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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大小不等的黄斑,看着活像有只猫在上面尿了一滩又一滩。
张凯枫磨磨蹭蹭地想找个由头四处多逛几天,恰巧便接到了信,明知这一趟没什么好事,却也毫不犹豫地响应了召唤。毕竟那是曾经如鱼得水地呆了十几年的地方,再怎么样也比成日盯着那些奇形怪状啰里啰嗦的虾兵蟹将强些。
然而,他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卓君武,自己名义上的师父,实际上的生父。
这件事酋在信中一点也没提,不知是压根没当回事儿还是有意而为之。
眉目俊美的白衣青年自踏进夜安城第一步,看到那人背影时就后悔了。十几年未见,以为早已陌生,想不到其实在心底最深处,一直留有那人的位置。一瞬间幼时记忆如开了阀门般奔涌而至,弈剑听雨阁中与张凯枫最熟悉的几个人当中,按说卓君武与他血脉相连,当是最亲密的。然而对对方而言,他的存在始终是那荒唐一夜的见证,是心头萦绕不去的阴霾,是插在一对结发夫妻之间的刺,亦是弈剑掌门一生中最不愿面对的错误。
当年卓君武虽顶着师父的名头,却大部分时间都将少年丢给大弟子陆南亭教养,自己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这等行为虽不明显,但敏锐如张凯枫,又怎么能察觉不到?当时只觉师父对待自己和蔼却疏远,心中微有失落,而如今时过境迁,也多多少少理解了些他的心境。
卓君武见到张凯枫倒是泰然自若,缓步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凯枫。”
“……师父?”张凯枫怔了一下,瞬间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但脸上很快便恢复正常,张口问道:“您怎么在这儿?”
卓君武道:“我不过是个闲人,来帮着打架而已。话说回来,你我也有十几年未见了罢,前几日听无寐侯说要请你过来,我心中欢喜,早早便盼着了。”
张凯枫愈发地不自在,只得道:“让师父费心了,只是听语气,您与酋似乎很有交情?”
卓君武道:“哦,想来他还未曾与你提起,我们曾在永夜城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间很是对脾气。”
张凯枫想了想,只觉得这一人一魔都是洒脱豪迈之辈,又共同以幽都王为敌,谈得来也不奇怪,便释然地笑了笑:“酋的性子古怪是古怪,但是对他看得上眼的人,一向很讲义气的。”
卓君武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未及答话,便听一道清朗声音由远及近:“……我可都听见了,又在说我坏话。”
白袍的身影缓步行来,衣袂飘扬,金属鞋底与地面发出轻巧的撞击声,举手抬足不似魔族,倒颇有几分仙者的灵动之姿。
张凯枫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咧得大了些:“怎么是坏话?我明明是在赞美你啊。”
酋轻哼一声,道:“原来‘古怪’这个词在凡人看来算是赞美?稀奇稀奇,本侯活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张凯枫早已习惯与他斗嘴,振振有词道:“那是自然。你看,古这个字,从十、口,意思是你说一句话能顶别人十句,比一言九顶还多一顶,真真正正地有分量。怪,从心、圣,意思是心思澄明,品格高洁,简直如同圣人一般。所以古怪在凡人的语言里,其实是用来赞美那些言而有信、徳智兼备的人的!”
酋瞪他一眼:“成啊,没读过几年书,这说文解字竟还能解出道儿来,不去考状元真是可惜了。……小子,真当本侯没去过凡间,能任由你诓骗不成?”
张凯枫依旧面不改色地胡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知道,凡间的语言文化博大精深……”
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过来:“不错不错,博大精深。古,故也,谢世长眠也;怪,奇也,异诡妖孽皆为怪。所以古怪这个词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死妖怪’。……酋,他在骂你呢。”
张凯枫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捂着胸口咳嗽好几声,才道:“胡说八道,你才死妖怪呢。居然一上来就离间我们!告诉你,我和酋可是十几年的交情,他可不会轻易受你蛊惑!”
