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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夜翔-锦衣卫+番外-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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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啼笑皆非地点头。

阁楼中地方狭小,光线昏暗,方孝孺背坐在窗前,挡住了大半面窗户,脸上看不清表情,活像个惧声惧光的麻风病人。
“方大学士,皇上来看您了。”云起拱手道。
方孝孺冷笑道:“皇上?恭喜徐正使赤胆忠心!终于寻得皇上了!朱棣那奸贼下场如何?快快说来与我听。” 
朱棣谦虚笑道:“都是大家给的面子,朱棣那奸贼……登基了。”说着四处张望,见地上堆着几摞书,便朝那本《论语》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皇上!”那摞书一歪,朱棣险些崴了脚脖子,云起忙扯着朱棣衣领,随手抽来张朱熹画像,垫在朱棣屁股下,这痞子皇帝才在铺满灰尘的地上盘腿坐稳了。
方孝孺坐得略高,朱棣坐低了一头,此刻仰头,认真道:“大明一日不可无方先生,还请方先生助我。”

方孝孺讥讽道:“大明不是亡了么?孝儒只知有建文之大明,建文帝崩,大明江山沦丧,此时是谁家天下了?”

云起淡淡道:“云起今日并非来说此事,有三句话,想请教方先生。” 
方孝孺沉默不答,云起又道:“我想收方誉为徒,待他长大后,令他接任锦衣卫正使,方先生你说成么?” 
方孝孺浑不料云起会把话题岔了几万里,扯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先是一怔,而后冷冷答道:“休想!”
云起胸有成竹,笑道:“为何?方誉定是继承了方先生一身正气,若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他朝肃清宫闱指日可待。” 
方孝孺静了片刻,哂道:“方誉心性单纯,不宜出仕。幼时体弱,更不宜习武。”一口回绝了云起的提议。
云起蹙眉道:“方先生觉得他不适合?” 
方孝孺嘲道:“那是自然,非阿谀谄媚,卖主求荣之辈,是断断坐不上此位的。”
卖主求荣?!朱棣瞬间鸡血沸腾,又要开骂,云起忙按着朱棣肩膀,笑道:“方先生意思是……锦衣卫正使并非说给谁,谁便适合的。” 
方孝孺冷着脸,嗤笑一声。
云起笑吟吟道:“那一国之君,便是生来适合的么?” 
方孝孺正要发怒抨击,云起又道:“且勿动怒,请问先生,第一句话:先生认为,只要生而为嫡,便定是能担当君王大任的么?” 
方孝孺还未想好如何回答,云起再道:“第二句:若允炆能胜任此职,今日燕王还会在此,与方先生长谈么?” 
方孝孺道:“乱臣贼子……”
云起冷不防道:“第三句:先生知道李世民么?”

方孝孺之言登时被噎住,阁楼中静了许久,朱棣一声长叹起身,正色道:“当日大殿上我问先生一句,今天还是问先生这句:北元要是举国来攻,朱家人将忽必烈家族赶回塞北,比起全国交代在元人手中,大好山河沦丧,孰优孰劣?” 
方孝孺冷笑道:“奸贼僭越,比之赤眉匪寇入京,孰优孰劣?!”

朱棣戟指怒道:“放肆!”
说完朱棣转头问云起:“他说的什么意思?”

云起险些摔下楼梯,扶着那把手,上气不接下气道:“他说王莽篡汉……”

朱棣勃然大怒,继而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纸! 
纸上三个大字:杀!手!锏! 
朱棣展开那纸!王霸之气威震四方!

云起十分紧张,正要为方孝孺求情时,朱棣却对着那纸念道:“先生!我不过是效周公辅成王罢了!” 
“……”
云起看到那纸上正是朱权字迹,于是风中凌乱了。

方孝孺大吼道:“成王安在!” 
朱棣照念道:“已自焚!”
方孝孺喝道:“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照着纸上答道:“国赖长君!”

云起登时便要喝彩,君臣对答如流,朱权竟能抢先料到方孝孺的心思!好本事!
方孝孺质问道:“何不立成王之弟!” 
朱棣答道:“此事乃是天子家事,纵位极人臣,焉能涉天子家事?!”

