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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耀祖听闻此言,不再多说,转头就走。
虞师爷筹划着要派兵出城找粮,到时关了城门先守一阵子再说。可他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天津就也沦陷了。
空气凝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让唐安琪跟自己去火车站,可是唐安琪不听话,非要去守着孙宝山。
“宝山太愣,一着急就不管不顾的。”唐安琪告诉他:“我过去管着他,要不然那家伙容易发疯。”
虞师爷一听这话,倒也有理。把唐安琪拉扯到自己面前,他压低声音说道:“安琪,你答应我,千万别往前线冲。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安琪抬眼看着虞师爷,只见对方眼神锐利沉重,心中便是一片肃然。
勉强对着虞师爷一笑,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爷,我真不是小孩子啦!你放心,我机灵着呢。”
虞师爷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心里其实有着万般的担忧牵挂,可是没有办法。他把安琪抬举成了旅长,过了这么多年,众人也都认了安琪这个旅长。大难临头,旅长不能不出面。
唐安琪乘坐汽车赶去城北,抵达之时,城外已经开了火。
在城外一里远的地方,孙宝山提前用沙袋筑了一条简易防线,尽量不让日本军队靠近县城。唐安琪在城内没找到孙宝山,一问之下,孙团长果然是亲自跑到城外去了。
唐安琪坐在临时指挥部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到傍晚时分,孙宝山一身硝烟尘土的回了来,进门就骂:“他妈的我以为是日本鬼子来了,没想到打头阵的是伪军!”
唐安琪连忙站了起来:“伪军退了没有?”
孙宝山嘴里进了沙子,此刻往地上一口一口的啐唾沫:“没退,我们火力猛,他们全藏到土坑里去了。妈的看来得用炮轰。”
说到这里,他端起桌上一杯凉开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小勤务兵进门递给他两个大冷馒头,他接过来一边咬嚼,一边走出去指挥部下推运大炮。
唐安琪帮不上忙,自己在原地走了两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形象不对,连忙派人回家取军装过来。而未等他把军装换好,忽然有人冲了进来,却是小毛子等人。
小毛子这一帮人早就出了天津,他们挤不上火车,汽车也开不动,是凭着两只脚跑回来的。城南那里也开了炮,他们运气好,直接从火车站进了县城——火车站现在也封锁了,他们跑的再慢一些,恐怕就要无家可归了。
小毛子穿的是便装——仗打成这样,军人但凡有点脸皮,也不能混在百姓群里跟着逃难。一把抱住唐安琪,他哭丧着脸说道:“旅座,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唐安琪也抱他,抱住之后还拍了拍他的后背:“天津怎么样了?”
小毛子哀哀的答道:“炸的都没样儿了!”
唐安琪穿好军装,把自己那两把手枪也都随身带好。外界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爆炸声,他知道那是孙宝山开了炮。开头几声是特别的响,震得人心乱跳,不过炮声不停,他慢慢也就习惯下来。
抄起电话四面八方的打出去,他呼喊着询问城南状况。吴耀祖的嗓门比他还大,在炮声中震的话筒嗡嗡直响:“目前尚能支撑!!!”
吴耀祖那边没问题,虞师爷那边也没问题,只有孙宝山这边打的激烈。唐安琪又往清园打去电话,让太太去找嫂子,人多也是个伴儿。唐太太嘴上答应了,然而并没真去——她和虞太太没什么可说的,也不亲近,宁愿留在小院里等着丈夫回去。
唐安琪把心里这几个人都问候到了,这才安然的放下电话听筒。正要抬头让小毛子去给自己拿点吃的过来,不想忽然就听一声天崩地裂的炸响,他只觉身后一阵气流排山倒海的扑过来,随即便是天昏地暗的眩晕了。
不知是过了一秒钟还是一小时,小毛子把他从房内拖了出来——一颗炮弹从天而降,指挥部的半面墙都没了。
唐安琪晕头转向的站不住,抬手摁着头上军帽慌张大叫:“怎么回事?哪里的炮?”
未等有人回答,又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唐安琪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见前方城墙那里腾起一只巨大火球,炽烈光芒之下,古老城墙已经被轰出了大大的缺口。
城门开了,孙团人马张皇失措的撤退回来。孙宝山满头鲜血,在连绵不断的炮击声中对着唐安琪大喊:“小鬼子来了!”
