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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出国比赛，大家都乐于推老张出去，听她“What”“sorry”就那么一两句来回地说……小孩儿就是胆大，敢说。
“也不一定用英语说啊，”王楠笑眯眯地火上浇油，“可能是一遍中文一遍英文嘛。”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因为要宣誓而与乒乓球队分别入场的张怡宁蹦到队伍旁边，“李指、楠姐！誓词不用背，能念~”王楠坐在席位上听李指解说，“老张很认真啊，现在走上去宣誓，那是决赛的步伐，那是决赛的表情……她国旗拿反了！”
三年之后的美国街头，当张怡宁已经能熟练地用英语和外国的同学老师交流，却只能用中文在心里感慨，自己早就不是当年〃pardon〃的水平，却没有人能炫耀了……掏出震动的手机看到丁宁的短信，“宁姐~队里现在组织学英语，单词还好，连成句子好难啊><”“现在我已经能说得很流利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继续努力。”
丁宁收回手机，歪着头看身边的姚彦，面对自己这个语言白痴，大卫真是很有耐心呢……陆指施指跟队伍恨铁不成钢，看看姚明李娜徐莉佳，你们啥时候能跟人家外国裁判记者直接交流？！上海人姚小胖的英语水平算不错的，队内大循环每天十几场比赛的间隙丁宁就拉着姚彦到房间里学英语。I、would、take、this、one，分开能念，连在一起全乱啊……嘛，也不急在一时。丁宁合上手里的单词书。
“大卫，上海话的叔叔阿姨怎么念”“呃……啊？！”“就是见到你父母的话，也好打招呼嘛。”“……yibaba、yimama”
上海话对于北京人丁宁来说，一点也不比英语好念。姚彦起身回自己房间听着丁宁在身后舌头打结合门低语，“用普通话也没关系啊……”
下午和丁宁一同练习双打的刘诗雯惊悚地发现，自己上空一直传来“yibame”之类的不明声响。即使在两个人排名靠前提前结束训练，拉她出去逛街的时候，丁宁口中也一直念念有词。
横平竖直的方块字，腔调各异的英语口语，又或是清糯的吴侬软语，神灵曾以巴别塔产生不同的语言使人类分离，可迥异言语间同样的温存眷恋，才下舌尖，又上心头。
伦敦奥运会乒乓女团的比赛中，一直关注日本队的记者们发现，那个一直温和软糯的包子脸老将也开始在赢球后挥拳高呼一声什么，而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女的中文已经更加流利并且似乎带着谜之口音，赛后向两人提问。“我喊的是飒！中国队的选手们就是这样喊的。”“啥口音？不直道啊，我中文爱姐教的。”
颁奖礼上，司仪正准备引导中国、日本、新加坡三支队伍互相问候行礼，却发现领奖台上的女孩子早就用同一种古老语言攀谈起来。是与某人曾学习过交谈过的语音，温暖了这片已经没有你的赛场。
☆、谢幕
故事都是由当事人亲手写成，当然也包括结局。
1）
“楠姐给你的玉佩就这？借我玩儿会儿。”福原爱点了点头，觉得眼前人本就缺乏表情的脸好像又冷了一点。
“今天是张怡宁对阵福原爱，您觉得这场比赛的看点在哪儿呢？”“面对世界排名第一的张怡宁福原爱肯定没有心理负担，她的反手还是能給张怡宁造成一些冲击的，张怡宁也不容易啊，一直等人冲击……”
张怡宁听着隐隐约约的场边解说，把球拨到了对面的反手位和福原爱对拉。
2008年，当媒体纷纷讨论张怡宁在伦敦奥运会再次参赛夺冠、蝉联三届女单冠军的可能性时，如日中天的老张已生退意。和小哭包打高水平赛事也该是最后一次了，能稍微教她点东西就教点吧。利用身高优势快速跑位的打法好像教了她也没啥用……第一局，如何尽可能发挥自己的优势打法。
“张怡宁毫不费力拿下第一局！”老张在场边擦汗喝水，开始琢磨。小孩儿的反手确实能拨拉两下，但对正常发挥的自己没啥挑战性啊。第二局开始了？哦……这个玉佩是楠姐送的，小哭包背包上的那个双鱼式挂饰也是楠姐给她保平安的吧，说起来因为左手加反手，她和楠姐一开始就配了双打来着……
诶？！就觉着刚刚打得挺顺手的，九比零也来得太快了吧？对面小孩儿快哭出来的样子，张怡宁一拍子把球扣在地上放了一分，又一个回球出界以十一比二结束了第二局。
