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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说笑着,出了房门。又怕申达成一个人呆在宾馆里无聊,董主席也过去叫上,四人一起下了楼。
第十八章
冯国富调离楚宁十余年,期间来过几回,却每次不是坐在车上,就是呆在宾馆里,还真没脚踏实地在街上走过几回。出得宾馆,一路走来,只见街道宽了,灯光亮了,行人多了,旧时影迹已是了无。董主席说:“跟冯主席当年在楚宁时相比,如今的县城是不是气派多了?”冯国富笑道:“那还用说么?现在的官员都很聪明,官做到哪里,城市建设就轰轰烈烈搞到哪里。当年慕绥新上任沈阳市长伊始,副市长马向东就替他出主意,说工业是个无底洞,投进几个亿,连响声都没有;农业是个防空洞,里面票子塞得再多,外面也看不到影子。而拿钱搞城建,立交桥架在那里,大马路铺在那里,楼房竖在那里,街道横在那里,草皮种在那里,哪样都看得见,摸得着,又何乐而不为?”董主席说:“这确实也是个普遍现象。可当官的也不容易,有时你不搞城建还由不得你,开发商瞄准哪块地皮有大钱可赚,缠住你,看你往哪里躲。”陈静如插话说:“董主席真会说话,哪个做官的躲过开发商?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利益来了,谁还会傻里傻气往边上躲?”
冯国富叹息一声,说:“是啊,说躲自然是饰词。你真想躲,开发商也不可能拿根索子将你捆起来带走。只是他没拿你的条,没得你的话,怎么圈地拆迁,怎么平土打桩?开发商赚了钱,当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除非他弱智,而弱智儿做开发商的,世上还真少见。这且不论,论也是论不清白的。只说路桥扩宽了,街道打通了,楼房砌高了,自然便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叫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上级领导下来检查视察,一目了然,也就有充分理由提拔重用你。”董主席附和道:“所以百姓说领导热衷搞城市建设,又是硬化,又是绿化,又是灯化,目的其实还是大化。大化什么?大化自己,让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城市建设有这样的好处,谁还傻乎乎弄钱投到农村去?农村地广人稀,这建设那投入搞得再多,也不起眼,上级领导又难得下去一回,怎么体现自己的政绩,从而有效大化自己呢?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经济持续二十多年的高增长,城市比欧美壮观气派,农村却跟非洲一样贫穷落后的原因之所在了。”
几个人说着话,不觉出了街口,来到楚河边上。冯国富记得过去沿河是些民居,现在改成了步行街,在街上休闲散步的人还不少。陈静如说:“你们刚才大讥城市建设,睁眼看看,没有城市建设,这些居民到哪里休闲散步去?”冯国富笑道:“事物当然总有其二重性,对百姓真没一点好处的事,那又怎么搞得起来呢?”
在步行街上走了一阵,不觉来到楚河公园门口。只见公园里面灯光闪烁,如同白昼一般。陈静如说:“咱们也进去瞧瞧?”董主席闻言,说声我去购票,早已奔向购票窗口。其他三个只好跟过去。等票的时候,冯国富不觉想起杨家山来。都说是这公园里杨家山主持栽下的柳树被人砍去,另种了桃树,他气愤不过,最后才中风倒下的,今晚倒要进去看看那桃树长得怎么样了。
不料董主席趴到购票窗口,刚掏出钱来,窗板就啪一声从里面关上了,随后有人出来解释说,快关园了,正在清场,只让出,不让进了。几个人只好作罢,回头朝街口方向走去。很快走过步行街,前边一个工艺品商店,冯国富想进去看看,董主席和申达成只得随后跟上。快进店门,冯国富才意识到没见了陈静如,叫两位先进去,自己踱回去找人。原来陈静如还没走过街口,正站在街边的杂货摊子前,手里拿了个木鱼把玩着。冯国富耳边仿佛又响起常悟禅师敲击木鱼的声音,上去怂恿陈静如买下一个。