幽篁闻言笑道:“岂敢岂敢。只是魔君大人怎么忘了,我是人,不是妖怪。就算死了也是死人,不是死妖怪。”
“你……”
张凯枫还待再扳回一城,酋却伸手阻他,语气中亦带着笑意:“好了好了,毕竟人家是个书生,半辈子的时间都埋在书本里,若要比咬文嚼字、胡搅蛮缠的本事,你可比不过他。”
听他这么一说,张凯枫只得作罢,又觉得不解气,悻悻然小声道:“这才刚嫁出去,胳膊肘就给拐成圈了。要是再过些日子,可不知要偏心成什么样——”
他本是心里想想,结果一个不留神竟然说出了口。转头便觉得不妙,身侧一冷,仿佛酋所站的位置忽而换成了一座冰雕,凉气嗖嗖地直冒。
张凯枫打了几个寒战,简直不敢朝那个方向看。
“……凯枫,远道而来辛苦了。”白衣魔族的声音异常温柔,想必他脸上此时也挂着与之相配的和煦轻软如春风化雨般的微笑,而且必定美得惊心动魄。但不知为何张凯枫硬是想到了困兽刑牢之底那些妖魔们痛苦扭曲的面孔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本该先让你休息一下,可是流香的情况实在不妙,再拖下去的话她和胎儿都有危险。所以,咱们不妨先把正事办了再来叙旧,如何?”
——完了个蛋,大事不妙。脑海中蹦出以上八个大字之后,张凯枫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炷香。
***
困兽刑牢狱医常用的那间诊室大门紧紧闭锁,不多时,忽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呃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对整个夜安城的妖魔而言,上一次听到魔君大人叫得这样凄惨大概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几只经过此处的魔兵明显被吓了一跳,彼此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心惊胆战的神情。其中一只忽而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主君这是……又开始了?”
另一只道:“大约是吧……?唉,本以为自从他迎娶了君夫人,心情改善便会收敛许多,不会再以此等方式取乐——”
“蠢货,你想得太简单了。毕竟是好几百年养出来的嗜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改了?更何况咱们可是魔族,没那么多讲究,对方又是一向受到主君青睐的魔君大人……”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哀叫:“啊嗷嗷嗷嗷——轻点啊!!!”
妖魔们不约而同地颤了颤,放低脚步悄悄往远处挪,生怕惊动门内的人。
卓君武和幽篁到达此处时正瞧见那几只妖魔小心翼翼溜走的背影,心下觉得诧异,只是酋事先嘱咐未经允许不可擅自进入,只得站在门外等着。
这时忽然又听到张凯枫大声叫唤:“等……等等!这东西太粗了!怎么可能插得进来……喂你住手啊,不要啊——”
紧接着是酋惯有的语气,轻柔而又带点神经质的兴奋:“放心,肯定进得去的,我有经验。你放松——”
“这种时候要我怎么放松!等、等等……啊,好多血!好疼!你插得太深了!!”
“哎呀,坚强点,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又不是没挨过。”
“不、不不不——别、别再进来了!出了这么多血,要是一会儿止不住怎么办!”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酋虽然这样说,然而他的声音愈发地激动颤抖,还夹杂着看见血以后习惯性的抽气声,着实让人更加忐忑,“一开始的确有点儿疼,但是过一会儿就渐渐地不那么疼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顺便给你下了点药……到了后面,你或许还会觉出几分舒服呢。”
张凯枫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后面?后面是指什么时候?”
“本侯手底下的药向来效力强劲,你既然着了道,今儿这一整晚都不要想动弹了,还是乖乖躺着得好。——当然,若是魔君大人非要来点儿挣扎□□什么的,本侯也很乐意瞧啊。”
不知他说话时又做了什么,只听室内传出床板受压发出的咯吱声,张凯枫叫了起来:“喂,你别碰那里!别!啊啊啊啊——”
——!!!!这两个家伙孤男寡男的究竟闷在屋子里搞些什么勾当?!!怎么越听越可疑?!
幽篁站在外面听得一张清秀的脸几乎整个绿了。而卓君武身为一位刚刚与分离多年的儿子重逢的父亲,再压不住心底的关切,也顾不上之前不得擅入的吩咐,直接上前一步“哐”地推开了门。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对于一间诊室而言,门内的情景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张凯枫除了上衣坐在床上,一只胳膊正被酋握在手中,腕脉上刺入枚细针,针尾连着细细长长的羊肠小管,将抽出的鲜血源源不断送入桌边一只玉瓶之中。那玉瓶表面莹润欲滴,鲜血集于瓶腹之中隐然生出阵阵红光,想来是什么特殊的宝物。
两人忽见幽篁连着卓君武一同闯了进来,都是一怔,酋蹙眉道:“……搞什么名堂?不是让你们在外面等着?”