第三局开始张怡宁失误不断，一路和福原爱纠缠到九平，又九比十落后，瓷娃娃拿到赛点攥着球明显发愣，老张从对面看着她。在对手连续失误的情况下，你能抓住机会取胜么？
九比十一，张怡宁笑了。合格。
第四局。福原爱擅长反手对拉而正手不够强是么，那就把所有球都发在正反手结合位，你要如何应对？到底是身高不够啊，跑位顾台都不够范围呢。第四局拿下。
第五局……老张皱了皱眉。全凭上肢力量打球，下肢活动不足，体力不够，小孩儿已经气喘吁吁了。即使输给自己，她也不能获得足够的危机感去积极进行一直不喜欢的基础体力训练吧？
比赛结束，与对手、裁判击掌。也许有一天小孩儿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吧，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去面对自己的缺点，这就不是张怡宁能控制的范围了。呐，和楠姐相处许多年的小哭包，你能从这场对决中学到什么？
两年后，2010广州亚运会，在与台北选手黄怡桦的对决中，福原爱明显占据上风，尤其是在比赛进行至第二局时，福原爱未失一球，将比分一直打到10…0，就在福原爱手握局点将要送蛋对手的关键时刻，她却故意发高球出界，主动送给了对手一分，最终以11…1拿下了这一局较量。
……好像哪里不对。
2）
“她今天搏得特别凶，她也想把这场比赛赢下来，其实也是想把局面拼乱，让我出错，这样她有机会赢。”北京奥运会与李佳薇的比赛结束后，张怡宁只回答了最低限度的问题就离场了。
喂喂，急着去做什么啊……李佳薇念叨着迎向记者。“其实，我今天打得已经很好了，张怡宁就是这样，在她这种状态下，你要是想赢她都是很困难。” “可张怡宁最近的状态似乎不在最佳。”笑笑反驳记者，“我今天打得这么好都赢不了张怡宁，如果说她打得还不好的话，我不知道她打得好是什么样了。”
张怡宁离开赛场就找到郭跃，面瘫一秒变话痨。“小郭啊下一场一定要打赢李佳薇我看着她手心里写着个稳字要不你一手狠一手忍俩耳朵后面写鼓掌……！”郭跃TAT楠姐啊宁姐疯了
来年的乒超联赛，北京队的二号丁宁常常对阵对方的一号选手，师姐张怡宁就在一旁叮嘱。别上号码牌揉揉毛头，对面就是李佳薇。小丁宁面对经验丰富的李佳薇还是太嫩了点儿，很快落了下风，老张在场边手刨脚蹬地着急，恨不得自己上去打。
对决机会理应不远，世乒赛就在眼前，紧接着还有全运会，张怡宁开始每天加练一小时。练完离场翻对阵表，“李指……李佳薇呢？”“好像怀孕了在新加坡办婚礼呢，不来了。”
横滨世乒赛李佳薇因婚事退出，那也是张怡宁隐退前最后一次国际比赛。
2010年，李佳薇带着儿子回到中国，加盟由于张怡宁离开显出颓势的北京队。
13年前，如果留在国内，李佳薇就不能和张怡宁出现在同一片国际赛场上。现在，我回来了，你又在哪里呢。
3）
穿着不熟悉的裙子画着不熟悉的妆容，看着自己最熟悉的前辈的背影。丁宁一下子不是特别明白，怎么长大后，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分别。
今年乒超联赛期间的一天，宁姐在房间里突然问“如果我结婚，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伴娘？”“……”“你要是觉得穿裙子很不适应……你愿不愿意为了我穿裙子，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再找别人。” “愿意……我愿意。”
为了当伴娘，丁宁在联赛期间就开始蓄长发，毕竟刺头穿礼服没法看。头发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上，在比赛中不时扎到脖颈。微弱的刺痛感，反而心安。
宁姐，宁姐为什么不能在球场多留几年呢。丁宁一直觉得，运动很开心，打球也很开心，可采访中却听见宁姐对记者说，“乒乓球已经不能带给我惊喜了。”“如果我继续打下去，我的生活里还是除了乒乓球什么也没有。”听不太明白，仍然觉得有些难过。
婚礼名流云集，低调雅致。看着得体婚纱中的宁姐，丁宁突然发现，拥有新生活的张怡宁，可能将与她渐行渐远。这是她到北京队快10年里，怎么都没有想过的。
有点想哭的时候，丁宁忍不住去找那位怎么看都不像前辈的前辈，迎上福原爱温和湿润的目光。就在一年前烟台海港的白色游轮上，福原爱踩着从未穿过的高跟鞋，为赭红纱裙中的楠姐作了伴娘。
