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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森柏果断地放弃了第一天看过的所有钻石,连夜联络其他钻石经纪人,终于在抵达纽约后的第三天下午找到一颗不事张扬,却也决不平庸的五克拉方形粉钻,并特意让人找来镶工独到的名匠,以高出市面工本费五成的价格拜托他赶制一款四爪各镶三颗VVS级以上白钻,环身以中线区分,上下两弧均嵌满十分指定VVS级细钻的戒托。匠工应下,但由于镶工复杂,短时间内无法交货,林森柏在酒店等得无聊,只好带着翻译上街去给家人买手信,昨天一收到戒指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说实话,一星期就搞定一枚心仪的钻戒,她的效率不可谓不高,得意之余,林妈妈问她什么大项目,她自然张嘴就答:“人生大项目。”答完,她扬着一脸臭屁的笑,掏出藏在裤兜里的小方盒子,咯嗒打开,耀得一室璀璨明火,“漂亮吧?为了它,这一星期可算把我累死了。”
她是真快累死了。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得回源通办公,忙完公事还要陪爸妈吃饭,下午在公司的时候她只觉头疼,撑到现在,她已经头晕想吐,甚至有些意识不清了。鲁莽地把戒指拿出来炫耀绝非她所愿,可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防范浅薄,花钱劳力为之苦心奋斗整整一个礼拜的事物被母亲问及,她真是想都没想便将那份得意说出了口。
“你为一颗戒指特意抽一个星期跑去美国?”林爸爸放下筷子,面上维持着一贯的平静。TXT之·梦
林森柏既看不出父亲在想什么,也懒得搭理他到底在想什么,潦草应个嗯字,她又低下头扒碗里的饭,一心只想快点回窝睡觉。可就在她好容易将一碗饭扒得见了底时,桌面上突然传来一声“啪”的巨响,花梨木餐桌间碗碟咣啷啷猛摇一阵,大概过去三四秒方才全然安静下来。
林森柏咬着筷子,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爸,您老何事激动?”林森柏不是没见过父亲发火,她只是没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火。林家老夫妇好脾气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近十年更因为注重养生而难得大嗓门一次,林森柏察觉不对,眼珠子咕噜一转,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可能踩到父母痛脚了,笑着放下碗,她抽抽鼻子,故作不知地手托腮帮子等待“敌先动”。
林爸爸黑着脸站起来,削尖下巴止不住地颤抖,“林森柏!你以前的那些烂事我们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至少你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捂得紧藏得严。可现在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还真打算跟个女人过一辈子吗?!”
“是啊阿乖,你这次是太出格了,事业都不要,在美国待一个星期,就为一颗戒指。钱隶筠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凭什么对她那么好啊?”林妈妈在旁帮腔,但她唱红脸的成分多一些,“你喜欢女孩子,玩玩就算了,反正你有钱。可你要想跟女孩子订终身,我和你爸爸坚决反对。”
林森柏觉得好笑,于是笑意更深。起身去到餐桌边的吧台前,从橱柜里拿出一瓶也不知过没过期的速溶咖啡,哗哗倒了快两茶匙进杯里,热水冲化之后用冷水一兑,她仰头一气喝干,放下杯子,重新坐回自己位置,舔舔嘴角咖啡沫,依旧两手托腮,“我无论和谁订终身,都是我的私事啊,爸妈,你们别替我操心了,有时间多享享清福,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林爸爸气愤已极,指着林森柏的鼻子机关枪似地一通教训:“看?!我们不用你看!当你父母我们嫌丢人!单位里每天都有同事指指戳戳说你是同性恋,是变态!我跟你妈妈死扛着不说,是怕影响你事业,你倒好!把人都丢到美国去了!这么大颗钻石,你是打算为她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吗?!”