他那面孔已经肮脏的看不出眉目,为了让唐安琪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他须得使出全身力气呐喊:“小鬼子的炮是长筒的,他妈的能瞄准!”
唐安琪没回答,纵身一扑把他压在了身下。一块古老方砖从天而降砸在了唐安琪的后背上,他疼得叫了一声,可是谁也没有听到。孙宝山一挺身把他掀开,比比划划的让他往后跑,他看不懂手势,懵懂着不动。孙宝山急了,抓起步枪要爬起来,哪知就在此刻,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了。
日本军队拉来一排最新式的加农炮,一鼓作气轰塌了北面城墙。
电话线全断了,唐安琪再也无法和其它部分取得联系。孙团士兵立刻重新布防,这个时候就讲不得战术了,孙宝山把榴弹炮全部拉过来一字排开,对着城外持续开火。
炮战正式开始。夜空绚烂起来,炮弹像流星一般平直着飞行,每一颗流星都能燃起一束冲天烟花。烟花金黄,血肉鲜红。
唐安琪没有害怕。战况忽然恶化到了这般地步,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他简直是来不及怕。四面八方都是爆炸,他坐在现挖出来的战壕中,想要躲避满天飞行的炮弹。
这是唐安琪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黑夜。一条手臂毫无预兆的落在他的面前,没等他惊叫出声,小毛子眼疾手快,捡起来就扔到战壕外面去了。
于是他就没叫。不但这次没叫,以后再见到残肢尸首,他也都不叫。
天,总也不亮。
前线的榴弹炮已经被炸瘫了一多半。通信兵接好了电话线,孙宝山人在前方下不来,唐安琪就爬出战壕打起电话,想向吴耀祖求援。
吴团电话无人接听。唐安琪打发了通信兵出去传话,通信兵过了很久才返回来,说是没有找到吴团长。
唐安琪问他:“城南怎么样?”
通信兵答道:“全是火。”
唐安琪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他这里也全是火。
旅长
黎明时分,炮声渐渐变得稀疏。唐安琪趴在地面上匍匐着往前爬,想要找到孙宝山。
地面上满是瓦砾沙土,拌着血肉以及刀枪。电话线又断了,这回无论如何接不起来;无线电台倒是还有一部,可是最会操作电台的两名通信兵刚被一起炸死了。
黎明之前最黑暗,唐安琪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人,只好一边爬一边大声呼喊。天边忽然隐隐透出鱼肚白,唐安琪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就见到一轮红日在地平线隐隐冒出了头。
他从未在长安县内看过日出。现在城墙没了,城外的林子也都被摧平烧光了。他的面前成了一马平川。
漠然的收回目光,他在那渐渐浓艳起来的万道霞光中继续爬行:“宝山啊!宝山?”
一字排开的榴弹炮阵,如今已经成了东倒西歪的一排废铁,也许唯一的作用就是被当成掩体,再挡一挡子弹。孙宝山猫着腰,从一堆沙袋后面绕了出来:“安琪,你怎么来了?”
唐安琪加快了爬行速度,和孙宝山在一堵残垣下面会了面。这回倚靠断墙坐了起来,他低头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馒头,又把斜挎在身上的水壶也解了下来。
孙宝山没言语,接过馒头就往嘴里填,嚼都不嚼,直着脖子往下硬咽。三口两口的吞了馒头,他拧开水壶痛饮一气,然后抬手抹了抹嘴,自己说道:“现在要是有涮羊肉摆在这儿,我一个人能吃五斤!”
唐安琪接过水壶,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等打完了仗,我请你吃。”
孙宝山笑出声音:“操!我用你请啊!”
两人不再说话,倚着残余城墙坐了休息。片刻之后,唐安琪忽然问道:“宝山,咱们是不是打不过小日本?”
孙宝山听了这话,面不改色的答道:“可能是打不过。他们的武器是真厉害,炮筒子那么长,指哪打哪,像枪似的,我还没有见过那种炮。”
唐安琪迟疑了一下,又问:“打不过……怎么办?”
孙宝山满不在乎的答道:“打不过也得打。咱们又没招惹过小鬼子,他们凭什么上来就打?他妈的打就打,谁怕谁!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们好过。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就是死了,死前也得要他们半条命!”
