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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真是异想天开了。
嘉晖的这同学住在山顶、一条并不容易找到的山路上。明军说:“你司机顶熟路!”
“我们就住在施家隔壁,我倒不知道施祥生夫妇的宝贝儿子是嘉晖的同学。施祥生的太太席慕莲是我妹妹适元的好朋友,他们夫妇俩过从甚密。”
一听人提起左思程,明军立时间就寂默下来。
车子停在施家门外,守卫的人一看到那车牌,认得谢家司机,立刻打开大闸,让车子驶进大宅门口去。
嘉晖一骨碌的飞奔落地,回头对母亲说:“妈妈,你等会来接我!”
也不等明军吩咐,就跑进施家去了。
车子退了出来,明军正想跟谢适文道别,对方就说:“我家就在附近,来喝杯果子水,再回来接嘉晖吧!”
“太骚扰你了。”
“否则,现今不三不四的时间,你如何消磨呢?”
也不等明军再发表意见,车就已驶抵谢家大门了。
穿过一条铺了碎卵石的通路,来到一幢乳白色、殖民地式的巨大建筑物跟前,他们下了车。
门口敞开,早已有仆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招呼:“大官好!”
“老爷和奶奶呢?”
“老爷今儿个晚上不回来吃晚饭,奶奶在睡房小休,小姐未下班。”
“给我和赛小姐倒两杯鲜橙汁,放到园子里去。”
谢适文带着赛明军,一直步出花园。
青绿一片,不至于一望无际,可也霸占了相当的视野,走到草地尽头,是一系列髹了白漆的栏栅,鸟瞰着整个港岛南区的水塘。
那种清幽雅致、澄明开朗,足足可以洗涤俗世凡人早已被染污的身与心。
有钱人家不论处于何地都是天堂。
单是为了拥有这个花园、这间居停,就惹得有些人不择手段去达到富贵双全的目的,是真可以理解、甚至谅解的。
很明显地,这个联想又带到左思程的身上去。
第二部分昨夜长风(18)
赛明军蓦然一惊,问:“你妹妹与你同住吗?我意思是左先生夫妇?”
幸好谢适文不以为意,只闲闲地答:“不,他们也住山顶,就在我们转入这条小路之前的那幢新盖大厦,顶楼,是复式设计,景致不错;如果不是通屋粉红色的地毡,配以又白又金的法国家私,就更可取了。”
赛明军吁一口气,似放下心头大石。
倒没有留意谢适文说话的深意,反而是他自己把话说出口来,有点不好意思:“请别怪我失仪,不该在你面前对舍妹的品味肆意批评。或者我一直不安,以至要求一点补偿式的机会!”
“为什么呢?”
“只为那次适元的无状,以及事后思程的处置方法,明军,你知道吗?当我见到你站在思程跟前据理力争,为维护自己的下属而不怕掉了自己的一份工时,我除了敬佩之外,更有惭愧。”
“你言重了。”
“我并无半点夸大。为富不仁,富更不及三代了,我信这条道理。我必须说,有时,适元是太过分的。”
“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一言为定。”
明军报以嫣然一笑,才又醒起来:“我欠你多少钱?”
“什么?”
“刚才你给嘉晖买的玩具!我知道价值不菲。”
“是不是超出你的预算?”
“那是一定的。”
“既如是,就不必付给我了。我在未征求你同意之前买的东西,应该由我负责。”
“如今喜欢把什么责任都揽上身的人实在不多了。”
“也还未绝迹。”
“这怎么可以?”
“何必介怀?不是说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才说得投契,他们身后有人喊:“适文!”
回转头来,只见一位五十开外的太太,穿一件丝绸宽身的旗袍,一张方脸,肃穆多于慈爱,尤其那透过厚厚金丝眼镜传送出来的神情,令人不期然起了三分忌惮与敬畏。
“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房间去说一声?”
“妈,我刚有位同事来小坐。我给你介绍,赛明军小姐,是在建煌集团管理百货店的总营业事务的,很能干,是难得的好帮手。这是家母!”
赛明军笑着点头:“谢太太,你好!”