幽篁咳嗽两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魔君大人叫得也太凄惨了些,我听着没牛徒辞魄啤!
卓君武抱剑站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想来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夜安城的狱医大人那久负盛名的老毛病,一张脸满满地惊悚加不可思议。
张凯枫却首先抗议起来:“胡说,本魔君就算惨叫也肯定是赏心悦耳!怎么可能耍
“没错,本侯作证。”酋悠闲地举起一只手,“跟其他众多惨叫声相比,凯枫的声音尤其清越悠扬,与众不同。”
张凯枫哽了一下,幽篁则无力地扶额:“我错了。跟你相处这么久,我早就该习惯了。”
“等等,你别习惯啊!”张凯枫听着势头不对,连忙阻止,“……鬼墨小子,这当真不是什么好嗜好,趁现在你媳妇听你的话,你可好好给他治治,我代表夜安城数万妖魔感谢——啊啊啊啊!!!”
这一下魔君大人的惨叫可一点也不悦耳了,听出来是真疼得厉害,没有丝毫作伪。
“针头松了,我给你紧一紧。”酋一脸无辜地把手从张凯枫臂上撤下,“啊……你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媳妇不媳妇的?迎娶了君夫人的可是本侯。”
张凯枫疼得眼角泛红,抖着手抚摸伤处一面小声嘟囔:“哼,嘴硬什么!瞧你们俩那样,谁娶谁还不是一目了然——”
“嗯?”
“我什么都没说——啊啊啊!你住手啊啊啊——!!!!”
就在张凯枫惨叫得仿佛要连嗓子都撕破的时候,忽听一声“好,成了!”,酋快手快脚地将针抽出,掌中蕴起一道法力覆在那玉瓶上,与瓶中鲜血相激,顿时满室光华,翻腾流转,不多时“砰”地一声,玉瓶碎裂,唯余一枚鸡卵大小的红色石子在酋的掌心旋转不休。
这便是那以半人半魔之血炼制的血凝精了。
“这……这东西真的能救流香母子吗?”幽篁仍有些不放心。
酋神色严谨了几分,点点头道:“姑且一试。”示意幽篁与他同行,转头又叮嘱张凯枫,“你失血不少,不妨先在此处休息片刻,稍后我令人送些滋补养品来。”未待答话便率先出了门去,幽篁二话不说急忙跟上,唯有卓君武犹疑一番,留在了室内。
酋表面上对谁都冷冷淡淡、漠不关心,实际上心思却极是细腻。幽篁跟着他往前,却见对方并未直接去往流香居住的上层,而是转了几转不知怎么又绕回了诊室门边,侧着脑袋驻足聆听。
只听里面沉默良久,不用看便能想象那两父子二人两相对望、讷讷无言的尴尬画面。这几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见面之时总有旁人在场,从未单独相处过,自然也从无机会好好多说上两句。
过不多时,卓君武深叹一口气,像是要开口,门外幽篁与酋连忙竖起耳朵,却听他淡淡道:“……凯枫,你要喝水吗?”
那边张凯枫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好一会儿才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道:“好。”
至此便只剩下倒水时的杯壶相击声。
酋等了良久却再不闻室内一言,一张俊脸渐渐拉下,刚轻手轻脚离开诊室范围,脚步便不满地踢踢踏踏起来:“……特地筹划了这么个机会,本来想听听父子俩相认的戏码。可惜了,这两块木头,跟嘴巴被锯了似的,什么话也不会说,真是无趣!”
幽篁跟在一旁眯着眼睛笑:“真的只是为了看戏吗?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好心想在背后推一把吧?”
酋以一种极其鄙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可能?他们俩父子相认也好,不相认也罢,合该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这些局外人可插不上手。”
幽篁道:“什么局外人?若他们相认了,你养了这许多年的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