离开摊子,要过街口时,忽见右侧一家大酒楼,楼上楼下临街的窗户吊满红亮的大灯笼。楼前宽大的招牌上写着红满阁三字,倒也名符其实。估计刚才一心只顾跟董主席说话去了,也就视而不见,没有入眼。又见楼前坪里停了不少高级小车,看来主人还真会拉动公款消费。楚宁经济并不发达,私家车该不会太多。偏偏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公款消费格外发达。经济不发达,私人袋子里不会有太多余钱,只好千方百计钻公家的空子,放开手脚大搞公款消费。其实不只楚宁,整个楚南都是这个样子,公款消费之风越刮越凶猛。老百姓背后说公家人,一支烟一桶油,屁股下面一座楼。心思都在吃喝玩乐上面,哪有兴趣搞地方经济?税收也就不容易上去。到张柏松主管市政府财税工作时,他出了个主意,又征得市人大同意,起征地方消费调节资金,每年都能收上不少钱来,政府入不敷出的状况多少有些改观。税收征收难,消费调节资金却好收,这大概也是国情吧。至于这消费调节资金到底是收的谁的钱,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冯国富这么随想着,两人就要走过去了。却一眼瞧见车阵里有一部蓝鸟,像是周英杰的车。又想周英杰都上矿山去了,不可能没带车走,何况他又说过,这两天只能呆在矿山上,今天是绝对下不来的。想想也是,除了他周英杰,谁不可坐蓝鸟?冯国富也就不怎么在意,继续朝前走去。已走出去丈多远了,忍不住又掉头瞥了一眼,只见蓝鸟车牌尾数带着八字,那不是周英杰的车,又是谁的车?
可巧酒楼门口出来一伙人,周英杰就在里面,正躬身拥着一位矮胖男人,从台阶上迈下来。高书记和夏县长也在场,旁边还候着党群副书记。不是说省煤矿安全巡查组就要到县里来了,矿山上又出了事,县里领导都在山上么?怎么都出现在了酒楼门口?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矮胖男人是省里来的领导了。不想冯国富再睁眼细瞧,哪是什么省里领导,明明是市委组织部的严守一。
冯国富跟严守一共事多年,知道他这人的德性,官不大架子大,喜欢耍点小派头。冯国富坐在常务副部长位置上的时候,严守一没法得势,只能去干部监督科做科长。直到冯国富离开组织部之后,他才如愿以偿,做上过去呆过的干部二科科长。二科负责县区领导干部的摸底考核和报批工作,说不定严守一这次就是下来考察谁的,自然神气十足。只是安全无小事,县里的主要领导竟然丢下矿山不管不顾,都跑来奉陪市委组织部一个不大的科长,这好像又不太符合情理似的。
冯国富不想让周英杰他们看见自己,追上陈静如,溜之大吉。来到那家工艺品商店前,董主席和申达成早已出店,正站在门口张望着。见了两位,申达成说:“我还以为你俩迷了路,找不到我们了。”董主席说:“还不至于吧,楚宁又不是什么大地方。”
冯国富再没兴趣去看工艺品了,让董主席带路,往宾馆方向走去。快到宾馆门口时,冯主席拦住董主席,说:“时间已经不早,你就别进去了。”董主席只好站住,说:“那我就服从领导安排了。估计周部长今天是赶不回县城的,明天我再来陪领导。”
回到宾馆,走进总统套间,陈静如就笑望着冯国富,说:“你身为市政协副主席,不大不小也算个副师,你下来几天了,除周英杰和田主席,再没见其他县领导露面。严守一什么角色?无非一介小小科长,论级别比你低了好几个层次,不想他小子一到楚宁,书记县长和其他重量级领导都现了身,周英杰也扔下你,飞快地跑到他那里去了。”
冯国富正有些不自在,红满阁楼前那一幕钢印样砸在脑袋里,没法抹去。可经陈静如这么一说,冯国富倒大度起来,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道:“级别高不等于权力大嘛,严守一手握实权,又是银副部长他们的人,县里领导不高看他几眼,他回去搞点小动作,够你受的。现在的人就认一个权字,只要管着帽子或票子,你级别再低,到了下面,人家都会视你为亲妈亲爹,小心供着奉着。要么官场中人怎么会说,有奶便是娘,有权才是爹?”
