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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郁,活生生的郁,不必竭力伪装,可以肆意地怨恨叫骂。 周乾喝着,听着,和郁面对面地坐着。 就这样,永嘉路上的小阁楼成了郁经常会去的地方,有时候喝多了,他便留在那里过夜,和周乾一头一尾地躺在狭小的空间里,闻彼此的臭脚,偶尔还会像小孩那般互相打闹开玩笑。周乾觉得这么多年来,只有那段日子才让他感到生命中有朋友的亲切和说不上来的温暖。 从小,周乾都在异常惊慌的恐惧中度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就会有一群人寻一个由头来家里寻麻烦。他们充满敌意,肆意辱骂和殴打,只要还手,事情就永远没有平息的一刻。他的养母是村落里的“喜娘”,终生未嫁。而之后的飘荡生活更让他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四周的人,他要看管好自己的包裹,还要盘算着到达上海的日子。可等到真的到了上海,他又只是住进了一间狭小的阁楼,过着毫无两样的生活,他的亲生父母离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有的时候,他也会带一些酒吧里的女孩子回来,猫着腰进来,然后相互摸索做爱,他的病时不时地会“降临”一次,就像鬼上身那般突然心悸。 “对于那些女人,我只有生理上的需求”,他靠在宿舍的墙壁上,用嘴咬着绷带打结,“可是对郁不同。”  
第十四章 望着你(3)
周乾用一种令我完全陌生的方式说三年前的一切,我坐在他面前忽然有一种不成形的痛,我并不恼恨他,哪怕三年前的搭讪根本就是预谋。 三年半前,郁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永嘉路的阁楼上,身边是周乾,他调转了脑袋正和自己睡在一边。周乾的双手牢牢地挂在他的身体上,脸上有莫名的幸福满足感。从那天过后,郁便开始刻意地回避起周乾,周乾感觉得出来,每次他去Golden Rod的时候,郁都寻各种理由离开。可他并没有去解释什么,其实就连他也分辨不出自己对郁的感情是不是超越了正常界限,但他恼怨着郁的刻意回避。 在他看来,郁分明就是将自己和那个短发男人等同起来,他们都令郁感到恶心。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去勾搭郁身边的女人,怀着一种几近报复的心态想去刺伤这个给过他亲切温情却又一次伤害他自尊的男人。可每次他和许或调笑的时候,郁往往不过是冷冷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将下巴搁在酒瓶子上昏昏欲睡,毫不介意的模样。 一直到有一天,周乾看到郁站在安福路一幢空大房子前,眼神无光时,才发现到这个男人感情深处真正的软肋。 那天,空房子里走出来一个背画板、一脸匆忙的女子,半长的黑头发,穿一双半筒靴子,她追着华山路上的一辆公共汽车跑,像《爱丽斯奇遇记》里的那只兔子。而郁就这么躲在安福路的梧桐树背后,默默地看着,看公共汽车停下来,看女子的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又好笑,一个箭步地踩上前门说:“谢谢!” 那是二十岁的眉。 周乾停下自己的叙述,整理了情绪,看着我。我呆呆地坐着,满脸茫然地听着一切,他将叙述里的人物剥离开来,只称作“郁”、“眉”、“周乾”,仿佛那和我们毫无关系,这三个故事里的人物仅存在三年前的异度空间里,我们坐在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看他们纠结在一起,彼此伤害。 自从郁搬离安福路后,便竭力地不让自己出现在眉的视线中,他希望自己能很快地就能从眉的过去中走出来,作为哥哥,他希望;可他又害怕眉会爱上别人,作为郁,他害怕。 有的时候,他就躲在离眉不远的地方,偷偷看她,看她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看她将脑袋磕在公共汽车的玻璃窗上“嘣嘣”乱响。他像个灵魂般地竭力将躯壳隐化,然后揉进空气里,在常温下充盈四周,关注着眉的一举一动,想她,爱她,可却又拼命地掩饰自己,克制自己,不要出现。常常,眉是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她环顾四周,觉得郁在看着她,就在身边,可四周什么都没有。 周乾嫉妒着生活在茫然幸福中的眉,他知道,那是郁的亲生妹妹。 后来,在tops门口,他伸手拦下了眉,并且成功地在几天后的夜晚,将她带去了Golden Rod。他从没有见过郁这么紧张地走到一个人面前,他一把抓起眉的胳膊,将她带出酒吧,塞进出租车里,愣愣地注视着车子的离开,一动不动。 那个晚上,郁站在Golden Rod的后巷子里和周乾大打出手。 可结果,周乾还是搬进了安福路的空大房子里,成为眉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他们靠着,睡着,像是仅仅需要双方的躯体,而不真切地靠近。 三年前,周乾离开眉的那个夜晚从安福路一路快跑着去找郁,他要去嘲笑那个可怜的男人,因为到头来,郁的爱情依旧是为人所不容的不伦之恋。呵!一路上他都在欢快地笑,他觉得心里郁憋的不痛快在嘲笑过后会烟消云散。 郁坐在吧台里,等待着调酒师倒出新配制的cocktail。许或从屋子里取出一只小箱子,里面是她和郁这些年来的照片,她正想从里面挑出一些来粘到屋子的墙壁上,看上去幸福满满的样子。郁没有搭理跑得浑身是汗的周乾,他接过调酒师手里的酒,从吧台里走出来,走到许或身边,蹲下来翻动那些照片。许或抬头看到周乾,问:“眉呢?”  
