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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姑娘还有粉色的雪花膏,抹在脸上香喷喷。她开始喜欢每天照着镜子梳头,让手巧的阿妈用旧被面包裹起新棉花做成大花图案的小棉袄,牢牢地包裹住她的身体,露出少女新鲜的曲线。 尹兰和她唯一的阿妈住在一起,是呼玛河村里小伙子青睐的姑娘。可就在一个小阳春的化雪天里,她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躲在驴茅草堆里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四周是一股腥而刺人的驴粪味,但他们不在乎,男人脱下了自己的眼镜,露出深黑色的眼睛,瞳孔里有父亲刚去世后留下的悲伤。他牢牢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这是尹兰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一个男人,男人喘着粗气,她也是。最后,男人笨手笨脚地退去她的衣服,他们的身体裹在茅草堆里来回扭动,燥热异常。那之后,他们便常常地开始偷偷私会,一直到三年前男人突然接到上面的返调通知,说是上海有人出面将他保回去。 男人走的那天,尹兰跟着驴车跑了很远很远,她的手里是他留下的地址,上海的地址。  
第十五章 呼玛河村的喜娘(2)
没过多久,她发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每个月也不见红了,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来。村里的男人婆娘开始笑话她,小伙子们肆意地和她调笑,人尽可夫。阿妈被气得一病不起,整日都倒在炕上唉声叹气,除了周娘,村里没有人向她们伸出过温暖的手,他们只是冷冷地在一旁看着,窃窃私语。 男人刚走的一年,几乎每个月都要寄一封情意绵绵的信给她,让尹兰等他,只要他在上海的工作稳定下来,就一定会回东北来接他走。她捏着他们唯一的合影每天想着他,念着他,读他的信,在村里人的嘲笑、鄙夷、唾弃中生存。 周娘满六十岁庆礼的时候,捎人偷偷送了两块寿糕给尹兰,尹兰端在手里哭了很久很久。她按照男人留下的地址给男人回信,一封一封,可他的来信却总说,为什么看不到你给我的回信? 一年后,尹兰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没有人愿意替她接生,她的阿妈便硬是从炕上翻爬下来,在东北萧瑟的秋风里跑到村头的周娘家,用尽气力敲门。最后周娘终于答应为尹兰接生,可孩子刚落地,村子的粮仓便火光冲天。村民们大叫:“煞星降世了!”周娘一手扶着尹兰病榻上的阿妈一手抱着孩子和精疲力竭的尹兰跑出呼玛河村,她们的身边是气急败坏的村民,举着扁担狠狠地往尹兰身上抽。终于,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尖叫着冲到人群的最前头,像只抽搐的母鹿一脸惨白地笑、哭、跳、跑,她疯了。这样的疯病时好时坏,发病的时候,她什么都记不得。 两个月前,阿妈最后看了一眼身边两岁大的婴儿,有气无力地说:“这是孽缘。” 她的眼睛像就要落下的月亮,在一声声凄怨的叹息里永远地闭上,尹兰俯在她的灵前,哭得面目全非,身后站着的是周娘,她已经丧失了喜娘无上的尊耀,被驱赶到村尾一间低矮平房里和尹兰一家居住。 守完阿妈的“七七”后,尹兰将只有两岁的儿子托养给周娘,不死心地要去上海找那个杳无音信了的男人,周娘抚着面前在短短三年里迅速憔悴衰败的姑娘,哽咽地说:“这是命,女人的命。” 当汽车驶入长途车站的时候,尹兰看到了闸北两旁的棚户区,这是上海么?城市灰蒙蒙的一片,她走下车来,突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只能呆呆地坐在候车室里,手脚冰冷。就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女人,她塞给尹兰一个孩子,让帮忙看着,说是去解个手,很快就回来。 最终,尹兰还是没能找到孩子的母亲,她只能先按照信上的地址去了安福路。这条马路像是一个深居闺中的女子悄悄地躲在热闹的厢房后,有决不张扬的幽静和与世无争。她数着门牌号,一个一个地找了下去,一直到一扇黑色的铁门前停住,怀里的孩子这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冲着她露出不多的乳牙笑。 她站在门口整了整衣服,拨了拨头发,轻轻地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门“吱——”地开了,尹兰看到铁门里面的院子还有一脸疑惑的女人,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戴着同样款式眼镜,穿卡其布,脸色渐渐白净起来的男人,他僵滞地看着尹兰,轻轻地叫道:“兰。” 