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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你爸爸那儿去吧。”
莉安妮乖巧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仿佛从地狱一下回到天堂,亨德森喜极而泣,激动张开双臂,莉安妮开心地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和鼻涕瞬间糊作一团。
门外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门铃,瞬间失去了威胁。透过模糊的泪水,亨德森望向克拉玛的双眼已经恢复了理智,复杂的眼神里,交织着歉意、感激、和解,还有一点点困惑。
孩子是挺加分的,不是吗法兰克?克拉玛忍受着眼睛和鼻子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不很服气地在心里说道。
6
旧金山西北三十公里。
时近傍晚,天奇迹般的放晴了,瑰丽的晚霞就像倒入水中的颜料,缓缓地在微微倾斜的天空中静静流淌,直至在微弯的地平线上与广袤的海水汇合。
这是一处远离喧嚣的所在,唯有海浪的声响翻滚。高耸的岩石山体沿着锤形岛屿的形状蜿蜒回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保护着背靠海岸的一侧不受强劲的海风侵袭。
紧靠山脚的一隅,有一块不为人知的低地,即使登上海岬最西面那座著名的灯塔放眼四望,也很难发现它的踪迹。只有低空盘旋的鹰,才能瞥见那几栋平淡无奇的低层建筑。
海登辛克莱在门口等着克拉玛。一看到克拉玛鼻青眼肿的样子,这个史上最年轻的白宫幕僚长瞬间嘴角抽搐,拼命忍住了才没失态地大笑。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克莱骄矜地抬起下巴,眼里难掩快意,五角大楼那场会议让他丢尽了脸,虽然对他极尽讽刺之能事的是法兰克,但克拉玛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没什么,摔了一跤而已,这两天我跌的跟头还少吗?”克拉玛可没空理会幕僚长这些小情绪,他扶一扶眼镜,镜框顶到了左眉骨,疼得一呲牙,“他怎么样了?”
“噢,那家伙果真是个‘传奇’,”辛克莱两手一摊,像在传达一个不怎么让自己高兴的好消息,“他活下来了。”
“是吧?”他一丝一毫都不感到意外。
“穿过左胸的两枚弹片只是划破了他的心脏,不过他那个棱角分明的榆木脑袋实在是缺血太久,能不能醒来另说——”辛克莱撇了撇嘴,“如果能让海豹突击队和旧金山500万市民来投票决定就好了。”
克拉玛摇摇头。“辛克莱先生,”他指着铺满瑰丽晚霞的天空,那儿有一只正在低空盘旋的鹰,“看到它了吗?”
“你想把法兰克汉默比作鹰?”幕僚长不满地挑高了眉毛。
“不,鹰之所以能够飞翔是因为它有强壮的翅膀,而你,辛克莱先生,”他沉下脸,“我承认你是青年才俊,三十出头就身居高位,但你见识短浅、羽翼未丰,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妄论他人,如果不赶紧改掉你这身臭毛病的话,你一定会摔得很惨,早晚。”
辛克莱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但他仍旧高傲地抬着下巴,忿忿地盯着克拉玛,好像要努力从脑海里搜刮点什么来挽回一点面子。
“失陪。”克拉玛完全不给他机会,擦着他的肩膀径直走了过去。
“克拉玛将军,”辛克莱高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总统先生让我转告你,你三天之内必须向他提交辞呈。”
“我早就准备好了,不劳您费心。”克拉玛迈开大步,头也不回。
走在这家政府秘密运营的医院内部,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随处可以感受到的整洁和宁静,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就连走廊里医生和护士往来的步伐都遵循着一种既有的稳健节奏。
他在前台出示证件,报上自己的姓名和职务,头发花白的老护士连头也不抬一下,只熟练地将信息输入电脑,匹配成功,打印条码,制成一张临时通行证。
“加尔文托德?”他接过通行证,诧异道,“为什么是这个名字?我要探望的可是——”
老护士抬起头,淡绿色的眼睛从镜片上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克拉玛将军,”她的声音恬淡而悠远,“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不再是曾经的他们了。”
“噢……”克拉玛若有所思,“可是这名字实在不怎么样。”
老护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抱怨,她按了按铃,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护士快步走了过来。
“妮可,”老护士对她说,“这位先生是来探望加尔文托德的,你带他上去吧。”
“是,夫人。”
“托德先生情况怎么样?他还好吧?”老护士又问。
“已经稳定下来了。”金发的年轻护士说。
“那就好。”老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天鹅绒盒子,“这是托德先生的东西,早上有人送来的,你顺便带上去给他吧。”
“好的。”护士将天鹅绒盒子小心地放进衣袋。
克拉玛跟在妮可身后,年轻的护士脚步轻快,低跟的软底鞋踩在白色的瓷砖上没有任何声响。她把金色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藏在帽子里,看上去十分可爱。
“克拉玛先生,请进吧。”妮可推开一扇门。
克拉玛走进去,却发现只是一间普通的诊疗室。“这是……?”