第十四章 望着你(4)
“郁,你出来一下。”周乾脸带嘲容地说道。 “你没看到我们现在很忙吗?”郁喝了一口cocktail,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周乾一个跨步上前,拉起他,使出蛮力将他拽出酒吧。他们站在后巷的入口处,郁并没有挣扎,他只是停下脚步,丢掉手里得酒杯,重复了刚才许或的问话:“眉呢?” “她是你的亲妹妹,可是你爱她,是不是?”周乾也重复了先前对眉的问话。他笔笔直地靠在墙上,脸上带着微笑:“你们是亲兄妹,就算相爱也不能在一起,永远都不能在一起!”边说边咧开嘴嘲笑,光线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显出僵硬的得意。 后巷子里的昏暗灯光还和他第一次见到郁时的一样,他看得到郁背光下模糊的身影,此刻,他可以肆意地嘲笑郁的自以为是,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刺他的痛处,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却都像是擂鼓的短棍,敲击在郁的耳膜上,留下难以抚抹的伤痛。 “你在胡说什么!”郁一个拳头就这么伸了出去,很快,两个人又像上次那般扭打起来。巷子里的路灯柔和地打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或明或灭,彼此都不肯松手。 郁觉得自己看似结疤落疖的伤口又在这一句句的嘲笑声中破裂,它们像是汇集成一把犀利的尖刀将伤疤刺破,那底下掩埋克制已久的刺痛立刻顺着神经一直到达头顶心。他憎恨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些年来,他是多么想好好地掩藏着,不露痕迹。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伤疤底下早已化脓,溃烂不堪。他松开自己的手,蹲下,像是受了重伤,抱着脑袋,开始呜咽起来。 周乾听见郁伤口重新滴血化脓的声音,听见伤口崩裂的“孜孜”声。郁在他面前沉沉地蹲下身去,如他所料地痛苦万分,可是却没有带来一丝的快意。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路灯温暖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想伸出手去安慰郁,可又似乎原地被人用钉子从颅骨穿入,牢牢地定住,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报复伤害的不仅仅是郁,眉,还有他自己。这个时候,心里细微的差异开始兀现出来,对郁,对眉。他愣了很久,最后郁蹲靠在墙上,看着小巷另一面灰暗粗糙的影子,说:“是的,我爱眉。” 周乾呆若木鸡地走开,再也没有出现过。 寝室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隔壁有人来敲门说:“周乾,走了。” 周乾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说:“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他手腕上的绷带像一块绑在尸体上的干布狰狞地紧绷着。 我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到眼泪的温度,在我听来,那不是别人的故事,那是周乾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片断,也是画册无法收录的镜头。我画不出来,只能感觉,感觉得到,像过去那样,可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第十五章 呼玛河村的喜娘(1)
