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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点了点头。
说完,二师兄掺着他,慢慢走远了。
水桶孤零零地躺在石阶下,被人遗忘了。
邵士梅慢慢走过去,把水桶扶了起来,拎在手中,慢慢顺着台阶往上走。
路过“天人合一”的石碑,把水桶轻轻放下。
邵士梅以为他已经足够平静了,道心也足够坚定了,过往的一切早就被他妥善地一一安抚下来,收拾好了。
原来它们没有消失,还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即使眼前这块“天人合一”的道碑,也没法将这一切抹平。
他深深叹了口气。
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停了下来。石阶和悬门的大门也随着雪一起消失了。
邵士梅眼前出现一座破庙。
昏昏暗暗的篝火中,一个年轻的道士闭着眼睛打坐。过了一会,他又睁开眼睛,神情肃穆地盯着不远处。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正躺在稻草上睡得正香,时不时嘴中含糊地说着什么,一边翻着身体。
邵士梅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年轻的道士。只有他知道年轻道士心里在想着什么。
年轻道士在疑惑自己该不该救眼前的小女孩,白菁菁。因为白菁菁已经不是原来的白菁菁了,灵魂已死,躯壳还在,又装了一个新的灵魂。灵魂与躯壳,到底哪一个才是本体?
邵士梅眼前的情景又转换到了洛川河岸。
此刻没有白菁菁,也没有元淳。年轻的道士没有去救落水的女子,眼睁睁地看着母子惨死的悲剧在眼前发生。
随后赶来的二师兄伏在河岸边,痛哭流涕,哀戚不绝。
这就是他不救的结果,也是他顺应自然的结果。
看着二师兄痛哭的这一幕,虽然邵士梅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幻境,但他的胸口还是隐隐地刺痛起来,他迷惑了。
跟着师父修道以后,他常常会疑惑,世间万物到底是顺应自然,还是人定胜天。所谓天人合一,重要的是人还是天?人看似争过了天地,说不定这正是顺应了天地规则,走在他原本就该走的轨迹上。
修道之人超脱凡人,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与鬼魂、妖魔又要如何共处呢?
道教又如何能让人超脱六界,入道成仙,修成人格神,与自然神相提并论,共存于上界?
这世间万物的规则说到底是由人决定的,还是上届仙、神共议仙、神说到底也是由人演化而来。
虽然他之前在洛川河边和白菁菁说了那么一番话,说他本不应该救她,因为她的生死不受此界规则控制。但是真的不应该救吗?
所以他放任那坠河的女子溺水身亡,因为这是她的归宿。
但是二师兄一出现,他又改了主意,他不忍看二师兄伤心。所以他去救,却已无需他来救了。那溺鬼王六郎一时善举,救了那母子二人性命。
生与死,顺应天命还是人定胜天?
邵士梅心里的天平混乱了,他一直以为顺应天命才是真正的大道,但是人定胜天是不是也是另一种顺应天命?
此刻邵士梅陷入自己的大道中,不可自拔。实际上他还在洛川河边不远处。他呆呆坐在地上,脸上神色痛苦,复杂难明。
他的大师兄清和道长设下这个幻境时,一定猜不到,竟然真的把从小天资聪颖的邵士梅困住了。
这厢,邵士梅还未想通,当初救下白菁菁是否是正确的决定。白菁菁此时也在和邬镇土地神王六郎说起邵士梅。
“王六郎,原来这里是一间土地庙啊!那落水的女子也被你救活了。你真是个好鬼,不,你现在是一个好土地神啦!元淳身上的伤没大碍吧!”
王六郎一点一点地往元淳身上抹着一种膏药,“这种膏药,还是我成土地神后,上仙所赠。只要元公子身上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他只要歇几天就无大碍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们走后,你师父到处找你们。”
白菁菁啊地叫了一声,“那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按我师父的法力来说,不会出现这种事啊!”
