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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乐山摸摸下巴,沉吟了片刻道:“这不算正常,但也不是很特殊,一般的天生灵体都会附带各种各样的效果,这种伤口愈合的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他看了一眼唐临,有意提点道:“虽然愈合得快,也不是说这人就会是不死之身了,只要一剑捅到心脏,就还是可以……”
“我不是那个意思!”唐临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的!”
“你不会,那他呢?”黄乐山轻轻地笑了声,眼底终于露出来些千年积淀下来的冷漠,那冷漠的神色和当初的孔六如出一辙:“我只是提醒你一声罢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需要去杀一个特殊体质的人,那你千万要记住,捅心脏。”
唐临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我只是想问,这样不断受伤、不断愈合的时候,那人会不会很痛。”
黄乐山听了不由默然,他抬头看了唐临一眼,没有回答唐临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他知道你是个妖吗?”
唐临的脸色白了白,黯然道:“他不知道,他甚至一直以为我和团子就是主人和灵宠的关系。”
“那他对你的两个身体态度分别如何?对‘主人’怎样,对‘灵宠’又怎样?他把‘灵宠’当做‘人’一样看待的吗?”黄乐山尖锐地问,他仔细地看了一眼唐临,似乎想从他的鸟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唐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他抓着岩石的三只脚爪紧了紧,锋利的趾甲在岩石上刻下了数道白痕。
他想反驳黄乐山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子白一次一次对团子的无视,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可……这么多次呢?
有人会真正地把一只鸟当做家人看待么?哪怕那是一只通人性的鸟?而自己,就算自己能变成人形,骨子里终究是异类。
“喀”地一声响,唐临不自觉地把岩石抓碎了一小块。
黄乐山摇摇头,对他说道:“受伤时大家都会痛,不管体质如何,都是一样地痛,愈合的时候则根本就不会有痛感,最多只是些轻微的麻痒。但我担心的是,他受伤时自己不痛,看着他受伤的你反而痛。”
他跳到岩石上,蹲在唐临的旁边,伸手笨拙地抚了抚他的翎羽:“我不是反对你和他交好,只是真的,与人交心的妖族很少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说没有那种不歧视妖族的人类,有的,但是太少了,太少太少……我不确定你能不能遇到,那太难了,比作为一只妖族活在人间要难上很多倍。”
“你到修真界里走动也有一段时间了,见过别的妖族吗?”黄乐山问,唐临想了想,立刻记起了那天在集市里见过的狐妖,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黄乐山冷哼一声:“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和人族的不同?是不是见过的那些都是毛茸茸的有漂亮尾巴和皮毛的种族?狐妖?猫妖?也许还有狼?”
他说着,嗤笑起来:“你道他们为何露出那种样子,就是因为人族喜欢!”
唐临听见这样的说法,渐渐有了种不祥预感,他忐忑地道:“为什么要讨人族的喜欢……莫非……莫非……”
“就是你想的那样。”黄乐山冷冷说,他残忍地挑破了唐临眼前遮着的迷障:“那些妖族,多半都是人族的玩宠,禁了妖丹,不能用法术,露出耳朵尾巴好让那些人族玩乐!”
“我们试过去救他们,他们却对自己的生活甘之如饴,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拯救,对自己陪人上上床就能舒适生活的状态无比满意……他们不是妖族,一个都不是,他们只是人妖大战后,陆陆续续地开了灵智的野兽而已。”黄乐山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像他们那样生活吗?”
他打量了唐临一眼,续道:“就算你想也不可能,人族都喜欢毛茸茸的动物,你这种鸟最多只能开个屏,在床上半分情趣都没有。你要是被抓去,九成九会变成法宝材料,连做妖宠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宁愿死!”唐临横声道,他拍拍翅膀,偏过头去不去看黄乐山:“我绝不会落到那一步的……绝不。”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那么片刻,但最终还是说:“萧子白不会把我当成那种妖宠的。”
“是啊,他不会把你当成妖宠,因为他只是把你当成宠物。一只特别忠诚、特别聪明、特别有用的宠物。”黄乐山讥讽地说,他瞟了唐临一眼,低声道:“你好好想想吧,不是我在这里多嘴,只是若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还会像对待一个人那样对待你么?”