谢书琛太太,只微微点头回应,趁机把赛明军打量一下就回头对儿子说:“今天家里请客,怎么你回来得这么迟?可知你父亲另外有应酬,今晚要由你主持大局。”
“妈妈,还早呢,客人不到七时半不会到达!”
“不早了,且我还有事要给你说。今晚的客人之中,有几位是顶重要的人物。”
“妈妈,你太紧张。”,“是你太轻率吧!”。
“好了,好了,呆会儿我再来聆听教益。”
“还要呆会儿?”
“我这就送赛小姐回家去!”
赛明军立即说:“不,别阻你办正经事,我可以叫车子回去的。”
谢书琛太太立即插嘴:“那可不必,反正有司机闲着,我嘱他开部车,随便你使唤。”
才说完这话,就嘱咐身旁的佣人说:“叫阿成备车。”
谢适文怪不好意思地随着赛明军走出谢家大门,轻轻地说了一声:“明天见!”
再嘱咐司机先到隔壁施家去接回嘉晖,也就只得目送赛明军离去了。
明军坐在车子里,百般感触,千般难过。
难怪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在大富大贵的人家眼前走动,说多难就有多难。
明军不是想起自己,她只是想起左思程。
干辛万苦的挤进侯门巨户之内,究竟得着的是否足以弥补失去的呢?
如果自己有选择,她宁可终生跟徐玉圆这等舒服的朋友交往。像今天,似乎跟谢适文做了半日平起平坐的朋友似,到头来还是被那位谢书琛太太送上一记闷棍,她的严峻与冷淡,异乎常人,真是太教人不安了。
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如许谦虚、随和、磊落、明快的儿子?
无可否认,对谢适文的印象是相当好的。尤其儿子一整个晚上,把这位谢叔叔挂在嘴边。
谢适文是多少个少女梦寐以求的配偶,可不得而知;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个人。
赛明军。
打从第一眼就已经对她有了印象。一直在工作上头,只发觉这个女同事从不多言多语,只埋头苦干,那股忠诚正直的劲道,直撼人心。
谢适文不期然地觉得他跟她是有一重缘分的。
像今晚,在母亲的安排下,结识了那位叫冯荔云的钢业大王之女,真是完全不是味道。
母亲频频地叮嘱说:“冯家有女初长成,不知几多王孙公子在站着等?你要好自为之。”
见了面之后,单是冯荔云那身服装就叫人吃不消,才不过是普通的一顿家庭晚饭,穿得像爱登士家庭的小巫婆似,胸前两堆白肉,分明是使尽八宝让它们外露逞强,只像个三流的歌星,怎么像是大家闺秀。
母亲还不住的一味对她赞叹,逗得那对冯启业先生夫人笑逐颜开,把谢适文闷昏头脑。
在园子里,冯荔云跟他聊天时问:“喜欢什么运动?”
谢适文答:“什么也不喜欢,我畏水畏高畏难,故此水陆两路的运动皆不宜。”
“那么,跳舞呢?”
“更无兴趣。”
“你究竟有什么兴趣?”
“研究戈尔巴乔夫的政纲,和他跟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政治关系。他们的瓜葛正在拉开序幕,后者昨天还表示,在戈尔巴乔夫所提的新联盟条约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歧见有待解决。叶利钦表示,还有三个问题需要继续商讨,包括条约签字国的分权问题及关于税收的敏感性问题。
“他说‘实质工作已经完成,但关乎条约的全部条款最后协议未有一致意见’。
“他又提到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强调外交政策的重点是改善国内民生。
“他说:”鉴于俄罗斯面对着复杂的情况,我们的外交政策应以解决内部燃眉之急为主要目标。‘“叶利钦在议会内慷慨激昂……”
谢适文还未演讲完毕,就气得冯荔云掉头走回屋内去。
谢适文管自在园子内笑个半死。
他知道母亲的心意。
然,母亲并不知道他的心意。
谢适文需要一个温柔如水、美丽而不刺眼的女人:既可以陪他亮相人前,又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被父母召回香港来,一脚踏进建煌,就遇上了赛明军。
无可否认,她是鹤立鸡群的。
尤其出众的,怕是她的性格。
谢适文并不愚蠢,他完全觉察得到赛明军差不多是极少数没有以贪婪眼光看他,以暧昧行动引他注意的女子。
任何光明磊落的人物与行径,其实都是别具风采与韵味的。
谢适文只愿长夜快点过去,他好站起来,回公司里,就能见着赛明军了。
赛明军也有一点点的兴奋,不是为了谢适文,而是为了谢适文昨天给她提过的拓展本城最大规模的百货商场计划。
难得参与这个业务大计,必定可以使自己的专业知识增加多倍。这个教育的过程是极之难得的。且可使赛明军更能鼓起勇气,应付因左思程关系所出现的工作困难与矛盾。
她绝早就上班来,把她历年来输进电脑内的有关大型百货商场营运的一些资料和意见,立即翻出来,备了一份送给谢适文。
谢适文在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是异常喜悦的:“明军,你是否整夜不眠,把这份报告赶出来!”