如果我不能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那就让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目送你走向与乒乓球、与我无关的生活中去。
4）
2011年。张怡宁赶去鹿特丹比赛馆的路上有点堵车，下了车怕迟到，一路小跑。
场内对决的两个人，一个是在北京队跟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丁宁，一个是同出李指门下的师妹，自己的京奥陪练，决赛后抱着自己大哭的李晓霞。
老张突然有些呼吸吃力，果然是退役之后运动量不够了么……
“老张！”扭头，熟悉的记者。“跟央视直播室的解说员和特邀嘉宾连线打个招呼吧。”“好。”
挂上耳麦，比赛快开始了场地挺嘈杂，加上小跑后的心跳声，一时听不清耳边的声音。然后是再熟悉不过的抚顺口音。
“老张。”
“老张。”
张怡宁突然觉得过去这些年不过一场幻梦，自己还是在雅典女双的决赛场上。昨天楠姐女单输给李佳薇爆冷出局，今天打韩国开局就磨到八平，蔡指导叫了暂停之后全场一片哗然……大概是。记不清的原因是，当时自己往场内走的时候，耳边只听得见楠姐的声音，“一会儿你发……”
——楠姐你能看到我么
——能看到能看到
——但是我看不到你啊
但是我看不到你啊。
其实张怡宁是个特沉稳特有数的人，当年八运会上连克乔红李菊等一票世界冠军横空出世的时候，媒体都夸不世出的天才少女直指奥运，她自己的目标也只是争取进入主力队员，获得一个世界冠军。
后来，后来就遇到了楠姐，眼里就只剩下赢过楠姐这一件事了。一路争下来，争到了世界冠军、奥运冠军、一轮大满贯、又一轮大满贯……终于和楠姐会师了北京奥运会的决赛，满赛场的掌声里王楠笑着放下了球拍，张怡宁愣了几秒向观众欢呼致意，以后在赛场上抬多少次头都不会再见到楠姐……
蜗牛角上争何事呢。
约个什么时候去打网球吧，咱俩要来双打要不然单打都要被cei，你压谁赢赌输了的要请吃饭啊……北京与鹿特丹万里之遥，两位前女乒世界霸主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拉起了家常。隔了漫长的时间与空间，却一直像是两个人的悄悄话，耳里只有那个人的声音。
即使是许久不见，也能够自信地交谈彼此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结局，好不好。
5）
2012年是福原爱开始乒乓球训练的第二十年，也是她的第三个奥运年。
伦敦奥运会女团决赛第三场的双打正在进行中，理应在准备第四场单打的福原爱和丁宁却都在场上。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比赛不会有第四局了。
尽管电视机前一群无良的观众大喊摄像你把镜头给后脑勺干吗后脑勺又不会哭，场上笑着鼓掌的福原爱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眼泪。
大概是，是能让自己肆意哭泣的那两个人都已离开这个赛场的缘故吧。登上领奖台的瓷娃娃这样想着。右腕隐隐作痛，靠止疼药和针灸熬完了伦敦奥运会，为了接下来的手术自己要暂时放下球拍，能否参加里约奥运会尚是未知数，更远的未来又会发生什么呢……一侧头却看见，首战奥运的小石川好奇地玩着小丁宁胸前的金牌，被丁宁笑着一把拉过去搂住。隐约听见卡思米酱念叨着想去中国打球。
福原爱举目四望。这是我们的故事的结束，也是她们的开始。
乒乒乓乓声中，一张球台见证时间、青春以及别的什么来去。这里的每一段故事，都天下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2012年伦敦奥运会期间初稿。2016年里约奥运会期间修改部分细节和措辞。
本来这次修改是想增加一些里约奥运的内容，霞队的落幕也令我感慨万千，然而终究是不能了。
时光从来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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