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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谈艺录-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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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层次(我自己觉得这
是一个错误),还大谈梦中故事如何杂乱无章,没有连贯性等等。我 想提一下(但愿我这里能回忆得起来,能背出来)格罗萨克及其令人 钦佩的研究文章《论梦》。在《精神旅行集》中的这篇文章的末尾, 我想是第二卷,格罗萨克说,在穿越过梦中的阴影和迷宫之后,每天 早晨我们神志正常 不已。 梦的测试特别困难。我们不能直接测试梦,却可以谈论梦的回 忆,也许梦的回忆并不直接符合梦。 世纪伟大的作家托马斯
布 或者说比较正常 地醒来,实在是令人惊讶
朗①认为我们对梦的回忆要比灿烂的现实逊色得多。不过,另一些人 则认为我们能改进梦:如果我们认为梦是想像的结果(我认为是这 样),那么也许在我们醒来时或者在后来讲梦的时候,我们在继续编
①托马斯
布朗 (
) , 英 国 作 家 和 医 生 ,著 有 《 一 个 医 生 的 宗 教 信 仰 世纪,不确切。
年受封爵士 。博尔赫斯说他属
着故事 。现在我想起邓恩 的《时间试验》 一书 。我并不同 意他的理 论,但是他的理论是如此精彩,因此值得回顾一下。 不过在此之前,为了简要说明这个理论,我想提一下博蒂乌斯的 大作《哲学的慰藉》(我从一本书跳到另一本书,我的记忆超过我的 思路)。这本书,毫无疑问,但丁是读了又读的,就像他读了又读中 世纪所有文学一样。博蒂乌斯,被称作最后一位罗马人的元老院议员 的博蒂乌斯设想了一位跑马比赛观众的情况。 这位观众在跑马场,从看台上观看马匹、出发和奔跑中的磨难, 看到其中一匹跑到了终点。一切都是连续的。但是博蒂乌斯设想了另 一位观众 。这位观众是前 面那位观众以及 跑马比赛的观众 :可以想 见,这就是上帝。上帝观看了整个跑马比赛,在一个永恒的瞬间,在 其短暂的永恒中,上帝看到了起跑、途中磨难、抵达终点。这一切它 一目了然,就像它看整个宇宙的历史那样。于是,博蒂乌斯拯救了两 个观念:一个是自由意志,一个是上帝意志。就像那位观众看了跑马 的全过程,但并没有干预跑马(除非他连续不断地观看)一样,上帝 也看了人的全部历程,从摇篮到坟墓。它没有干预我们做的事,我们 自由行事,但是上帝已经知道
比如现在,上帝已经知道
我们
的最终命运。上帝就是这样看着宇宙的历史,看着宇宙历史上发生的 件件事情。所有这一切它是在光彩夺目、令人眼花缭乱的瞬间,即永 恒中看到的。 邓恩是本世纪的英国作家,我没有见过比他的《时间试验》更有 趣的书名。书中他设想我们中每个人都拥有某种低微的个人永恒:我 们每个晚上都拥有这种低微的永恒。今天星期三,晚上我们要睡觉, 我们要做梦。我们梦见星期三,梦见第二天,即星期四,说不定梦见 星期五,说不定星期二……通过梦给每个人一段小小的个人永恒,允 许他看到自己最近的过去和最近的将来。 所有这一切,做梦的人瞥一眼就能看到,就像上帝从其广漠的永 恒看到宇宙间的一切过程一样。醒来时又将会怎么样?就像我们习惯
于延续不断的生活一样,我们会给我们的梦以叙事的形式;然而我们 的梦是多重的,是同时发生的。 我们来看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们假定我做梦见到一个男人,只
是一个男人的形象(是一个很差劲的梦),后来,紧接着,又见到一 棵树的形象。醒来时,我会给这如此简单的梦添加本不属于它的复杂 性,我会想我梦见一个男人变成一棵树,他是一棵树。我修改了事 实,我已经在编故事了。 我们不能确切地知道梦中发生的事情:梦中我们在天上,在地 狱,也许我们成了什么什么人,这个人就是莎士比亚所说我即彼 物①,也许我们是我们,也许我们是神灵,这一切不是不可能的。醒 来时这些都忘了。对这些梦我们只能检查其记忆力,检查其可怜的记 忆力。 我也读过弗雷泽,一位显然十分机智的作家,但同时他又十分容 易轻信,因为看来他相信旅行者给他讲的一切事情。根据弗雷泽的说 法,野蛮人不分醒时与梦时。对他们来说,梦只是醒时的一个插曲。 所以,根据弗雷泽,或者说根据弗雷泽读过的旅行者的说法,一个野 蛮人梦中进入一片树林并杀死一头狮子;醒来时,他想他的灵魂曾离 开他的躯体,并在梦中杀死了一头狮子。或者,如果我们想让事物更 加复杂一点的话,我们可以假定他杀死了出现狮子的梦。这一切都是 可能的,而且,野蛮人的这种想法自然符合那些不能很好区别醒时与 梦时的孩子们的想法。 我想谈一件个人的往事。我有一个外甥,那时只有五六岁 期我总是记不住的