方孝孺哑然。
朱棣收起那纸,道:“治国,立诏,决事,非先生不可,切莫如此固执了。”
方孝孺不答,朱棣又道:“况且先生拖家带口,纵不愿出仕,妻儿如何糊口?坐看她们饿死不成?!” 
朱棣上前一步,又咄咄道:“听闻方先生老家,上有八十岁老母,宗族中举仕更众,方先生就不怕连累了一家人?!” 
那话中隐隐带着一股威胁,云起暗道不好,方孝孺此人脾气倔强,吃软不吃硬,这么一恐吓,只怕要坏事。
方孝孺却安静不答,仿佛想起了何事,片刻后道:“听说徐皇后是被庸医害死的?”
云起蹙眉,知道方孝孺听说了那名被凌迟诛九族的御医。
朱棣深深吸了口气,未知方孝孺为何提及此事,方孝孺却缓缓道:“徐云起,你又断了一件冤案,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什么?”云起与朱棣同时失声道。

云起推开朱棣,箭步上前,揪着方孝孺衣领大吼道:“是谁!谁害死了我姐!”
方孝孺一脸冷漠,云起颤抖着将方孝孺松开,方孝孺示意云起凑上前来,嘴唇动了动。
朱棣拉住云起的手,将他护在身后,目光打量方孝孺,沉声道:“请先生赐教。”
方孝孺低声道:“御医黄渊……”声音渐小。
朱棣侧过头,将耳朵凑到方孝孺唇边。

方孝孺狠狠一咬,朱棣瞬间发出一声咆哮,推开方孝孺。
“姐夫——!”
阁楼上书架倾倒,乱成一团,朱棣耳根被血淋淋地撕开,现出一条寸许长的血口子!
“方——孝——孺!”朱棣疯狂地怒吼。
方孝孺喝道:“莫说诛九族,十族又如何——!” 
云起已吓得懵了,朱棣捂着被撕开的半边耳朵,大声咆哮,踉踉跄跄地扑倒在云起的怀里,二人俱是一头一脸的血。
“先帝呐——!”方孝孺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哭。

众叛亲离
“轮到你来抓我拉!数一万下!”方誉格格笑。
拓跋锋双臂垫在眉眼前,伏在墙上,数道:“九千九百九十九……九千九百……”
方誉左右张望,提着衣襟躲进前院外的一口空水缸中。
阁楼上传来朱棣的咆哮与方孝孺的大笑。拓跋锋警觉地转头,一手抽出背后木剑,要走进房内,却见云起连滚带爬地下楼。

方孝孺时哭时笑,披头散发坐在阁楼上,活像个丧心病狂。
“可知你妻为何而死——!燕王,便是你亲手杀了她!”
云起护着朱棣匆匆行出大院,此刻心头一凛,朱棣停下了脚步,喘息片刻,转头遥望二楼的方孝孺。
方孝孺似哭又似笑,长声道:“这天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因你一念之差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燕王,你可切身体会到丧妻之痛?!你造的杀孽应于徐王妃之身,是你杀了她!你朱家列祖列宗势必在地底不得安生!”
“是你杀了她——!”
“闭嘴!”云起大吼道。
朱棣推开上前来迎的拓跋锋,缓缓道:“守好方府,任何人不许进出。”

朱棣离去,云起登上天子座驾,临走时与拓跋锋对望一眼。
那一瞥中,心有灵犀,拓跋锋瞬间明白了云起的意思。

云起放下车帘,周遭上百名侍卫各按佩刀,涌入方家前院,大声疾喝道:“谁也不许动!都到房里去!”
方誉好奇地顶开缸上木盖,露出乌黑发亮的眼睛朝外张望。拓跋锋将七星沉木斜斜搭在缸上,将那盖子压了下去。
“你们到后院去找他儿子,你们几个,守着二楼,别让他跳下来了。”拓跋锋吩咐道。
前院众禁卫散了,拓跋锋从水缸中提出方誉,小声道:“对街玉店门口等我,待会接着玩,别吭声。”
方誉似懂非懂地跑了。

片刻后拓跋锋寻了个由头离开方府,背着方誉穿过乌衣巷,哼哼道:“韭菜肉饺子,云起爱吃吗……”
方誉好奇道:“云起?”
拓跋锋“唔唔”几声,在巷子口买了点芝麻糖,收进怀里。
“不是给你的。”拓跋锋瞥了方誉一眼,道:“走开。”
方誉瘪着嘴,拓跋锋只好又买了块给他,牵着他的手,走进舞烟楼大门。
“哎哟,这位是统领大人?这可是稀客——”
原本或坐或倚,在花厅内弹琴的姑娘们尽数眼前一亮,纷纷围上前。
拓跋锋脸上微红,木然道:“不找乐子,寻春兰来的。”
姑娘们登时作鸟兽散,眼望拓跋锋把方誉带上了二楼。
朱棣坐在床沿,双眼通红,没有焦点地看着殿外。周围太监们忙得团团转,接水的接水,漂布巾的漂布巾,一盆血水涤完,朱棣的耳根伤口才开始泛白。
“留三保侍候,其他人都下去。”云起吩咐道,伸手到摊在案上的麻布口袋里抽了根针,又道:“三保去取酒来。”

“穿针。”

