己驾车赶过来。
何燕不但当场落了泪,还跑到市委常委会上硬是给杨小兰争取了烈士称号。
在局里,不但发动职工给圆圆捐款,还要求全局所有人员包括看门的临时工,一个不落地都要去向遗体告别,所有车辆都要挂黑纱。在殡仪馆,她的泪不断线地流,想起了杨小兰对她工作上的无私帮助,如果当初没有这只技术上的臂膀,她能否在环保局站得住脚,很难说。
告别仪式就要宣布开始时,白向伟、刘沉、孙庆、江新他们赶了过来。杨小兰平时为人谦和,人缘极好,对她的死,局里干部职工都非常同情,对何燕“请”来市委的领导,连过去对她有意见有看法的人,都心怀钦佩之情,可以说,何燕的威信空前高涨。
圆圆拉住白向伟的手哭求:“白伯伯,我想托您捎话给破案的警察叔叔,让他们一定把坏人抓住……”
白向伟朝身后的江新一指,郑重地高声说道:“同志们,我以市委书记的名义,在杨小兰同志的遗体前表个态,如果这个案破不了,不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我,还有江新同志,一块儿向省委辞职。”
转过身,在他和刘沉的带领下,大家沉痛地鞠躬志哀。
晚饭后,白向伟和刘沉在临河边散步。
“刘沉同志,我怎么看,“5?22事件”都不那么简单了。如果,把这个盖子揭开,怕是在临河,要引发一场空前的政治地震。”白向伟不无忧虑地说。
“你这个大班长,准备做何考虑?”
“既然已经把这个脓疮划开,手术台上都上了,就彻底把里面的脓挤净,疼也是这一回,轻装好上阵哪!”
“只怕孙庆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这个人心思很灵,很多政治上的东西,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上联下拉,无所不用其极,他把世俗那一套哥儿们把戏,玩得是纯熟了。你想不到吧,他会为一个普通司机的生日,冒着大雪赶几十公里,把那个司机,当场感动得泪都掉出来,当场发誓要两肋插刀效忠他一辈子。”
“这个司机后来呢?”
“被他拐弯抹角送给了我那个泰山大人开车。”
“我敢说,你那个泰山大人,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也不清楚自己的耳朵根是怎么无意中被吹软的,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怎么每次都被孙庆猜得那么准。”
“也是这,摸透心思,才能鬼使神助,一投一个准。”
“这个孙庆,算是个人物啊!”
“先结交后推荐,先心腹后运作到关键岗位,是他精心编织关系网惯用的策略。这些人乐意记他的恩,逐渐坐成了他的势力。我早先何尝不想搬掉他这座垃圾山,但我只有一个人,还是个代理的书记,力不从心哪。为了减少掣肘,有时还不得不拢着他。”
“我早看出来了,他原来是想利用你挤走我,顺利接班当市长。后来,见大掌门人铁心叫我在临河安营扎寨,觉得再按原有的策略运作,就行不通了。于是,就想在你我之间制造矛盾,背弃道义,把你整倒取而代之。”
刘沉多少有点懊悔地:“远交近攻,他这个张仪的弟子,是深得其中要义的。当办事员的时候,他巴结科长,打击副科长;当科长的时候,巴结局长,打击副局长。有一次酒醉,他给人吹嘘这叫拔萝卜,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不腾位,后面累死急死也没用。只可惜,一开始,我还对他抱有幻想。”
“哼,后来,他见我不买他这个账,就串通那个可惜了表演天才的何燕,还有那个充当经济基础角色的唐西平,上面靠着你那个泰山大人,利用大掌门人对临河大道的误解,下面在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中制造事端,大手笔、大制作,想把我这个书记,连同你这个市长,一勺全都给烩了,算得上丧心病狂狼子野心了。”
“说实话,刚来的时候,看着个子矮矮满口土话的他,谁会想到这个人居然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和惊天动地的魄力?不过,何燕是受他的蒙蔽了。”
白向伟一针见血地:“何燕同志也是个内心被欲望膨胀得不知所以的人。欲望之舟,一旦荡到了大海的波涛之中,就自己由不得自己,蒙上眼也要划下去的,前面有海市蜃楼可供幻想嘛。我猜想,他们摊牌的时间,也就在这几天了。只怕是操之过急,要在杨小兰的事情上,露出马脚呢。你看吧,何燕同志,会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送来一份‘5?22事件’的化验报告的。”
仿佛为了印证白向伟的话,一辆帕萨特朝他们这里开了过来。紧挨着他们两个的车停下后,何燕朝站在车旁说话的宁远和刘沉的秘书韩辉随便抬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白书记、刘市长,你们两个好雅兴啊!”
白向伟说:“何燕同志,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应该是一种什么状态?”
何燕被“戗”,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中黑黑压上来的云,顾左右而言他:“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白向伟说:“该下的雨,就让它全下下来,不然窝在那里,是不会甘心的。”
何燕只好翻翻白眼,干咽一口气,说:“我是来给书记、市长送‘5?22事件’水样化验报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