“有人在吗?”我趴在窗口轻轻地敲着,紫檀木盒子靠在怀里,温热的。走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晶亮,在青葱的夏色里打量着我。 “你找谁?”她问道。 屋子里传来一阵微微的霉味,扑到我的脸上,那是冬天烧炕后留在土窑墙壁里的湿气,一整年都消散不掉。 呼玛河村在大兴安岭的深处,赶骡的大爷告诉我,现在的呼玛河村和过去不同,二十多年前,村子里着了一场莫名的漫天大火,吞掉了所有房屋,呼玛河的村民不得不仓皇出逃。大火熄灭后,靠着政府拨下的重建资金,他们花了整整一年,在不远处重新安建起了一落座呼玛河村。村里保留了原先的一切习俗,包括喜娘。 “喜娘”是呼玛河村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俗称谓,专指村落里开启男人初夜的女人。喜娘终生不能嫁娶,也不能生育,从十八岁开始,到六十岁结束,一生都会享受无上的尊荣。我坐在骡车上,听他说呼玛河村的人、事、俗,怀抱着紫檀木盒子,想让郁也听着,了解着,因为那是他亲生父母生活过的地方,骡子碾过深黄色的土地,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末了,在呼玛河村口,骡子在缰绳的牵扯下停滞不前,“吁——,到了!”黝红色脸颊的大爷在爽朗的空气里叫道。 “闺女,你可以找周娘”,他指了指村尾的一处低矮平房,“她是呼玛河村上一代的喜娘,也是目前村子里最长寿的人,你要问什么事找她就行。”说完,他便驱着骡子在坚硬的土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离开。此刻,对于他的话,我开始有些疑惑,因为村尾的那处低矮平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村落至高无上女人居住的地方。 “你是周娘吗?”我看着开门的老太太,试探着问,觉得有些唐突,便又补充了一句:“我从上海,我叫许或。”她用晶亮的眼睛再次打量着我,然后温暖干燥的手将我拉进屋里:“近来说话吧。” 屋子的摆设是凭屋的外观就能想象的贫寒,只在炕上搁着一只看似红木的小桌子,炕的边上,是一只粗糙的木头箱子,落了些灰尘,似乎很久都没有打开。空气里充满了一股潮湿的闷气,窑土的墙壁冒着些许汗,是冬天遗留的痕迹。老太太稳当地坐上炕拍了拍身边,“闺女,坐上来说话吧。” 我抱着紫檀木盒子坐到她身边,打探着问道:“婆婆,你认得呼玛河村一个叫尹兰的女人吗?” 老太太侧过脸来,想当然地微笑看着我,可原本晶亮的眼睛却开始逐渐恍惚黯淡。 二十五年前,尹兰刚到上海的第二天,抱着孩子在大街上忧心忡忡地走着,她觉得这是一个累赘,可又不忍心丢弃。她已经坐在候车室里等了整整一天,外面似乎很吵,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又不能离开,因为那个说要去找厕所的女人还没有回来。 等到天亮,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孩子出去看看。她穿过长途客车站北广场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天没有下雨,地上却异常的潮湿,像是曾经着过一场满天大火,然后被利索地扑灭。一些水泥的旮旯里还有不明显的淡红,溶化在水滴里。厕所里空无一人。 原本尹兰是想将孩子丢下不管的,可看着襁褓里睡得很安心的孩子,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从东北来上海前,她将儿子托养给周娘,此刻的他应该也是这样睡在热暖的炕上,嘟着红润的小嘴,他是多么需要有个人来疼呵,她开始想他,很想很想,觉得自己应该将儿子带来给他的爸爸看看,他是长得多么像他。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伸手轻轻地捏了捏怀里孩子的脸蛋,像是在逗自己的孩子那般。 上海的冬天和东北不一样,是潮湿的阴冷,四面的风像一把把是削尖了的匕首直接刺入骨髓,刀面坚硬而又冰冷。走在这样的大街上,尹兰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他戴着一付浅棕色的塑料眼睛,站在田里干活的模样。他喜欢看书,喜欢写日记,还在东北的小报上发表过自己的新诗、散文,平日里他总是温顺乐天的,可每当看到父亲在田里一边劳作一边咳嗽的模样时,他的脸上都会有显而易见的痛苦和伤心。他说自己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他的父亲也不是,所以他们才会被下放到这里。但尹兰觉得很高兴,因为附近村子里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城里人,他们每个星期都要洗澡,城里姑娘还有粉色的雪花膏,抹在脸上香喷喷。她开始喜欢每天照着镜子梳头,让手巧的阿妈用旧被面包裹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