“生安白造也要多过十二小时才能完成,怎么会是一夜的成果?”明军笑。
“那么,你有一根神仙棒。”
“嘘,是多年的心得,给你一份,看能不能刺激思路,有点用处。”
“用处是太大了。我没有见过如你这样效率高而又处事有条不紊的职员。”
“多谢你的鼓励。”
“明军,今天将成吾日,拜你之赐。”
“我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说的。”
“可否约你一同午膳?”
明军轻快地答:“快餐?”
“不,不,我嘱秘书于美国会所订了位置。”
“好,呆会见。”
赛明军跟谢适文才午膳回来,差不多整个建煌写字楼内的人都已知道这个约会。
一时间,明军的办公室其门如市。
同事们借故来研讨公事,跟明军套套交情。那小图又要急急的记下,哪些同事想约明军午膳了。
不是说社会只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吗?
没错,然,走对了门路,烧对了灶头,对自己得益极大,这可不能不留心,不快刀斩乱麻,不捷足先登。
第二部分昨夜长风(19)
世界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自己吃了亏的世界。
明军并没有太留意这些变化,她一直埋头苦干,把午膳时谢适文提出的各种问题,写下来,找寻营业数据资料,好代谢适文解答,这对他如何兴建沙田华园广场东翼是有绝对帮助的。
直至小图下班了,明军还是伏在办公桌上写、写、写,或托着腮帮,全神思考一个问题。
突然,台头的对讲机传来声音:“你办公室内有人吗?”
对方这样说。
明军一愣,很下意识地答:“没有。”
“我这就过来,你等着。”
明军整个的呆住了。
那声音,经过了两分钟的细想之后,她才识得是谁。
左思程。
他说,他要来自己的办公室。
还在于问明白她是否独处之后,他说他要过来看自己。
赛明军心如鹿撞,不辨悲喜,不识惊惧。
她只是茫然。
望住门口发呆。
天,左思程跑来找她干什么?
是不是大兴问罪之师?只为自己开罪了谢家三小姐,虽得着了谢适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表面上过了一个难关;然,左思程与其妻有权仍不买账。
他在暗忖,自己在明。地位上,更是高下分明,他要怎么样作出对付裁决,怕也是适随尊便了吧!
早晚要来的迫害,是始终都躲不开的。
赛明军闭一闭眼,打算引颈就戮。
办公室的门不叩而开,呆见左思程。
他并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活脱脱一个冷血杀手似。
左思程望了明军一眼,说:“你今晚有约吗?”
明军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好,拿回你的手袋,我们走,我有话不宜在此地跟你讲!”
明军呆着,并没有回答。
她很想跟左思程说,有话讲在这里交代吧!
然,明军说不出口来。
左思程之于她,始终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权威。
“走吧!”
对方这么一催促,赛明军就只好站起来。
上了左思程的跑车,一直风驰电掣的驶向南区赤柱。
路上,谁都没说话。
左思程显然是满怀心事的。
赛明军的心差点就要吐出口腔来。
似乎对方一表态,就是自己的末日似。
明军想,不是掉了一份工那么简单,他的行动将代表左思程对自己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赶尽杀绝。
这叫明军怎么受?
左思程若要赛明军立即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赛明军是肯还是不肯。
肯了,也不只是日后生活成了难题,而是把她这几年来极力保存下来的自尊刹那间粉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