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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得有些冲,但酋却丝毫不觉冒犯,只道:“我自是不懂,更不需懂。……不对,我忘了,你是鬼墨,早就把自己的性命折腾没了。刚才的话算我没说。”
“你……你、你——”幽篁一口气堵住,抬手指着他,又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偏偏自己的确是个死人,只得恼道,“你这混账!我不与你说话了!!”
酋脸上的神色分明写着四个字:求之不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夜,又发生了一件更加糟糕的事情。
酋听到幽篁房中传出诡异动静,一把推开房门。饶是他千年征战见多识广,也被眼前情景骇了一跳。床上空无一人,只一道隐约似人的黑影立在一旁,青面獠牙,眼中红芒闪烁,狰狞如地狱恶鬼,浑身邪气竟似实体一般,化成浓墨弥散在四周空气之中。
酋心下一怔,本能地后跃避开那鬼物袭来一击,立刻明白,惊道:“幽篁!”
鬼物身形微微一顿,似乎听见,又似乎没有,喉间发出似泣似号的诡异声音,随即又是一击。波及整个房间,一面石砖砌成的厚重墙壁顿时轰塌半边,泥土夹杂碎砖稀里哗啦地洒落下来。酋连忙躲到屋外,须臾之间那东西也跟出来,身上邪气更重,墨黑中夹杂猩红血气,直冲天空。巨大的动静引来村中居民注意,四周房屋灯火一盏接一盏点亮,声音渐杂,有村民举着火把过来探看。
“怪……怪物!!”不知谁惊声尖叫。
眼看村民越聚越多,明亮的火光似乎让那鬼物极不舒服,倏忽往后退却,隐入村外黑黢黢的深林之间,只余两声哀哀嗥泣,满含幽怨悲愤,听得在场者心中均是一阵冰凉。
酋定定神,找身边一村民借了柄长刀,循着方向跟了过去。
☆、心魔
第七章心魔
一路草木倒伐,土崩石裂,尽被毁坏得彻底,看不出原样。
酋一路走,一路内心感叹:那个死书呆子平时一副温吞模样,没想到发起狂来居然这般厉害。
天边曙色微明,方才在山坳处的一小片竹林里找到人。
幽篁有些疲惫地靠坐在几棵折断的竹子旁,身周邪气尚未完全散去,腾起一片若隐若现的黑雾。雪白的中衣沾染了血迹,又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看来直比乞丐还要狼狈几分。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幽篁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你……你来了?我可伤着你没有?”
酋原地止步,摇头道:“……就凭你?”
幽篁想了想,似乎觉得不放心,又站起来走到酋身旁,小心地扯开他衣襟:“……我看看。”
酋岿然不动,任由他细细检查自己胸口包裹的绷带。过得半晌,幽篁才抬起头,笑道:“果然没事,没事便好。”
酋忍不住问:“昨夜究竟怎么了?那就是传闻中因邪气失控而化出的墨妖?”
“是……”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真没出息。”
幽篁右手摸摸自己鼻尖,神色颇为不好意思:“呵,抱歉,这情况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我事先也没料到。”
“你还能变回来?”
“整个门派里就我一人能。但终究有一天,会再也变不回来的。”幽篁回答,神色平静,“……昨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死去时的情景。”
“……怪不得,大约是怀光侯那小家伙搞的鬼。”
“小家伙……?”幽篁疑惑地重复,忽地想起什么,“对了,因为我亦擅长织造幻境,故而当时多少看出了点端倪。我……的确看到了个小孩子,披着长长的黑袍。那时候我已经不太受控制了,似乎冲上去使劲挠了他一爪子。”
酋看他的眼神立时诡异起来。
“怎么了?”
酋不答,转而望着周围的竹林,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倒开始对你有点好奇了。”
“嗯嗯?真难得。”
“……鬼墨向来以内心怨恨作为力量之源,而你身上邪煞之气尤其严重,甚至连我见了都要忌惮三分……”酋顿了顿,才接着作出判断:“你当初大概死得极惨。”
话音落下,两人间突然一阵沉默。风起,竹间飒飒微动,骤起穿林打叶声。
好一会儿,幽篁才再度发出声音。
“……凌迟。”
“……”酋听到这个词,眉角一跳。
“……我因凌迟而死。死后浑身的骨头碎肉都一起扔进了凝墨池,你说算不算惨?”
