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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遇-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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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如很快把东西清理好,又稍事洗漱,两人就出了门。到楼下大厅等了一阵,还没见申达成下来,冯国富只好回身上楼去叫他。在门上敲了几下,申达成才来开了门,脸上阴着,嘴里嘀咕道:“说好今天还有活动的,突然变卦,董主席找不着我们,肯定急得什么似的。还有周部长,人家那么热情,走时也不照个面,辞个行,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嘛。”

这个道理也太浅显了,冯国富身为领导,还用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司机来开导?冯国富知道申达成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无非惦记着那些还没有到手的好处。申达成跟领导跑得多,清楚下面的会议都有礼品,而且价格不菲。他们又是周英杰亲自请来的,没来时他左邀请,右催促,临走自然不会亏待你,一个像样的红包绝对会打发的。申达成本来就是冲着这些好处来的,现在不声不响地走掉,该拿的没拿到,这趟楚宁岂不是白跑了?

冯国富当然犯不着点破申达成,也没必要做别的解释,只冷冷道:“你如果要留下来,我也不好勉强你,去楚南的公共汽车多的是,我用不着担心得走路回去。”扔下这句话,便转身下楼,真和陈静如提着行李,从容迈出大厅,往大门口走去。

冯国富的话听去平淡,份量却已够重的了。申达成迫不得已,只好赶紧行动,下楼到坪里开了车追过去。冯国富却不理睬他,继续目视前方,只顾走自己的。申达成提了车速,将车横到前面,下车提过陈静如手里的行李,塞进尾箱,又开了车门,把他们请上车。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一路上车里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倒是申达成大度起来,主动找话跟冯国富搭讪。冯国富其实并没真生气,如果真跟一个司机生气,那也就显得你小肚鸡肠了。只是冯国富太了解单位的司机了,有时你不耍点态度,把话说得重一点,这些当司机的还真容易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好像没有他们,不仅小车轮子转不起来,连地球都很有可能停止转动似的。

现在见申达成转变了态度,冯国富心想这小子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一个小小司机,跟领导闹,究竟没他什么好处。也就不好过于冷淡他,问道:“刀郎的带子还在车上吧?放一本听听。”申达成说:“刀郎的带子肯定是要备着在车上的。”啪啦一声,将一盘带子插进车头的音响里。

刀郎的声音很快在车里荡漾起来。这声音低沉浑厚,与众不同,容易让人往心里去。这回是支老曲子《送战友》,被刀郎一唱,又是另一番韵味:“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铊铃声。路漫漫,雾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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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冯国富笑起来,说:“要踏征程,最好不要战友来送,不然今天我们也得默默无语两眼泪了。”申达成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才不那么容易动感情呢。”冯国富说:“不动感情,又哪来的两样情?”心下暗想以往下县,县里领导至少得送至县界边上,然后下车握手,依依挥别,弄得难分难舍,哪像今天落荒而逃,仿佛在县里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似的,这才真可谓一样分别两样情啊。

不觉走了一个把小时,到得一个小镇上,见路边有家米粉店,三人下去吃早餐。刚好董主席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冯主席你们怎么走啦?我正在到处找你们吃早餐哩。”冯国富道过歉,把上午市委中心小组召集学习的话给他说了一遍。董主席说:“一定是我昨天没陪好,你们不满意了。周部长要狠狠批评我了。”冯国富说:“昨天有你陪同,我们玩得特别开心,昨晚我已如实告诉了英杰。”

米粉很快端上来,周英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冯国富又拿刚才的理由给他做解释。周英杰一个劲地抱歉:“真对不起老领导,不巧这几天矿山出事,害得我没能全程陪同您和陈姐。又让老领导空着手回去,这可是我不可原谅的重大失误。都怪我考虑不周,只好下次补礼了。”冯国富说:“要你补什么礼?在楚宁,你的礼数已够周到的了。”

放下碗,重新上路。进城后,申达成问冯国富,是不是直接去市委。冯国富故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先送我们回家吧。都快十点了,反正赶过去也是迟到,干脆请一上午假,下午再去学习。”