周娘手里的信,只写到这里为止。尹兰在住进离安福路不远的小旅馆后,哭着给周娘写了一封信,将在上海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她觉得自己胸口被人狠狠地插了把利剑进来,这远要比那些村民手里的扁担来的令人痛不欲生。信的最后一句是:这就是你说的命吗? 要离开呼玛河村的时候,周娘问道:“你认识齐岩正,对吗?”我生涩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路过,听说了尹兰的故事,才来问问。” 她的眼睛恢复了晶亮,上下又一次地打量着我,还有怀抱里的紫檀木盒,然后下炕,走到那只粗糙木盒子边,打开。里面是许多生动的窑土小人和一具卜卦的龟壳,窑土小人便是做喜娘必备的工具,用来教处男“为人之道”。她拿起那具卜卦的龟壳,转身对我说:“你信不信,二十五年前,尹兰自杀的那天,我就用它来占卜到今天。”然后便煞有介事地重新坐回炕上,手法略显生疏地占卜起来,看完卦象后,对我说:“我的儿子就要回来。”  
第十六章 尾随?终(1)
a.尾随: 罗慢远远地向我跑来,手上是一叠公文纸。从麒麟岛回来后的这些日子里,他似乎总在忙一些生意上的事,和海岛政府热络地洽谈着,我这才知道娱乐城里有一半的产业是属于他的,包括周乾打拳的那间地下俱乐部。周乾离开海岛的那天,托房东的大儿子交给我一封信,里面是一些告别的话和满满三行的“对不起”。同时,房东的大儿子还塞过来一封稚嫩的情书,他涨红了脸,一路小跑开。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搬出了农舍,正式住进喜来登。 罗慢拉着我的手走进亚龙湾娱乐城的深处,那里热闹异常。各种海报贴得到处都是,一些脂粉小姐忙碌地走进走出,带着自己穿惯了的舞裙,在各种夜总会之间赶场。娱乐城里的霓虹灯和上海的不同,显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媚,颜色是偏红紫和蓝紫,再在一些明黄的点缀下跳跃起来。可一切都看上去都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杂沓的痕迹。来往这里的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大都穿着随意的便服,饶有兴致地四处看着走着。 罗慢手里是海岛政府的批文,说是允许他合理利用开发这座小岛。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要赶生龙离开吗?” 他摇摇头,用英语说,如果自己不租下这个岛,便会有别的人来驱赶生龙,只要是所谓的合理和利用。我点点头:“是的,所谓发展。” 我不能再回去看上海的模样了,也不敢去想象若干年后的海岛。那些未经人栖的沙滩上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他们离开学校,举着一袋又一袋贝壳努力地来回奔跑,学会偷埋客人的物品。我对罗慢说:“能不能最后带我去一次麒麟岛?”他停下来,转过身子,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开方绒盒,递给我:“Do you?” 在政府的规劝下,生龙带着黑狗、坟墓、秋麒麟草离开麒麟岛,虽然罗慢多次申明不用劳师动众,可是官方代表却一脸笑容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在亚龙湾海岸遇到生龙,他带着那条摇尾巴的黑狗从船上下来。 “你可以住回去,真的。”罗慢用略显顺畅的中文加上手语比划地说道,这个浅红皮肤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焦急,他的高鼻子不自然地颤动着,在阳光下,棕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毫无章法。我知道,他是好心,却没想到换来这样的结局。 生龙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招呼着黑狗跟在身后,像从不认识我们那样走开。他赤脚踩在亚龙湾的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远处是稀疏的游客,他们慢慢地走来,扰乱寂静的海岸线。 我站在沙滩上看着,有一种莫名的怀念和悲伤在心里排解不出,罗慢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眉。”我摇摇头,将脸凑到他的脖子上留下印记,他容易动情,善良,可我只能回应他的身体,却无法回应他的爱。我将他的戒指收在口袋里,答应在考虑好的那天,给他答复,可是我知道,这个期限是永远都不会到来。 他将我搂在怀里,看着辍隐辍现的麒麟岛,一时间不知所措。