白菁菁偏着头想了一会,突然急了起来,“糟了,他该不会被清和那个大变态半路截杀了。”
王六郎替元淳涂完膏药,想了一会,说道:“这样吧,我托梦给我好友许元化,让他从淄川县出发,一路上看看能否碰见你师父。若找到他的话,就带他一起来邬镇。”
白菁菁眼神一亮,“还可以托梦啊!真是谢谢你了,六郎。要不是你在,我和元淳可就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我师父找到我们的时候。”
王六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白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昨日,也是你和元公子帮着我救了那对母子。若我没有救人,就不会有今日升格土地神的事情发生。如今我刚来邬镇土地庙赴任,就与你等相逢。说明这是上天安排我还你俩的恩情。”
白菁菁被他这么一说,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什么恩情啊,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其实一路上,我一直很后悔。都是我不自量力、莽撞行事,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着她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仍昏迷不醒的黄毛狐狸,心头一酸。又忙忍住泪意,声音低落地继续说道:“若不是我这么莽撞,也不会让元淳受这么重的伤。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别人,总觉得自己最高尚、最无私。其实我最自私,也最虚伪。真是一身臭毛病。”
“你别这么说!”王六郎止住了白菁菁的抱怨,劝慰道:“若不是你们俩出手救了那婴孩,我还无法下定决心,放弃这难得转世投胎的机会。说不得,我现在就沦入六道之中,而不是坐在土地庙里同你说话。冥冥之中,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不必太过自责。”
白菁菁叹了一口气,“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也就是一时沮丧说说罢了。若是时光逆转,重新让我选择一次,我估计还是会这么莽莽撞撞地冲上去。这么多年,一时也改不过来了。”
说完,她释然地朝王六郎笑了笑,转过头来,又开始担心邵士梅,不知道王六郎托梦后,这许元化能不能顺利找到师父?
☆、王六郎(五)
黎明的光线在树丛后暗波涌动,像颗正在滋滋作响,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
邵士梅猛地睁开双眼,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闷闷地咳了两声,又勉强抑制住。他知道强冲出幻境,必定会遭到了法术的反噬。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邵道长,你怎么吐血了?出了何事?”
邵士梅抬起头一看,却是许元化。他朝许元化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大碍。
许元化松了口气说道:“邵道长你没事就好。我刚在一旁等了许久,一直喊道长,道长都没有反应。我怕出事,正手足无措,还好道长醒过来了。昨夜,六郎托梦给我,说在招远县邬镇遇见了令徒儿。他们现在都是邬镇土地庙,因挂念你,特托付我一路留意你的行踪。我正好要去探望六郎,道长不如与我同去。”
邵士梅正苦寻白菁菁等人的踪迹,闻言,一口应下。
招远县邬镇土地庙里的白菁菁,耳朵一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暗自嘀咕了下,怎么不小心睡着了,天都亮了。她忙转头查看元淳的状况。
过了一夜,元淳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了。只是还是昏睡不醒,不过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气息也平稳了下来,不再像昨日一般几近奄奄一息。
白菁菁松了一口气,放下悬了一夜的心。她伸手摸了摸一直守在哥哥身旁的元媛,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你哥哥会没事的。我会带你们找到师父的。只要师父在,我们就不用害怕碰见清和那个大变态了。”
元媛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吱吱叫着回应了她一声。
白菁菁站起身说道:“昨天折腾了一天,你肯定也饿了吧,我出去找点吃的吧。”
话音刚落,大门处突然卷进来一股阴森之气。
白菁菁十指一动,立刻拔出桃木剑,转身守在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的身影由远及近。
白菁菁满脸欣喜地跨出门槛,朝前疾走了两步。师父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啦!王六郎的托梦术还挺不赖的,功能堪比现代的手机视频。
突然她顿住了脚步,不对,师父身形没这么臃肿。糟了,是清和那个大变态。
白菁菁一个急转身,飞快跑回土地庙。
清和道长却跟在她身后,一个跨步也进了土地庙,然后闪身就要拦在她。
白菁菁一矮身,躲了过去。立刻挡在元淳身前,牢牢挡住清和的视线。她身后的元媛已经紧张地弓起了身躯。
白菁菁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道士,强装镇定道:“按理,我应该尊称你一声大师伯。请问你有何要事,我师父刚出去打水了,马上就回来了。”
清和嘴角一挑,两眼一斜,嘎嘎笑了声,“小兔崽子,劝你识相一点,老实点,待会我让你少受点罪。你以为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骗得过我的眼睛,能这么轻易从我眼皮底下救出这狐妖?我就等着将你们一网打尽。嘿嘿。我都跟了你们一夜了。别妄想你师父会来救你,你师父现在自身都难保。就是他在,也阻止不了我。”
白菁菁脸色大变,怒叱道:“你这个变态,你把我师父怎么了?你也不怕师祖知道了,拿你问罪!”