酋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张灰白的脸上殊无表情,却平添几分鬼气森森,便没往下接。
幽篁自己倒笑了起来,道:“怎地突然这么严肃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若你当时在旁边,说不定还挺喜欢看的,我叫得可凄惨了,当真是流血五步——”
听到此言,酋蓦地皱眉,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总之那酷刑的名称并未让他多兴奋,反倒觉得与眼前这性子活泛的书生格格不入,淡淡道:“也许吧。”伸手去摸幽篁脑袋,“……死都死了,别想了。”
幽篁乖乖地任由他摸,发髻未盘,长发随意披在肩上,乌黑中混杂几缕雪白。忽而从腰间抽出一物,递到酋手里,冰冷坚硬,竟是阿沼的骨刃。
幽篁道:“接下来的几日,我不会睡觉。但若我依旧压不住邪气,再度化身墨妖为害他人,你就用这个杀死我。”
酋接过骨刃,未及答话,幽篁又道:“我……我如今这样子,不能回村子了。”从袖中伸出两手,只见十指指甲宛若妖魔般漆黑尖利,更有鲜红的血气沿着双臂经脉在灰白的皮肤上翻腾流转,一时间说不出的邪异奇诡。
酋在那双手上盯了一会儿,转开目光道:“既如此,我们便直接去永夜城。那掌灯使被关在云村长家里,你在村外等着,我把她带出来领路。”
不知为何,幽篁发觉酋接下来对待他的态度似乎体贴了不少。因为他从村子里带出来的,不仅仅是红衣的掌灯使,还有给幽篁的一整套干净衣衫。朝雪山前进时,也一反之前事不关己的态度,主动料理了几头不长眼凑过来的雪狼。甚至在永夜城长留殿里,顺手又帮幽篁挡了一枚侍女扔过来的暗箭。
故而当怀光侯的专属饲灯使,弈剑听雨阁前掌门卓君武回过头来,看到面前一人一魔的奇诡组合时,脸上的惊异神色丝毫不亚于幽篁。
“……夜歌受伤了,你们不要吵醒他。”卓君武道。
幽篁一脸莫名其妙,直到他蹑手蹑脚靠近纱帐萦绕的大床旁侧,看到蜷在上面那孩子的相貌衣着,方才明白过来。酋却一拍他的肩膀,心情显然十分愉快:“做得很好。”
“好什么啊——这么小的孩子,我竟然伤了他……”幽篁咬着牙齿道,尽力压低声音。
“怀光侯夜歌可不能算小孩子,他比你要大至少几百上千岁。如果不是你那一爪子,我们来的路上可没有这么轻松。”酋拉着幽篁要远离大床,哪知夜歌受伤之后睡眠极浅,些微动静就惊醒了他。
“谁……?”小小的魔侯坐起身,迷糊地揉着眼睛,若非浑身上下苍蓝色的皮肤与脑袋上两只尖角,便活脱脱是个玉雪可爱的人类孩童。
红衣的掌灯使小心翼翼地迎上,躬身道:“启禀尊上,属下把您邀请的两位贵客带过来了。”
“贵客……”夜歌重复,蓦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啊……!!”
酋施施然站在他床前,右手捏着左臂臂弯,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温柔:“说起来,我们有三百五十一年没见了,是不是,小东西?”
下一瞬间,却是小魔侯猛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卓君武身后,扯住他衣襟,才惊声叫道:“你、你竟然真的出来了!!夜安城主,无寐侯酋——!!卓叔,救我!!”
幽篁觉得自己肯定是不小心弄错了什么,抬头,看到卓君武也一脸类似的表情,一只手抚摸腰间佩剑,不断来回打量正在对峙的两位魔侯,完全拿不准下一步该如何行止。
☆、怀光
第八章怀光
愣怔间,夜歌抬手,一阵奇异恍惚,酋忽然僵在原地,血色的双目茫然望向半空,竟是一不小心被陷入了幻境之中。
小魔侯立即极兴奋地从卓君武背后跳出来,喜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把无寐侯困住了!!卓叔,你快点动手,杀了他!!他可是幽都王麾下的重将!!”
“这……小歌……”卓君武不由犹豫,抬眼瞧瞧幽篁。
幽篁对怀光侯不知深浅,心里其实极为紧张,手一动,笔下便抖出一团翠绿:“……修竹!!”
