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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溜鱼片、酱爆鸡丁、干炸丸子、油焖虾。。。。。。布置的精致而古典的房间里,菜一道道的上齐,酒兴正浓时,蔡部长举杯笑道:“大家就是新时代的同光十三绝了,我敬各位一杯。”小楼和蝶衣对看一眼。同治、光绪年间的十三位祖师爷,鼎鼎大名的角儿,儿时科班起就是心中高不可攀的偶像,举座都是苟且偷生活下来的鬼,只有他们是经得起岁月的神,牵一牵嘴角,冷眼瞧着这梨园行。这杯酒小楼和蝶衣不敢喝,只怕喝了,关师傅也会气的从坟墓里蹦出来怒骂。
老北京人喜欢随意往椅子上一摊的坐着,管你对面是谁。不是不尊重别人,而是漫不经心,这是皇城根底下的百姓的骄傲和气度。蝶衣因为是旦角儿,只习惯两腿闭的紧紧的,身体侧着坐,有时喝茶时精神太放松,竟不自觉的翘起兰花指,是人是戏分不清了。蔡部长见他这个样子,只当他还紧张着,就和悦的看着他说:“程同志,菜吃的还满意吗?你说两句吧?”
蝶衣慌里慌张的站起来,奇怪怎么今天都让他发言。见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架势就更像唱戏了。
于副院长在对面也笑着说:“程老师,那就好好说一说吧,让蔡部长看看我们京剧演员的风采。”
小楼忙在旁边给他鼓励,嘴里悄悄说:“别害怕,就说你心里想的就好。”
蝶衣脸发着烧,不再害羞的摇来摇去,开窍了似的说道:“。。。。。。感谢领导的酒,感谢领导的菜。”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蝶衣更手足无措了,被笑的直流眼泪的小楼拉着坐下。
蔡部长却望着蝶衣愣住了,赶紧喝一杯酒,嘴里不住安慰道:“挺好的,挺好的。。。。。。”蝶衣的媚气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蔡部长想,一个人红着脸微微笑的时候,是他最美的样子。
每天上午九点准时在剧院排练,结束之后,地方京剧院的演员们就可以到处观摩学习了。因为蝶衣是院里的艺术指导,有很多事情要忙,脱不开身,小楼在别处和其他人说笑完,总回到他这里看一眼。
“您老忙啊。”小楼对穿着戏院制服的乔叔点头问好,“您看见我师弟没有?”
“程老师在化妆间呐。”乔叔引领着他进去,占据了整面墙的化妆镜前,脸上涂了油彩的众演员们齐齐回首,是戏文中的人生百态。
小楼站在人群里四下望,他找到了。蝶衣那一双兰花手,在为一位描了吊梢凤眼的女演员涂胭脂,胭脂绯红,加水晕染成荷花色,薄薄的连绵着腮边脸颊,无限的风光。
女演员年纪很轻,还是个玩心有些大的孩子,缠着老师要请他帮自己涂指甲,嘴里撒娇说:“您帮我抹这个。”蝶衣只好先放下手中的毛笔帮她弄,他很不好意思,又怕涂坏了得重新来,心里紧张,头俯的更低了,手也在抖。女演员扑哧一声笑了:“好啦,我知道了老师,这个是这么抹,我自己来。”
小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蝶衣。”女演员抬头看看小楼,再看看自己的老师,为自己小小的恶作剧难为情的吐了吐舌头。
蝶衣一见师哥来,在乎自个儿在他眼里的面子,底气有点不足的对那女演员佯怒道:“我替你画了一半了,你看看样儿,照着把那一半也涂了。我们那会儿都是自己画的,什么都依赖指导老师,那就是害苦了你。”说着觑个空子目光流连在小楼脸上,悄悄看他的反应。
小楼的思绪却飘忽至老远,沉溺在陈年往事中,一下子收不回。他想起自己迎娶菊仙那天晚上,蝶衣当场与自己翻脸,从此分开唱起独角戏。过了两天,上演贵妃醉酒,扮杨贵妃时要涂指甲,是包头师傅亲自把小桃红研碎后调的,很淡很自然的山樱粉,里面加了金箔,一旦光线折射,立刻呈现大片细密银光,让蝶衣觉得自己非常高贵。观鱼、赏花、衔杯、醉步、扇舞。。。。。。最后是一记卧鱼,便恰似嫦娥离月宫,色不迷人人自迷。小楼在后台听着满堂喝彩无处可躲,他知道蝶衣是存心的。
蝶衣正看小楼,见他忽然歪过头来对自己温柔似水的一笑,顿时愣在那里。
☆、第十一章
冬意渐浓,雪下得更多了,漫天是低低的、灰黑色的厚云,与远方的山头接在一起。这季的秋梨还能吃最后一茬,果农从冰窖里把它们取出来挑到集市上卖,用凉水浸泡,化透了外层包围着的冰,秋梨已经变柔软了,尝起来清甜可口。小楼在街上晃时看到了,就买了一袋子,拿到京剧院请大家吃。
蝶衣看他来了,就和其他演员们笑他游手好闲,“我们都快忙晕了头,怎么你们老生组的那么气定神闲?放着正经事不做,功夫都要夹生啦。”说着接过袋子探首一看,“这是什么?”