吵架从来无善言,话赶话赶出来的话最为伤人。天底下当子女的没一个愿意听见父母以自己为耻,林森柏也不例外。此刻她虽做了十全的心理准备,却想不到平时温文尔雅的父亲居然会说出如此缺少教养的话来,偏她天生气性大,泪腺浅,滚烫咸水骤然涌入眼眶,她下意识咬紧了牙关——见识到什么叫恶言恶语,这下小奸商可笑不出来了。她毕竟还是爱他们的。爱他们就注定不可能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更不可能把他们当成陌生人一样恣意对待。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有钱无义,自私自利,为了你自己一时开心就把家人的脸当草纸擦屁股!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人家都有天伦之乐,我们呢?在三亚的时候,我们是给你脸才不戳穿你们那点儿什么隐私,以为你们只是玩玩,像以前一样,过不了多久自然就散了,没想到回来你还变本加厉了?!学人家送钻戒?两个女人能长久?”啪!餐桌又被重重一拍。“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森柏捂着嘴,无声泪刷刷地落,鼻息一时变得急且深。她出院时医生告诉她胃病不能生气,不能喝酒,可她喝酒没事,生气就玩儿完,肚子里阵阵绞痛令她没有了争辩的心思,林爸爸的阴影乌云一般笼罩着她,她甚至心想:要是这时候我能突然死掉就好了。
“爸妈,”她一手捂住上腹,一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泛着泪音的口气很虚弱,“你们在气头上,所以你们的话我不想再听了。我先回家,这事情,过一段再提吧。”说完,她抬腿就走。
“你给我站住!”林爸爸在后面摔着筷子喊。
林森柏转身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我想走,是你逼我走。”
208——不——
失望和伤害是令人成长的优渥土壤,这点,不随年龄增长有所改变,虽然从降生那刻起,由恐惧而来的啼哭注定了人一生中体验到的第一种情感,叫害怕,但害怕这种感情绝不会在漫长人生岁月里逐渐减少,反而会因时月的累积不断渗透,直至深入骨髓,然后,人才学会谨慎,进而慢慢朝约定俗成的“成熟”靠拢。成熟人士洋洋自得的同时,从不敢坦然地往自己心里瞧上哪怕一眼,因为里面住着许多害怕失望也害怕被伤害的小人,他们害怕,害怕,不停地害怕,害怕时运不济,害怕天灾突临,但最最害怕的还是人祸横行。
某机构做过一项统计,统计的最终结果是人类一生中,至少有八百小时在害怕死亡。
要说,这本不奇怪,许多人认为那劳民伤财做出的数据简直没有信息量。可那份统计报告中有一项结论不得不提:各行各业中,长袖善舞的佼佼者害怕死亡的时间相比同行中那些业绩平庸的人明显要少上许多。原因很容易解释,套用一位知名咨询公司高管的话:“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同业、同行、同事的一举一动,生怕稍有不慎前途难保,哪儿有时间去担心死亡?”换个角度看,这些主流人群眼中成熟程度堪比八月西瓜的“精英”们彻头彻尾地承认自己就是在不断的失望和伤害中成长起来的,以至于他们的时间更多被用于关注他人,而不是关注自己。
话到这里,可能有人要说,生命轻如鸿毛,哪能承受那么多失望和伤害?要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早点去死,省得成年累月忐忑不安担惊受怕。
嗯,想想,也不无道理。我们出门如果没带钱包,上公车时,我们的自尊必定会被热汗满面的彪悍司机恶言伤害;在办公室埋头苦干之际,老板突然指名批评一项我们下足心血为之努力了六个通宵的工作不到位,我们那幼小的心灵必定又会受到伤害;某个学历业绩都不如我的新同事刚到公司没三个月就被公派出国学习,我们必定先对领导感到失望,后对自己感到失望;回家路上看见小少年打架斗殴,小少女浓妆艳抹,于是我们难免开始对整个社会感到失望……这样?那很好。如果人人都因为这样就去死,地球就不用被伤害了。
哎呀!信口雌黄是小人啊!不是说应该去死的吗?怎么绕来绕去又不死了?你到底是想不想死啊?你要舍不得死干嘛还说人家“不无道理”啊?吃饱撑的耍猴戏玩儿哇?