不一会儿,车子进了水电局。冯国富夫妇没来得及下车,申达成就先钻了出去,打开小车尾箱,将行李拿了出来。冯国富过去要接行李,申达成不让,两手不空地提着,径直往楼道口走去。冯国富不免纳闷,坐了申达成大半年车了,也就最初两个月,他偶尔给你提过几回东西。后来便再没这样的积极性了,你下车还没站稳,他就舞着方向盘,让车子划上一个大圈,飙出水电局大门,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不想今天早上才怄了气,现在便主动帮你提行李上楼,倒让冯国富感到诧异了。

进屋放下行李后,冯国富要申达成坐会儿再走,陈静如忙拿了烟,又去倒纯净水。申达成将烟夹到耳后,接过水喝一口,说:“我就不陪领导了。”将早就捏在手上的一样东西递给冯国富,说:“这个就交给领导了。”

原来是刚才还插在方向盘下面的那枚车钥匙。

冯国富望着申达成,一时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申达成笑笑道:“下楚宁前,我就找过刘秘书长,申请休年休假。只因冯主席要去楚宁,刘秘书长叫我先出差,回来再休假,我只好服从领导安排。现在出差任务完成,刘秘书长再不会拦我了。车是单位的,我休年休假,总不好还占着车子,让冯主席没车可坐,所以把车钥匙放您这里。”

也不等冯国富表态,申达成便转身出门,咚咚咚下了楼。

这家伙终于跟你叫板了,而且叫得还算高明。

原来路上的大度和刚才的殷勤,姓申的都是故意装样子给你看的。冯国富无奈地摇摇头,一抬手,将车钥匙往桌上扔过去。也许是用力过大了点,车钥匙溜过桌面,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陈静如过去拣起车钥匙,说:“小申还挺有个性嘛,这次下县没捞到什么油水,就跟你罢起工来了。”冯国富笑道:“其实他早就有了去意的。不久前就闹过一次,我已经领教过了。我虽然不大不小是市四大家领导,可这次楚宁之行,县里的主要领导自始至终都没出场,周英杰陪了一天,也找个借口躲得不见踪影,想想我如果多少还有些份量,县里人敢这么对待我吗?单位司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我大势已去,再这么跟我跑下去,已没有多少意思,才坚定了离去的决心。”

陈静如将车钥匙放进矮柜抽屉里,一边说:“这么说来,再让他给你开车,也闹心。大不了自己走路上下班,顺便锻炼锻炼腿脚。人老从腿始,多走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人,每天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是坐在车上,再好的身体都会坐垮。”

冯国富哼一声,说:“落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这么去想了。”

第十九章

给自己开车,实在是件奇妙的事。驾着桑塔纳,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时,冯国富经常会产生这份感觉。

这跟司机给你开车有所不同。领导和司机是主仆关系,仆人的命运自然掌握在主子的手里,不然他也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给你开车了。也就是说坐司机开的车,你是在享受司机的服务,当然挺有尊严。可从另一个角度说,你又是被动的,从属的,只要一上车,你整个的身 家性命都交给了司机。自己开车自己坐,没了做主子的尊严,可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心里踏实。过去老听当司机的说,坐人家的车总没安全感,冯国富还不好理解,现在才算明白,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小命交给人家。

尽管开的是公家车,只因方向盘在自己手里,跟开私家车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仿佛一下子进入了有车族的行列。却比私家车更实惠,私家车的开支都得自己掏钱,保险费,养路费,维修费,油料费,还有什么过轿过路费,七七八八的费用摞在一起,绝对不是个小数。开公家车却气派得多,一分一毫都公家出,自己不用掏一个子儿。公车私开可享受有车族的威风,又不用自己付费,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怪不得有那么多领导喜欢公车私开,纪委下了一个又一个禁止领导开车的红头文件,也不见怎么生效,领导们依然我行我素,该公车私开,还得公车私开。

想着自己给自己开车的种种好处,冯国富心里也就越发受用。

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冯国富开着桑塔纳,神气活现地出入政协,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心里最不是滋味。这人不是别人,就是申达成。他怎么也没料到,那次从楚宁回来,本来是故意为难冯国富的,不想竟促成他把车学会,又当领导,又做司机,自己天天开着车上下班,再也不用理睬你姓申的了。