哗啦一声,无数尖锐竹枝从地下窜出,倏倏直奔另外两人而来。卓君武慌忙抓住夜歌后领一扯,将将让他避开被刺个对穿的厄运。而幽篁划了一笔之后并未停下,又接连召唤了繁花、魅妖、塔灵,一时间光华乱舞,鬼魅四动,将他与酋所在方圆数十丈范围内全部防得水泄不通。
卓君武退后几步,满面惊异地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奇诡法术,手抚腰间,佩剑似乎随时都要出鞘。
幽篁顿了顿,抬手正要再召唤第五只,酋身形忽然一震,伸手阻他道:“……好了。”
幽篁心下一松:“你恢复正常了?”
酋冷笑道:“刚才是我疏忽,但这种不值一哂的小把戏,不消一刻便能破除。”
夜歌听他如此评价自己的得意之技,心下不服,恼道:“什么不值一哂,你有本事再让我试试!!”
这便当真是孩童之语了。酋丝毫没有上当,脸上挂着惯有的温柔微笑,走上前来,一脚踩住夜歌长长的黑色衣摆,重重往后一拖。
下一瞬间,在卓君武、幽篁以及一众女侍震惊的目光下,以阴鸷诡谲著称的永夜城主怀光侯大人,就这么啪叽一声,以头抢地,摔倒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酋还嫌不够,一只手抓紧后领把夜歌拎起来,直直朝卓君武扔了过去,口中道:“滚!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杂碎,回去找你奶妈!!”
卓君武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顿时有些崩裂,但还是不自觉地把夜歌接过来抱在怀里,受打击般地重复:“奶妈……”
夜歌则双手紧紧勾着卓君武脖子,一双明净澄亮的大眼睛宛若要涌出泪来,委屈道:“卓叔……”
幽篁被这诡异的情形弄得哭笑不得,只得一推酋的肩膀,无奈道:“你这恶劣的混账……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
夜歌连连接道:“对对……混账,欺负小孩——不,欺负本侯!还不止一次!!你还带兵围攻过我!终有一天我要把你脑袋上的两只角全都敲断!”
“志气不错。”酋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悠然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角,低头反问:“你倒是……够得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一问简直正中红心,夜歌立时抓狂,双手朝向酋胡乱挥舞,“卓叔你别拦着我!!我绝对要给这混账一点颜色瞧瞧!!……你别拦着我!!”
“好啦,小歌你冷静点……”卓君武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双臂一展,将夜歌圈在怀里,“好啦好啦……你总会长高的——”
“噗——”望着小魔侯那幼弱如五六岁孩童般的身形,幽篁再也憋不住,喷笑出来,四周鬼魅塔灵尽皆散去。
于是这架就再也打不起来。
夜歌见自己的梦境之术对酋几乎无效,对幽篁却极易伤及自身,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操纵他俩去刺杀卓君武,一连哼了好几声,气得跑了出去。
而剑阁前掌门瞧着小家伙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幽篁解释镇魂灯灵和饲灯人的关系,自己不得不留在永夜城的原因,又向他打听近些年来大荒的时局变动,神色愈发凝重。待听得邪影之世洞开,与世隔绝数十年的鬼墨众生应成王之邀,入世除魔卫道时,又惊喜道:“刚才所见阁下所施法术,便是承自鬼墨一门么?当真是神妙非常,闻所未闻,如此看来,若要护卫我大荒太平盛世,又多一强助矣。”
幽篁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卓掌门过奖了,十大门派渊源深厚,各有千秋。我们鬼墨涉世不深,不过误打误撞借了些异世邪气,强助云云着实算不上。只是如我家司空掌门所说,愿尽绵薄之力,不负于天下罢了。”
卓君武道:“王朝有负鬼墨,然鬼墨却以德报怨,单单此等胸怀便已叫人钦佩万分。不知二位打算之后如何行止?若是不急,不妨在此盘桓几日。这地方既然名为长留殿,长留长留,不留下客人着实说不过去。这些年来我一人住在此处,能说得上话之人唯有小歌一个,的确有些寂寞难耐,不知幽篁小友可乐意陪我闲聊些时候?”
幽篁连忙道:“自是乐意之至,只是……”他心中想到云横所托之事,但怀光侯实乃是个长不大的孩童,不由得犹豫万分。瞧了瞧酋,只见白衣的前魔侯依然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