有没有人记得双亲中任何一方,第一次在你面前,冲你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时,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厌恶?如果是厌恶,那说明当时你已经长得足够大,被旁人伤害得足够多,有了足够坚强的外壳,或者所谓“父母”,不过是你心中的一个名词,你当时的生命中,至少有一个让你爱得入骨的人取代了父母应有地位,譬如,抚养你长大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你爱她,爱他,或爱他们,胜过爱父母。
不是厌恶,难道是高兴?如果是高兴,不用多说,请你赶紧去应聘安全局的情侦职位,世上找不出比你情商更高的,你连特殊训练都省了,直接上岗,五年之后,社会各界人士都将对你这位间谍之王顶礼膜拜,退一万步,你也至少能搞个感动中国的奖杯回来,到时可别忘了开狂吃派对,让所有见证你成长历程的人共襄盛举。
如果不是厌恶也不是高兴,莫非是郁闷?你这个脑血清素过高的闷葫芦,快别再吃香蕉菠菜南瓜之类的东西了,否则你的生命里除了开心就是郁闷,黑白相片一样的人生很快就会过腻,到时再想体验喜怒哀乐就迟了……
好,上面有中的吗?如果有中,恭喜你,你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万一你是连这样一幕都没经历过的人,那你能活到那么大真是不容易,因为你幸福得令人想捶你。
可若是你经历过这样的事,而以上都不中的话,那你应该还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幕吧?
嗯……你哭了吗?
罢罢罢,古老的哲人有攻、阿不,有公德,不八卦。不管你哭没哭,反正林森柏是哭了。可叹她蹲在路边一棵大树下声嘶力竭地哭着,脑子里还极其清醒地认识到,哭不会令她更好过,但忍着不哭一定会令她更难过——可怜的林森柏,小嘴比谁的都硬,哭起来却比谁都惨。但也没办法,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对父母失望,她简直伤透了心,更伤透了胃。
嘤嘤呜呜躲在阴影里哭足十五分钟,她的胃实在疼得受不了了。看表,快八点。她前一段胃疼疼出经验来,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完就完的事,咪宝快下班了,到时要被她看见自己这副惨样估计连明天生日都过不好。林森柏当机立断,拦辆的士去往医院,在急诊室打了吊瓶,又躺在病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她这才觉得胃里好受些,此时已近九点。咪宝打过电话,她没敢说她在医院,只好说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事实也是如此,打完针她就回家了,这小医院刚好在她父母家与自己家之间。咪宝问要不要去接她,她急忙一口回绝。
医院的针和药都很特效,推开房门时,她的胃已经完全不疼了。咪宝洗完澡正拎着个充电抽风筒满屋子来回逛荡着吹头发,看见她回来,情绪也是一如既往,淡淡的,并不会一下飞扑上来搂住她,相反只是把换洗衣物交到她手里催她去洗澡。
“你身上怎么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眼睛还又红又肿,搞什么鬼?”咪宝在发现这两点后,立刻把已经交到林森柏手里的东西丢到床上,揽着林森柏的肩,哄她到小沙发上坐好,抓过两只细溜溜的凤爪,果然在她左手手背上看见一块乌青,“去医院了?谁欺负你了?”
林森柏不撒谎,能瞒她就瞒,瞒不住她也不希望说些假话让咪宝误会,“没,就是去爸妈那儿吃完饭,回家路上觉得胃疼,顺便去医院打一针止疼而已。”
咪宝知道她有些事情不想说,她便也无谓让她为难。小奸商当前的样子很可怜,眼睛红红,鼻头红红,鼻翼两侧大概是被她擦泪擦得起了皮,泪干后还有点点盐渍的白印沾在上面,中午替她整理好的法式小马尾有点儿散乱,想必那刚被镇痛针安抚过的胃袋也不好受,“这样……走吧,我替你洗个澡,乖乖上床睡一觉就好了。”
林森柏点点头,趁咪宝放水的时候将戒指收进保险箱,然后慢蹭蹭把自己扒光,因为实在撑不起阳光灿烂的模样,她干脆就这么苦着一张受了委屈的小脸跨进浴缸,一言不发地闷头坐在那儿,任咪宝坐在她背后拿着个浴球沾着泡泡水和精华油把她当车子一样刷。
“还想哭的话就哭吧,不想说是什么事也没关系。反正再难过的事情也终究会过去。”咪宝怕把洗发水弄进林森柏眼睛里,于是拿了花洒让她自己冲。
阿乖很乖,接过花洒冲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顿狂喷,结果洗发水还是进了眼,原本哭过之后红肿发涩的眼睑被化学品刺激,这下她想不哭都不行了,有咪宝的话垫底,她干脆一头扑进咪宝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我爸骂我……骂、骂得好难听……呜……”一把鼻涕一把泪,通通抹到咪宝刚换好的睡袍上,“我从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