他着意加重了那个“人”的咬字。
唐临一时间失魂落魄,黄乐山看看他,安抚性地揉了揉他脑袋上的翎羽:“好啦,你回去吧,想交朋友也没关系,只是千万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黄乐山便从岩洞上滑了下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再度变回了那个睡眼惺忪的无害样儿,慢吞吞地踱回了洞里。留下唐临一鸟呆呆地立在洞外,看着满天渐渐显露的星子,失了好半天的神。
第28章
晨光初露时,唐临恍恍惚惚地自森林里走出来,漂亮的修长尾羽上沾上了些露水和泥土,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只心神不属地踉跄走着,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树。
“哎!你!走路也不知道看着点。”唐临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句抱怨似的嘟哝,夹杂着树叶摇晃发出的“沙沙”声,唐临下意识地连连道歉,抬起头却看见树干上一张凹凸起伏着的人脸,吓得他张嘴就吐出了一口火来。
“你这妖怎么这样啊!撞树就算了,还喷火!”树干上的人脸小声埋怨起来,随后他晃动起了身子,唐临头上的那些树叶便是一阵猛摇,一大捧露水“哗啦啦”地倾斜在唐临头上,把唐临喷出来的那一小团白炽的火给浇成了一抹青烟,顺带把唐临整只鸟给浇了个透顶。
唐临面无表情地用湿漉漉的鸟脸看着那棵树。
树略有些尴尬,树干上的那张人脸微微地往下沉了沉,似乎是在低下头躲避唐临的眼神:“……那个,我力道没控制好,见谅,见谅啊……”说话的时候,他头上相距较远的几根树枝还在努力地弯曲着对碰,像是在学着对手指,然而因为树枝太长,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如愿,反而蹭掉了数片绿叶。
——正好掉在了唐临身上。
唐临沉默片刻,挥翅膀拍掉头上身上的树叶,又往后退了几步,走出了树荫的笼罩范围后方一抖羽毛,甩了甩身上的水,这才小心翼翼地喷出团火来,摇头摆尾地跳进去洗濯自己。结果他洗着洗着,身后的那棵树又小小地嘀咕了句:“当着别人的面洗澡这不太好吧?”
“……你闭嘴。”唐临忍无可忍地道,大概是因为他此刻满身是火,在一棵树看来确实很有威慑力,那张脸安静地闭上了嘴。但还没闭一会儿,那树便又开口道:“说真的,你不觉得在一棵树面前放火这不太好吗?虽然我相信你是不会烧到我的,但是我还是会害怕嘛,这是一棵树的本!能,本!能你知道吗?是根深蒂固深植在血脉里的,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掉……”
唐临一扇翅膀把那团火给扑灭了。
“现在火没了。”唐临冷冷说。
那棵树愣了愣,犹豫着说:“……哦。”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在这片沉默里,刚刚被那棵树的突然出现而打断的沉重思绪又回到了唐临的身上,他看看那棵树,又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了。唐临知道他可以直接飞到天空去分辨方向,但他现在完全懒得挥翅膀,想来想去,他干脆慢慢地走到了一棵没有人脸的树边,安静地卧了下来。
唐临其实很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他能做到的只是把头埋在自己的翅膀里;他尽量想象着自己正在被拥抱,然而环绕他的除了自己的翅膀外,就只有冰冷的空气。
他有些想念萧子白的怀抱了,尽管那怀抱很多时候比空气更冰冷。
他闭着眼,尽量把自己的头颈埋得更深。
忽然,唐临听到头顶的枝叶在沙沙响。“大概是风吧”,他无动于衷地想着,但紧接着,唐临就感觉到了那沙沙声在不断地越变越响,还隐约有细小的枝叶接连落在自己身上。唐临疑惑地抬起翅膀,歪着头向外看了看,然后他惊恐地发现旁边那棵树上的脸出现在了自己靠着的树上!