“秋梨,特意买给你的。再不吃就下市了,只能等明年。”小楼笑道,“你放心,我们那边一切顺利,咳嗽一声都字正腔圆,韵味深厚。”
大家见有梨吃,都围过来,一位演员向小楼致谢:“段同志总想着院里的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送来。”
小楼得意起来:“这不算什么,等哪天有工夫了,我给大家做菜,为大伙儿上上营养。”
演春香的那个女孩听了,嘴里嚼着梨笑道:“段同志菜做的怎么样?”
“要我自己说,还不太糟糕。”小楼心中有点胜意,见好不收,对蝶衣道,“让我师弟评评。”
蝶衣心中犯了愁,这让他说什么呢。北平改回北京的名字后,因为戒大烟,他又搬回去和师哥一起住,有时白天菊仙和一群妇女出去为人民服务,帮忙打扫带孩子,就得小楼来做饭了。师哥做的菜水从来放的不够,盐又总放得太多,但相比在关师傅那里吃的地瓜面窝窝头,喝的汤里只浮着几根菜叶的情形,就实在好太多啦。蝶衣想起自己的瘾犯了,痛苦的像脱了层皮,小楼死死的用双臂禁锢着他不让他往玻璃上撞,他却把师哥的手抓的鲜血淋漓,立刻歉疚又含糊的说:“好吃。。。。。。”
“真的啊?太好了!有劳段同志了。”大家都期待起来。
蝶衣的学生里有一个白族的小姑娘,是青衣里面最漂亮的。因为之前被导演选中拍电影,现在卯足了劲的要报考中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文化书。蝶衣过去叫她:“歇一歇吧,去吃个梨。”
小姑娘笑道:“谢谢老师,我就不去吃了。正减肥呢,怕胖。”
小楼也帮蝶衣说:“吃梨不胖,还润肺止咳,同仁堂的秋梨膏多有名啊。”
见女孩还是苦笑不去,小楼就信口开河的胡诌道:“你要是不信,我给你讲一个老北京最有名的民间故事,你就晓得了。”
蝶衣见他说的郑重又诚恳,只当是真事,也竖起耳朵细听。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村子里有个恶毒的后娘,跟她的儿子大楼和继子小蝶一起生活。”
蝶衣一听名字就笑了:“这就扯谎,我从来没听说有这么一个故事。”
小楼也笑道:“天下的故事多着呢,你哪里都知道?也许你以前听过了,只是记不住。”
小姑娘道:“段老师,您继续说。”
“有一年,村里闹了饥荒,家中没米面给到田里干活的人做干粮,那个后娘便让大楼去山上看管梨树,让小蝶去洼地看管大蒜,心里想着大蒜辛辣不能吃,最好把小蝶饿死了事。到了晌午,兄弟俩都肚中饥饿,大楼就摘梨吃,梨子虽然好吃,却不长肉,结果人变得越来越瘦,小蝶人虽小,却很聪明,把大蒜摘下来放进火中烤烤,辛辣味没了,还营养丰富,一个夏天吃的像蒜瓣一样白白胖胖。哎呀,可把那个后娘给气死了。。。。。。”
蝶衣听了,笑着上去拧小楼的胳膊:“好啊,你这个人不仅扯谎,还编派我呢!”
小姑娘也用书本掩着嘴直乐:“为了这个精彩的故事,我也该吃个梨。”
正说着,有学生探头进来找蝶衣,他连忙去了。小楼看那女孩还笑的娇憨可爱,便同她玩笑道:“好没良心的孩子,看你老师气的,搁在旧社会你呀该为维护他和我拼命。”
小姑娘削着梨子,心如明镜的道:“您也是我的老师呀,那样做程老师第一个就不答应。”
☆、第十二章
转眼之间,冬天到了。呜呜怪叫的北风夹杂着碎雪粉抖起威风,横冲直撞,不可一世。高耸峻拔的景山消没在风雪里,层叠的护城河看起来模糊了,大街上几乎断了人迹,小楼和蝶衣却趁着周末,手挽着手一脚雪一脚泥的往陶然亭下的野湖走去。
他们是旧景重游,来祭拜关师傅的。当年居住的四合院早没了,如今那里开起一家杂货店。筹了钱款给师傅风光大葬的墓地,也在解放前被夷为平地,再也找不到了。师傅在,他们就有个家,人心就能聚到一起。如今呢?往事不可追,前路又茫茫,只能站在这洪荒世界,默默的各自叹喟。
蝶衣很怕这种安静的空气,只好先开口道:“师哥,等到了那儿,你想对师傅说什么?”