每天早上要给我讲他的梦。我记得有一天早上
(他坐在地上) , 我问他梦见什么啦。 他知道我有这个嗜好, 便很乖地 对我说:“昨天我梦见自己在树林里迷路了。我很害怕,但是我来到 一个明亮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白房子,是木头的,有个楼梯环抱着,
①原文为英文。
台阶像走道一样,还有一扇门,你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他突然停住, 问 我:你 说 , 在 那 座 房 子 里 干 什 么 呀 ? “ 你 ” 对于他来说,醒与梦是在同一平面上发生的。这把我们带入另一 个假设,带入神秘主义者的假设,带入形而上学者的假设,带入了相 反的,但是与之相混杂的假设。 对于野蛮人或者说对于孩子们来说,梦是醒时的一个插曲。对于 诗人和神秘主义者来说,醒时也不是不可能成为一个梦。这一点,卡 尔德隆曾经简明扼要地说过:生命乃梦。莎士比亚在讲这一点时要形 象一点:“我们是用与我们的梦相同材料做成的。”奥地利诗人瓦尔 特 在讲述这一点时非常高明,他自问道(我先用我蹩脚的德语,再 用我好一点的西班牙语来讲): ?我梦见了我的生活,还是它本来就是梦?他不能肯定。这自然 就把我们带入了唯我主义;带入一种怀疑,即只有一个做梦的人,这 个人就是我们中的每一位。这个做梦人 指我自己
现在正在梦
见你们,梦见这个大厅,梦见这个报告会。只有一位做梦的人,这个 做梦的人梦见宇宙的一切过程,梦见宇宙过去的全部历史,甚至梦见 他的童年,他的青少年。可能这一切什么也没发生:到现在才开始存 在,开始做梦。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不是我们整体,是每一个人。 现在我就在做梦,我在查尔卡斯大街做着报告,我在寻找主题 许我未能找到 见我,梦见别人。 我们有这么两种想像:一种是认为梦是醒时的一部分;另一种则 是光彩耀眼的诗人的想像,即认为所有的醒时都是梦。两者之间没有 什么区别。格罗萨克的文章也体现了这种想法:我们的大脑活动没有 区别。我们可以是醒着,也可以是睡着、梦着,而我们的大脑活动是 也
,我梦见你们,但不是事实。你们每一个人都在梦
① 瓦 尔 特 (约
,中古德语抒情诗人,宫廷骑士爱情诗的主要代表人物之
一样的。他引用的恰恰是莎士比亚的那句话:“我们是用与我们的梦 相同材料做成的。 ” 还有一个题目不可回避:预言性质的梦。梦符合现实,这种想法 属于先进的想法,因为我们今天在区别两个层面。 在《 奥德赛》 中有个篇 章讲到 两扇门的 问题 ,即 牛角门和 象牙 门。虚假的梦是通过象牙门来到人脑的,而通过牛角门来到的梦则是 真实的,或是预言性的梦。在《埃涅阿斯纪》有一卷(这一卷引起过 无数评论):在第九卷,还是第十一卷,我记不清了,埃涅阿斯下到 极乐世界,在赫拉克勒斯石柱那边。他跟阿喀琉斯、提瑞西阿斯等大 人物的身影交谈,他看到他母亲的身影,他想拥抱她,但不能,因为 她是个阴影。他还看到了他将要创建的伟大城市。他看到罗慕洛、瑞 穆斯和一片旷野。他还看到这片旷野上未来的罗马广场(即古罗马广 场),未来伟大的罗马城,伟大的奥古斯都时代,看到了整个伟大的 帝国。在见过这一切并同埃涅阿斯未来的同时代人交谈后,埃涅阿斯 又回到了地球。于是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那些未能解释得通的事, 只有一位无名评论家,我认为他找到了真理。埃涅阿斯是从象牙门而 不是从牛角门回来的。为什么?这位评论家告诉了我们为什么:因为 我们确实不在现实之中。对维吉尔来说,真正的世界可能是柏拉图式 的世界,一个典范人物的世界。埃涅阿斯从象牙门来到,是因为他进 入了梦的世界 也就是说,进入了我们所说的梦。 总之,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现在我们要来谈谈种的问题,即谈谈梦魇。回顾一下梦魇这个名 称不无用处。 西班牙文的说法不够刺激,它用的是指小词,似乎减弱了力量。 在其他语言中用的名称要强得多 。在希腊语中用 做噩梦的魔鬼。在拉丁文中有 魔鬼 。在德语中有一个词很怪:
:意为让人
,意为压迫睡者使其做噩梦的 ,意为小精灵,就是指小精灵压
昆西
迫睡者,也是让人做噩梦魔鬼的意思。有那么一幅图景,是德
看见的,他是文坛伟大的梦魇构造人之一。这是福塞莱或者福斯利
(这是其真名,
世纪瑞士画家)的一幅画,名为《梦魇》。画中一
位姑娘躺着,醒来惊恐万状,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肚子上躺着一个小 小、黑黑而险恶的魔鬼。这个魔鬼就是梦魇。福斯利画这幅画时就是
想着 词 :
一词,想着小精灵的压迫。 现在我们来谈谈更智慧而含糊的说法,这就是英文中的梦魇一 ,对我们来说是“晚间的牝马”。莎士比亚是这么 (我遇见了那晚间的牝
理解的。他有一句诗说“
马),可见他把梦魇想成牝马。另有一诗则干脆这样说: (梦魇与其九马驹) , 这里也把梦魇看成牝马。 但是根据词源学者的说法,它们的词根是不同的。词根应该是 或者 (晚间 的魔鬼) 翰逊博士在其著 名的词 。 约 典中说这符合北欧日耳曼人的神话,即符合我们所说的撒克逊人的神 话,认为梦魇是恶魔所为,这一点,也许是一种翻译,恰与希腊语的 或者拉丁语的
语的 相一致。
还有一种说法会对我们有用,它使这个英语词汇 相联系。 可以是晚间的幻想。于是,将
与德
意为“童话、神仙故事、幻想”,而
想像成“晚间的牝 雨果来说
马( 晚 间 的 牝 马 ” 有 某 种 可 怖 的 成 分 )对 于 维 克 多 ” “ 含 , 亚的书。在一首诗中,我想是《静修集》吧,谈到
则是一种赠品。雨果懂英文,写了一本太容易被人遗忘的关于莎士比 (晚间的黑马),即梦魇。毫无疑问,他在考虑那个英语词汇 既然我们看了这些不同的词源,我们再来看看法语中的
,无疑它与英语 简单的迷信,我觉得 某种真实的成分。 有关。在所有这些词语(后面我再谈) 我是非常真诚而坦率地讲的 中有一个来自魔鬼的意思,魔鬼造成梦魇的想法。我觉得这不是一种
这种观念有
让我们进入梦魇,我的梦魇总是老一套。我要说我有两个梦魇, 常常会混淆。一个是迷宫梦魇,部分原因是我小时候在一本法文书中 见过一幅钢版画。这幅版画中画有世界奇迹,其中包括克里特岛的迷 宫。这个迷宫是一个巨大的竞技场。一个非常高大的竞技场(这是因 为它比画面上那些柏树及其周围的人还要高)。在这个被险恶地封闭 的建筑物上有些裂口。我小时候认为(我现在不相信我曾那样认为 过),如果我能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放大镜,我就可以透过版画上的一 个裂口,看到那迷宫中央可怖的半人半牛怪物。 另一个是我的镜子梦魇。没什么不同,因为只要两面相对立的镜 子就可以形成一个迷宫。我记得在多拉 了无穷无尽的迷宫中央。 我经常梦见迷宫或者镜子。在镜子梦中会出现另一番情景,我晚 间的另一种恐惧,那就是种种假面具。我总是害怕假面具。小时候我 总是认为如果某人戴假面具,那肯定他在掩盖某种骇人的东西。有时 我看到自己映在镜子里,但是我看到自己戴着假面具。我害怕摘去 它,因为我害怕看到自己真实的面孔,我想一定是不堪入目的,可以 是麻风病,或是比我的任何想像还要可怕的疾病或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梦魇有一个奇怪的特点,不知道你们是否与我同感,那就是 地点非常确切。比方说,我总是梦见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某几个街角, 例如,拉普里达街和阿雷纳莱斯街拐角,或者巴尔卡塞街和智利街拐 角。我精确地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知道自己要到一个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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