唐临:=口=!!!
“你要干嘛?”唐临警惕地窜出三尺远,到了一片没树的空地上后才回过身去看,却看见那张眼熟的脸在树干上转了转,满树压低的枝叶“哗啦”挺直了:“我只是感觉你不太开心,想安慰一下你……”那张脸像是踌躇了一下,才小声地说:“不过我的手太短啦,怎么都碰不到你。”
唐临一眼扫到地上那些破碎的枝叶,眼中的警惕稍稍消退了一些,但他仍是问:“你究竟是谁?”
“你想问的是我是什么吧?”那张脸不甚在意地说,把头顶的树叶弄得哗哗响:“我曾经是棵树,但现在只是个木灵了,我的身体已经死啦,所以我只能在别的树身上过日子。”说着,那张脸突兀地在唐临面前的树干上消失了,又出现在了另一个树上,对着唐临摇了摇枝叶:“你看,像这样。”
“你的身体……死了?”唐临诧异地说,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急忙补充道:“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事,反正已经过去很多年啦。”那木灵愉快地摆了摆树干,蹙起没有眉毛的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树枝一晃道:“太久了,我记不太清具体是什么情形了,只记得那天有很多火,到处都是血和惨叫……”
他安静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只记得我爹娘都是那天死的。”
唐临深深地后悔起自己干嘛要提起这个话头,他抬头看看那木灵的脸,有心想过去摸摸树干,却又疑心着摸树干是否有用。在他犹豫的空当里,木灵却已经抬脸笑道:“是黄叔叔把我给救回来的,我很感激他。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是比死掉好呀,而且我活着一天,就还能记得一天我的爹娘,不至于让大家都把他们给忘记了。”
“黄叔叔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带我来祭奠他们,我依然想念爹娘,但我已经没有那么哀伤了。”
他将几处枝叶刷啦啦拍在一起,像是击了个掌般,释然地道:“你看,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嘛,当初让我那么难过的事情,也还是过去了嘛,所以你别难过了,嗯?”
唐临万万没想到木灵最后会来这么个转折,之前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云顿时被驱散了大半,他的眼中透出一点笑意来,拍拍翅膀飞到了木灵所在的那棵树上,拣了根树枝站着,低声应道:“嗯。”
微风轻轻吹拂着满树的枝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浅淡的晨光斜斜地透过枝叶投进来,照在唐临的翎羽上,一时间竟是流光溢彩,华美得不可方物。
木灵努力地想抬起脸来看唐临一眼,但怎么抬都抬不到适合的位置,若要他换去另一棵树上却又舍不得,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唐临站着的那根树枝,好奇地问唐临:“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难过呀,是玄宁欺负你了吗?”
“不不不,这不关我师娘的事。”唐临急忙说,他想象了一下孔六知道玄宁被强行背了黑锅的样子,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对木灵解释道:“我难过是因为另一个人。”
“人?”木灵好奇地瞪大眼,唐临这才发现自己的口误:在御兽宗里,在木灵所在的天地里,所有的生物全部都不是人族。他愣神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改口,而是点点头道:“是啊,是一个人。”
木灵虽然好奇,却忍耐着没有继续问,唐临却忍不住接着往下说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和他相遇了。”
然后他一点一点地,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
他讲到了他和萧子白的初遇,那几年里平淡又快乐的生活,突如其来的分离,再次相见和再次离别……他讲了很多很多,甚至讲到了一些自己作为读者时看到过的故事,包括萧家村的那些愚昧的村民和那个所谓的预言,讲着讲着,唐临忽然沉默下来,他突兀地问木灵:“你相信预言吗?”
“预言?”木灵奇怪地重复着,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奇特,带着那么一点点罕见的愤恨和厌恶。
“大鸟,你知道吗,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人族和妖族打过一架。”木灵说,他虽然没有真正的舌头和嘴巴,但不知为何,唐临总觉得此刻木灵的声音里带着点奇异的干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吗?”
“——因为啊,有个混蛋做了那么一个预言。”
木灵告诉唐临,在很多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