司机就是开车的。有车可开,就有维修得搞,有零件得换,有汽油得加,做起小动作来才方便。这叫做靠车吃车,没谁会有异议,就像领导手中掌权,靠权吃权,谁也不会见怪。相反司机没车可开,跟领导大权旁落一样,那就没什么可靠,没什么可吃了,那份失落是可想而知的。申达成后悔当初不该自作聪明,把车钥匙扔给冯国富,背后暗暗抽了自己好几回耳光了。

申达成只好去找刘秘书长,先涎着脸大骂自己不是东西,没有服务好领导,害得领导既要当领导,为国为民操心,还要做司机,自己亲自开车上下班。然后恳请刘秘书长再去冯国富那里说说好话,把车钥匙还他算了,好让他有改过的机会,重新做人,给领导开好车。刘秘书长又好气又好笑,指着申达成鼻子,咬紧牙根骂道:“你这是活该!领导不会开车的时候,你耍脾气,扔掉车钥匙走人,现在领导自己会开车了,你终于大梦方醒,要给领导开车了。你以为领导是那么好摆布的?”

话虽这么说,过后刘秘书长还是瞅个时机,进了冯国富的副主席室。冯国富笑道:“我说刘秘书长,是不是小申要你来找我的?”刘秘书长否认说:“没有没有。他已被我教训过好几次了,哪还敢来讨我的骂?我是考虑到您做领导的,心里装着国家大事,开车这样的小事,还是让司机来做算了。”冯国富又笑,说:“我这人大事做不来,小事还是乐意做的,到底做做小事心里踏实。”刘秘书长说:“小申不开车又做什么呢?他闲着也要拿国家工资,是种浪费呀。”冯国富说:“你想不浪费人才,就让他做科长主任嘛,政协的文件归你签发,公章也由你管着,发个文,盖个印,也挺方便的。”

见冯国富只拿玩笑敷衍,刘秘书长也没法,只得尴尬着走开。

还在刘秘书长走进冯国富办公室的时候,申达成便跟过去候在门外等着了,这下刘秘书长一出门,他立即躬腰迎了上前。刘秘书长黑着脸膛,瞧都不肯瞧申达成一眼,甩手下了楼。

申达成只得琢磨着自己示找冯国富。恰巧这天一位姓范的政协委员打来电话,说他刚购了几件古玩,请申达成上他家去玩赏。范委员原来也是机关里的司机,跟申达成熟悉。后下海做生意,发了点小财,觉得钱存在银行里,利息太低,搞起古玩收藏来。申达成便怂恿他加入市里收藏协会,然后上下活动,让他以文化界别人士身份做上市政协委员。两人就这样成了朋友,范委员得了好藏品,常邀申达成过去把玩鉴赏。

这次范委员得到好几样古铜器,说最迟也是宋以前出品的,颇有收藏价值。其中有一古铜瓶,腹圆颈长,式样有点像保龄球,只是比保龄球略小。成色颇足,瓶底用篆体镌着净瓶二字。这自然属于观音净瓶了,那次在波月庵里,申达成还见过的,只不过那不是铜制品而已。又记起当时陈静如见着观音手上的净瓶,很是喜爱,自己还开玩笑说要帮着求菩萨送净瓶于她。

申达成心有所动,暗想这正是自己急需的宝贝了。

不过申达成再明白不过,范委员虽然是自己的朋友,但搞收藏的人都贼精贼精一个,可不能让他窥破你的意图,得讲究点策略。于是故意用请教的口气问道:“这是不是观音菩萨手上握的净瓶?”范委员点头道:“算你说对了,正是的。”

申达成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说:“听说有一种羊脂玉净瓶,好像还有些收藏价值,铜制品怕是不怎么值钱。”范委员说:“老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收藏品是不能仅以玉制铜制来论高下的,还要论年代和工艺。”申达成笑道:“我是个俗人,不懂何为收藏,只知道人们说起不值钱的东西来,爱拿破铜烂铁打比,却从没听过破金烂玉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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