我决然地微笑着,说:“罗慢,我们能再去一次麒麟岛吗?”他用力地点点头,将我抱得更紧些。海边的风带着进入夏天后的欢快和海水嬉闹着,催促着该回家的渔船赶快靠岸,我闭起眼睛,闻到甲板上晒干海鱼的腥咸味,它们包裹在海风里略微刺激着我的鼻子,令它发酸,不由自主地上熏到泪腺。我控制好,将脸埋在罗慢的胸口,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的汗衫透出清淡的古龙水气味。 去麒麟岛之前,我走到邮局,趴在邮局的窗口前给许或写信,将一些事情托付给她,再将画册和秋麒麟草放进一个木箱子里,用洋钉钉牢。窗口里的姑娘问道:“还有别的吗?”我摇摇头:“别的应该不用邮寄。” 我和罗慢从快艇上下来的时候,麒麟岛上一片宁静,野菠萝树在风里“瑟瑟”地响,那里深处没有跑出来一条高大却嶙峋的黑狗,也不再会有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吸着水烟缓慢地走出来。政府的测量官刚刚离开,陪同他的工作人员坐在快艇上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招手示意,他说很快,麒麟岛的土测工作就会完成,“到时候卢老板你就可以在上面开发旅游项目了!”他一脸兴奋地说道。两艘快艇在海面上缓慢地上下浮动,相互摩擦,彼此安慰。 穿过野菠萝树林,那座残破的小石屋孤独地立在原地,那夜的实木和礁岩依旧还在吃力地支撑着它,随时等待台风再来的样子。傍晚,麒麟岛附近的海面开始不平静起来,无数只在海面逗留的渔船拼命地往回赶。它们在一浪汹涌过一浪的海面上像一点一点落在蓝布上的雪花,眼看就要融化。罗慢在石屋里升起一堆火来,将一些硕大的芭蕉叶垫在地上,火焰烧着木头,噼噼叭叭地在身边响,细碎无比。我们躺下粘在芭蕉叶上亲吻、抚摸,继而做爱,轻柔而缓慢,我抱着他的身体,感觉到一起一伏的呼吸,这是我能给的最后一次回应。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后,我看着身边熟睡了罗慢,有些舍不得。在海岛的这些日子里,是他和周乾给了我最后的勇气支撑下来,将郁没有画完的故事完成,现在周乾走了,只剩下罗慢。可是我忘了告诉他,那个故事的结局,是妹妹会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寸步不离。 b.终 许或来到苏州墓园,穿过长长的阶梯一直走到一排四座连体墓群前,立定下来。郁和眉的坟墓边开满了细碎的金黄色小花,这些夏天移植过来的野花生长得很快,它们伸开金黄色的枝条簇拥着两座墓碑。许或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安静地看着,整个墓园只有这里鲜花不断,真正的鲜花。她掏出一本画册来一页一页地对着墓碑说故事,从开始到结束。秋天的风跟随着墓地里的灵魂四处游荡,她掏出一块手帕来替眉的石碑擦去些新染的灰尘,她知道,眉总是爱干净的,喜欢一尘不染。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六章 尾随?终(2)
说完画册上的故事后,她蹲下身子,在墓前焚烧起来。画册的纸张烧成黑灰色的粉末,融入风里飘得很远很远,她将呼玛河村喜娘告诉她的一切缓缓道来,哽咽得不行。她感到心痛,为眉和郁感到心痛。她有些抱怨自己,抱怨过去的自己,如果她能够早些陪郁回呼玛河村,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放手,因为只要郁快乐,只要郁能好好地活下去,她什么都不会计较。 可是至死,眉都还是以为自己深深地爱着亲哥哥,痛苦地爱着,永不悔弃。 在麒麟岛的最后一夜,石屋子里的火光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着,罗慢睡得很安稳。眉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俯下头再次吻了吻面前的这个犹太男人,他看上去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有一脸茫然的幸福。她将一只布袋子留下,然后偷偷拿了快艇的钥匙,走到岸边。 台风将眉身上的衬衫吹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气球。她将脸埋在衣服里,艰难地在岸边走,绕在快艇外身寻找着什么,最后摸索到快艇的放水口拴,拔掉。她坐上快艇,将钥匙插进去,回头再看了一眼麒麟岛。野菠萝树左右摇摆得很厉害,绿色的叶子在台风的强压下形成一片又一片欲倒的姿态。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像漫舞的水稻,她微笑着毫不留恋地发动引擎,缓慢开出去。 艇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