小楼摇摇头,非常伤感:“我也不知道,我没脸见师傅。”
哀愁无计消除,心里更疼,想起两人因菊仙拆伙儿后,关师傅的心血付诸东流,派人叫他们来,先喝令他们跪下,拿着戒尺边抽边怒叱:“我让你卖西瓜,我让你糟蹋戏。。。。。。”被呛住了还不忘再嚷一句:“谁让你们凑过来了?都跪下!跪近点儿!”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又凑在一起了,可师傅却死了!
远远的看见野湖了,那里已经聚了好多人,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是谁呀?”小楼和蝶衣都困惑不已,等再走近些,两人的脸都僵住了,看清了前面是两拨流氓打架呢。
这是新旧两帮势力的接替,北平时候很常见的。老炮儿的个子矮壮,剃着寸头,上面有很明显的刀疤,穿着将校呢军大衣,提着一把从战场上缴获的日本倭刀,寒光四溢;小炮儿留着“摇滚”青年那种老长的头发,穿黑色皮衣和硬的能立在地上的外国牛仔裤,手上拿着两把短刀,这东西使起来最紧要的就是快,捅进去再用力一拧,肠子都能流出来。他们手下的哥儿们身手都十分厉害,一个个横眉立目的,为大哥出头效命,生死勿论。好在,不能真的打死人,因为在双方都成了血人儿,只剩半条命的时候,就会有已经隐退的江湖前辈出面调停,于是一天云雾散,顺理成章的完成了权力的交接,两帮人握手言欢从此再不相见。这种事情只要不死人,连官厅儿也懒得管的。
小楼却望着那些人脸上的青紫和流下的鲜血呆住了,他的眼中出现了另一幅光景:
ge命口号轰天动地的响着,在空气中变形和扭曲,如同四面的楚歌。人海是可怕的,即使是小孩,也像一个个尖叫的鬼魂。远方的火烧云,桥下的灯火人家,在小楼眼里都不再温馨美好,都变成了广场上冲天的火焰,什么都得亲手扔进火海,整个大地像烧透了的砖窑,他们全是被炙烤的石头。
小楼感到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吞咽着,喉头上下滚动,要赶走梗在里面的疙瘩。这时旁边“扑通”一声,把他稍稍拉回到现实,小楼往身旁的看去,惊奇的看到蝶衣像垂死的小兽一样瘫软在地,掩耳闭目,瑟瑟抖动着,无尽的惊恐:“不要欺负我!我没有文化!不要欺负我!”
“吓着了?不用怕,都过去了。。。。。。”小楼的脚不像是自己的,双腿也软的像面条,但他还是牵起蝶衣,一步一步转身走出去,走出生天。
蝶衣在陶然亭的长椅上一气喝了半瓶冰水,找回了些理智,就把剩下半瓶放在脸颊上冰着,苍白的脸异样的红。他还说不出话来,就用眼睛感激的看小楼,仿佛在一泓清泉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迹。他又想起当年在芦苇塘,一群只穿粗布裤子的孩子瞒着师傅下水玩,你泼我、我泼你,无一幸免,小石头在孩子堆中奔走着,手臂把他掩在身后维护着,嘴里直说:“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他!”
小楼知道蝶衣的心思,他向蝶衣也向自己报以苦笑,再没有这样的英雄了,只懂得三十六计走为上。
后来,他们找了个时间又一起去了一次,两个人面湖而跪,祭奠关师傅和逝去的少年时光。蝶衣把筐中的纸钱撒起来,小楼按照老年间祭祀的规矩向师傅喊话,一直喊得力竭声嘶。蝶衣淌下清泪,顷刻间也收不住,小楼只好过去搂住他,蝶衣抱紧小楼,在师哥的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小楼害怕蝶衣再这样伤心,以后只肯自己去了。在野湖边站上一天,什么都不做,脑海里一片空白。偶然抬起头,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只蝴蝶风筝,翅膀五彩斑斓,有时是金鱼,尾巴浮游舒展着,如同香山的红叶。一如鸿毛,自由自在,像儿时的回光返照。小楼闭上眼,等待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