清和一挥利剑,喝道:“废话少说,看剑。”
白菁菁满眼惊慌,手中的桃木剑几乎握不住,真不知该如何拿把木剑迎敌。她抱着剑,就地一个驴打滚,堪堪躲过这一刺。
清和嗤笑一声,收回剑便又要刺出去。
白菁菁眼见闪躲不及,吓得紧闭双眼。清和这一剑却被人挡住了。
白菁菁没等到意料中的疼痛,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发现王六郎现身挡住了清和。
清和丝毫不在意王六郎土地神的身份,威胁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土地神,劝你不要挡道,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王六郎也一点未惧怕他的威胁,清声说道:“道长,今日他们既然出现在我这土地庙,这宗事我便要管。还请道长勿要在此放肆。”
清和阴笑道:“我敬你好歹是个土地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和一班妖魔邪道混在一处,还能得了好。”
王六郎反驳道:“我本也是洛川溺鬼,也曾是他们中一员,从未高人一等。妖魔鬼怪又如何,更可怕的是人心。道长,你是世外高人,何必为难几个孩童,追着他们不放。道长若有所求,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我可以帮到道长。”
清和嘎嘎笑了起来,“帮我?只怕你也自身难保!”
王六郎满腹狐疑,还待再问,庙外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啼哭声。
白菁菁等人皆是一惊。
一个蓬头垢面,身着孝服的年轻女子奔了进土地庙,扑通跪倒在泥偶像前方,伏地痛哭道:“土地公,你还我相公!”
她身后紧跟着涌进一群平民打扮的男女老少,对着庙内大堂上的泥偶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王六郎大惊,他甫刚赴任,为何有乡民找他哭诉。
他走上前,扶住痛哭的女子,问道:“这位夫人,且慢啼哭,可有何冤屈?不妨说来我等参详。”
那女子却不肯起身,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我的冤屈可不是你能帮的了的。我今日就要来问一问这土地公,讨回个公道。”转头又大呼了起来,“土地公,你快出来!”
王六郎脸色难看,只好透露了身份,“这位夫人,我就是邬镇土地公,你为何要找我哭诉?”
那女子脸色大变,朝王六郎猛地扑过来,“你还我相公,我相公都是被你害死的!”
王六郎眉头一皱,一挥手制住癫狂的女子,眼见问不出缘由,便转头向村民询问,“你等可知缘由?”
其中有一男子越众而出,作了一揖,“土地公在上,万请勿要怪罪我等。待我一一道明由来。这女子本是邬镇王炳的妻子刘氏。半年前,王炳在土地庙外遇见一美貌女子,从此往来不绝,欢爱异常。那美貌女子声称自己是土地公夫人。王炳知道后十分害怕,屡次拒绝与她往来。谁知,这女子一直纠缠王炳,不肯罢休。没过半年,王炳便病得起不来身。那美貌女子却还屡次寻到王家,王家人都阻拦不住她,不堪其扰。如此这般,前几日,王炳就过世了。”
白菁菁一听,忙站出来替王六郎分辨,“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我们和王六郎是昨天刚来邬镇的。王六郎又哪来的夫人?怎会害了那王炳。”
王六郎听闻缘由,却暗道村民糊涂,朗声说道:“我是昨日新来到此赴任的土地神,王六郎。前任土地神,我虽未见过,但这土地公职位虽小,也是上天派到下界的神明,岂有让妻子与人私奔的道理?就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