云起将银针折弯些许,放在火瓶儿上烤了片刻,三保端着酒瓶过来,朱棣看也不看,接过便喝了口。
“不是给你喝的。”云起哭笑不得,劈手夺了瓶子,喝在嘴里,朝朱棣侧脸上喷了口。
烈酒浸湿了朱棣的伤口,朱棣登时抽了口冷气,云起忙按着他的肩膀,道:“忍着。”
云起一手按着朱棣耳下穴道,另一手开始缝朱棣的半只断耳。

朱棣紧咬牙关,死死地抓着云起手肘,云起低声道:“不痛,很快就完了,陛下别动。”
云起持阵那手竟是丝毫不抖,短短片刻,手起针落,便将朱棣耳根缝上,收针那时,云起捏着针尾,只怕铁器触碰伤口引起感染,便凑近前去,咬着线微一拽。嘴唇贴着朱棣的侧脸,将那线咬断了。
朱棣尚且感觉得到云起温暖的气息在耳边,此刻顺势侧过脸来,云起双眼中俱是茫然,道:“好点了么?”
朱棣蹙眉,抬起一手在云起面前挥了挥,云起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眼,目中恢复清澈,笑道:“还疼不?伤口碰不得水。”

云起短暂的目盲恢复后,只发现朱棣凑得极近,二人的唇几乎要挨到一处,便尴尬地转过了头。
朱棣长叹一声,缓缓道:“云起呐……”
云起心头一酸,知道朱棣在想徐雯,安慰道:“皇上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朕对不起她……她死的那天,朕还与她吵架……云起……”

朱棣涕泪横流,坐在龙床上大哭出声,那神态再不似当初的痞子王半分,仅像个失了爱人,肝肠寸断的少年郎。

天色渐黯,朱棣侧躺在龙床上,枕着云起的大腿,闭着眼低声道:“雯儿……带你回北平去。”
云起叹了口气,小心地拨开朱棣鬓发,露出他刚缝好的耳朵。
朱棣的头发已夹杂着几丝花白,然而眉眼仍停留在云起初认识他时的模样。这尚且是云起第一次见到朱棣软弱,曾经他以为朱棣的痞子作风,是无论遇见什么挫折都不会倒的。
顶多便是嘿嘿一笑,放弃反抗,只把身后的徐雯与云起护着,任人打骂——那是种近乎无赖的安全感。

朱棣睡着了。
他的眉头,自登基以来便时刻皱着,此时终于渐渐松了下来。
云起端详片刻,想起史官们对朱棣身世的寻根问底,据说朱棣生母是朱元璋的一名高丽妃子?
高丽人的皮肤通常很好,朱棣只继承了其母的白皙肤色,那性格却与朱元璋像得不能再像。

云起从沉思中惊醒,转头与殿外拓跋锋对视。
拓跋锋一手卡着三保的脖颈,将他推开,走进寝殿。
云起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拓跋锋停下脚步。
云起以口型示意“出去”,并不悦蹙眉。

拓跋锋站在原地,略有点不安,想开口说句什么,云起忙示意其噤声,拓跋锋在殿外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朱棣闭着眼,喃喃道:“锋儿回来了?”
云起“嗯”了声,吩咐道:“三保传人来,侍候皇上歇下。”
朱棣拉着云起的手,云起低声道:“皇上,姚大师还在外头等着,待会午门外指不定又有言官来跪了……”
朱棣道:“成,你跪安就是。”
云起躬身告退,行出殿外,拓跋锋大步追了上来,不满道:“方才在做什么?”
云起没好气道:“给皇上缝耳朵。”
拓跋锋道:“哦,用脚缝?抱着缝?”
“……”
云起岔话道:“方孝孺家里怎样了?”
拓跋锋将把方誉带到舞烟楼中之事交代了,云起点头,叹道:“待姐夫明儿起来,姓方的多半就完了。”

拓跋锋对着云起端详片刻,云起不悦道:“看什么?”
拓跋锋忽道:“想要个儿子。”

云起愣住了:“这叫什么话?”
拓跋锋想了想,显是极难措辞,片刻后云起质问道:“要成亲了?”
拓跋锋斟酌良久,跟着云起一边走,一边说:“没……对了,云起,你姐死了,你二哥回乡,不孝有三,无后……”
云起想起徐雯,又红了眼圈。
拓跋锋忙摆手道:“不说了,师哥错了。”

云起道:“那你自个成亲去,让我静一静。”
“你听我说……”
“走开!”云起炸雷般的大吼。

拓跋锋呆在原地,云起随手甩出蝉翼刀,扯住殿间雕栏狠狠一扯,刹那间半条回廊内瓷器,木架乒乓作响,倒成一片,碎了满地狼藉。
响声惊动了无数宫女管事,数十人奔来,见是锦衣正使与禁卫军大统领二人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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