说完这话,他眨巴眨巴眼睛,转向唐安琪说道:“没吃饱。”
唐安琪又趴了下来:“你等着,我回去再给你拿两个馒头。”
没等他爬出去,孙宝山伸手攥住了他的小腿:“你回战壕里吧,让小兵把馒头送过来就行。”
唐安琪回头对他一笑:“我是没打算再回来。刚才就是惦记着你,借着送馒头过来瞧瞧。”
在漫天如火的朝霞之下,蓬头垢面的孙宝山翘起一侧嘴角,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闪烁出了亮晶晶的光芒:“你惦记我啊?”
唐安琪也是笑:“你虎头虎脑的,我不放心。”
孙宝山松了手,在他小腿上一拍:“你放心吧,我没事!”
唐安琪转向前方,像只壁虎似的摇头摆尾,快速爬远了。
唐安琪一路回到战壕,见到工兵挥着铲子,正在快速加长战壕。支使小兵向前方送去了馒头稀粥,他在战壕内坐下来,心里也没想什么,单是长叹了一口气。
小毛子这时已经换了戎装,凑过来让旅座去吃早饭。唐安琪摇了摇头:“没有胃口。”
小毛子见旅座这个时候还要讲“胃口”,不禁急的想要开口劝解。哪知未等他说出话来,前方忽然炮声又起,战争竟是再次开始了!
孙宝山已经无炮可用,索性命令士兵抬上一排重机枪,对着前方不间断射击。他向来无比信赖马克沁的威力,火舌从枪口中喷出去,扫射起来简直可以摧毁一切生命。
然而日军并没有发动士兵冲锋,取而代之驶上战场的,是一队坦克。
孙宝山在机枪后面抬起了头——他没见过坦克。
这时为首一辆坦克缓缓转动炮塔,一炮轰向了阵地一侧。孙宝山呐喊一声下令开火,想用机枪拦住坦克。
与此同时,日军阵地上的榴弹炮开始了第二轮的攻击。炮弹沿着弧线轨迹从天而降,散乱的落在了城中阵地上。半条战壕都被炸塌了,唐安琪被小毛子生拉硬拽的扯上地面。扭头吐出一嘴的泥土,他气喘吁吁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坚固场所可以安身。
漫无目的的俯身向前走了几步,他想自己或许可以逃回城中,不过宝山怎么办?宝山是个爆脾气的亡命徒,非把性命留在战场上不可。
六神无主的停下脚步,他抬起头来,却是看到孙宝山一瘸一拐的穿过硝烟,跑向了自己。
孙宝山显然是负了伤,整条右腿的裤管都被鲜血打湿了。拎着一只钢盔冲过来,他没说什么,抬手把钢盔扣到了唐安琪的头上。
“安琪!”他大声呼喊着挥手:“走吧!快走!”
唐安琪知道军中钢盔有限,这时就急着问道:“那你呢?”
孙宝山没再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手,在唐安琪那脏兮兮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然后他翘起嘴角一笑,转身拖着伤腿跑向了最前方。
唐安琪愣了一瞬,随即拔腿追上,追了几步,却又停下。孙宝山已经在前方的掩体后面蹲了下来,正在从身边的木箱子里往外拿手榴弹。重机枪根本奈何不了坦克,孙团现在就只有手榴弹可用了。
唐安琪决定不去给孙宝山添乱,而是就近找个土坑蹲进去。在转身之前,他下意识的抬头又看了孙宝山一眼——就那么一眼,最后一眼!
他看到孙宝山拎着一束手榴弹起身作势要投,而在手榴弹脱手而出的那一刹那,一辆坦克瞄准孙宝山的位置开了火!
一场爆炸过后,唐安琪怔怔的揉了揉眼睛,发现孙宝山没了。
孙宝山没了,孙宝山身边那个充作副射手的表弟也没了。孙宝山站过的土地上,只腾起了一团火球与黑烟。土块从天而降,在唐安琪的钢盔上砸开了花。
唐安琪抬手捂住了嘴,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宝山了。
两道浓重的眼泪冲开了他脸上的灰尘,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望前方。小毛子冲上来拉住他的手臂,拼了命的往后拽:“旅座,旅座,师爷派人过来了!”
他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小毛子扯破了嗓子对他喊:“旅座,旅座,师爷说了,要我们投降!”
唐安琪这回打了个冷战,慢慢转向了小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