正说着,有人在外敲门。开门一瞧,竟是前天晚上一起打过牌的袁副主席。冯国富将袁副主席请进屋,让到沙发上坐了,陈静如也忙倒上茶水。原来袁副主席刚处理完会务,又到别的房间看过客人,想起一整天没打冯国富夫妇的招呼,特意过来看望一下。
冯国富深表感谢,用不经意的口气说道:“县几大家领导都在陪省里来的领导,你要忙会议,看来顾不上那边了。”袁副主席摇头道:“省里好像没来领导吧?来的是市委组织部的人,住在一家新开业的私人宾馆里,县里主要领导都去了那里。”冯国富说:“既然是市委组织部的人来了,你怎么不去陪陪?”袁副主席说:“我一个政协副主席,懒得去凑他们的热闹。”冯国富笑道:“机会难得啊,人家都围了过去,你独自躲在一边,今后怎么进步呀。”袁主席也笑道:“明年换届我就要回家抱孙子了,还能进步到哪里去?”冯国富说:“袁主席倒是个实在人。”袁副主席借题发挥道:“实在人吃不开哟。”
听话听音,袁副主席看来也是官场失意人。这种人往往爱讲真话,假话已不太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冯国富又随便说道:“我还听说省里的安全巡查组就要下来了,矿山上好像又出了点事故,这回县里得应付一阵子的了。”袁副主席说:“我怎么没听说矿山上出事呢?一定是冯主席听岔了。咱们县里煤矿并不多,有几个也离县城两百多里,就是死伤几个人,拿点钱将家属的嘴巴一堵,神不知鬼不觉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根本波及不到县城里来,更难得闹到上面去,县里领导才不会那么在乎,辛辛苦苦往矿山上跑呢。至于上面的检查,又有几次不是走的过场?只要事情没被曝光,稍微捂捂就过去了。”冯国富说:“你是说这几天县里领导并没在山上?”袁主席说:“什么山上?说在桌上还差不多,不是酒桌就是牌桌,或是茶桌。”
袁副主席走后,陈静如说:“听到没有?你到县里来了几天,周英杰就在你面前说了几天的假话,将你当小孩哄。”冯国富心里虽有不平衡,却还是替周英杰开脱,说:“周英杰这么做,完全可以理解嘛。他身为县里的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管县区干部的科长来了,他不出面怎么行?他也是为了尊重你,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没道出严守一。他真要直言告诉你,严守一来了,只好把你撂给董主席,他得去照顾严守一,你的面子往哪里搁?”
陈静如笑了,说:“你倒是想得开,看来今天没白往波月庵跑这一趟。”冯国富笑道:“你别表扬我,我还没这么有悟性。”
偏偏周英杰这时给冯国富打来电话,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冯国富说:“挺好的,常悟禅师很有风范。”周英杰说:“禅师让您抽到了什么好签?”冯国富说:“签不怎么好,是个中中签,可禅师现写的签辞很有意思,让我大长了见识。”周英杰说:“我就知道冯主席会喜欢禅师的签辞。禅师不同凡响,学养很深厚的。”
说了几句禅师,周英杰说:“我现在还在矿山上,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才回得来。明天只好继续由董主席代表我陪您和陈姐了。”冯国富便知道严守一要到明天下午才离开楚宁了,说:“你忙你的吧,我们跟董主席挺谈得来的。”
为照顾冯国富的面子,周英杰真是煞费苦心。要说冯国富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设身处地替周英杰想想,他确实也只能这么做。倒是冯国富内疚起来,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到楚宁来,让周英杰这么勉为其难。人家明明知道你手中无权,不可能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东西,却还要绕着弯子敷衍你,客客气气应付你,于他也许是一种美德,对你来说,不是施舍又是什么呢?
冯国富意识到继续赖在楚宁,实在已没有多少意思,决定明天清早就赶回去。把这个打算跟陈静如一说,她也非常赞成,说:“你总算觉醒过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夫妇俩就起了床,陈静如清理东西,冯国富打申达成房间电话,将他叫起来。听说就要动身回楚南,申达成很不情愿,说:“周部长不是给董主席打过招呼,今天还有安排吗?”
本来司机跟领导出门,一切得听领导的,领导何去何从,完全用不着请示司机,申明理由。可冯国富还是编了借口道:“昨晚市常委值班室来电话,说今上午九点市中心学习小组集体学习,几大家领导都得参加。”
陈静如很快把东西清理好,又稍事洗漱,两人就出了门。到楼下大厅等了一阵,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