“您这个样子是不能进去特护病房的,”她说,“我先帮您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噢……也好。”克拉玛也不想这么鼻青眼肿地去见自己的宿敌。
妮可为他的鼻子和眼睛上药,手法熟练而又轻柔。
“克拉玛先生,是谁把您打成这样的?”妮可问。
“没有谁,我自己摔的。”
妮可扑哧一声笑了,蓝色的眸子里洋溢着天真与欢快。
“为什么这么开心?”克拉玛不解地问。
“因为您是我照顾过的病情最轻微的病人啦,”妮可帮他抹去鼻子下面的血迹,“所以特别放松。”
“噢,我还以为你们的工作一直都这么悠闲。”
“怎么可能,”妮可撕开一包纱布,将它们团成小团填入克拉玛的鼻子里,“来到这里的客人,都是曾经十分接近死亡的人呢。”
克拉玛不语。
妮可的声音轻轻的。“前晚,托德先生的心脏足足停跳了五次,把这里所有人都忙坏了……”
他吃了一惊:“五次这么多?”
“是啊,我当时也在手术台帮忙,”她漂亮的蓝色双眸突然变得哀伤,“我总觉得托德先生他……他……”
年轻的护士欲言又止。
“不要紧,你说。”克拉玛说。
“我总觉得托德先生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妮可的眼眶红了,她那悲天悯人的样子,有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天真和纯洁。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鼻子和眼眶又疼起来。“所以我们才要给他一点信心,不是吗?”他指了指她的衣袋,里面装着那个黑色天鹅绒盒子。
妮可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破涕为笑。
年轻的护士领着他来到“加尔文托德”的房间。
走入房间的那一刻,克拉玛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天涯海角。正对门口的,是一片大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深蓝色的大海。厚厚的窗玻璃隔绝了海浪的回响,却阻挡不了海的气息。
加尔文托德在海的气息中沉睡着。
妮可轻快地走到床边,在床头柜摆上一小束鲜花,然后仔细地察看他的状况,细心地记录着监护仪器上显示的各项数值。
克拉玛径直绕过那张床,优哉游哉地踱到了窗边。他掏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没有点燃。“天然的庇护所,人类的避风港!”他背起双手,看着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空。“虽说有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但终归是个好地方——妮可,这个季节可以看到灰鲸迁徙,还有成群的海豹和海豚出没,你知道吧?”
“知道,”妮可轻轻合上记录本,笑着说,“可是,您不是来探望托德先生的吗?”
“是啊,”克拉玛远远注视着海面,在月亮缓缓升起的那个地方,一树银白正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不过不急,我和他有的是时间相处。”
“克拉玛先生,那我先告辞了,”妮可走到门口,“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我整晚都在的。”
“谢谢你妮可。”克拉玛说。
妮可轻轻将门带上。夜幕真正的降临了,房间只亮着一盏灯,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监护仪器极具节律的声响,犹如秒针一样记录着时间的点滴流逝。
克拉玛走到托德的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直到这会儿,他才感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
“法兰克,”他掂量着那盒子,“我不知道这是谁去取来的,不过我得说,这可真有创意,让我们来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他打开盒子。果不其然,是一大一小两枚戒指,并排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想,干得出这事儿的肯定是个特别细心的家伙,而且对你也是特别的上心,我就不懂了,把你弄到这里也算手眼通天了,可就是不为你伸张正义,真是匪夷所思。”他抬起眉毛,“我这边也麻烦,朱迪会很伤心的,她永远找不到这两枚戒指,会永远认为是我搞的鬼——说不定我会帮她伪造两枚,但永远不知道是我替她完成了这件事,你说这公平吗?”
他取出那枚男戒。“这真的有点怪,对吧?我本该让妮可来做的。”他一边用自言自语填补着某种奇特的尴尬,一边小心地扶起病人扎满输液管的手,将男戒往无名指上套。戒指在第二指节上方卡住了一会儿,他使了使劲才将它推到正确的位置。“这有点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儿。‘你愿意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接受芭芭拉作为你合法的妻子,一起生活在上帝的指引下吗?你愿意从今以后爱着她,尊敬她,安慰她,关爱她并且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她吗?’‘我当然愿意!’”他故意挤压嗓子发出一声怪叫,“你当时的表现真是糟透了,像个不开化的毛头小子……不过我得承认,你一直干得不错,我们这群人,没人挑得出你的毛病。”他又从盒子里取出那枚女戒,将它套到病人的小指上。“这下,芭布就可以继续陪着你了,你这个幸运儿,你得到了她的心,让她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直到临死,她还对你放心不下。”
他交握双手架在膝盖上,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妥帖地戴在沉睡者的无名指和小指上,说这象征着夫妇团聚,在他看来,是有些可笑,但终归是种有益的安慰。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慢慢从那只扎满输液管的手移到病人的脸上,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灰败,只是看起来憔悴了些,忧郁了些。室内的灯光十分柔和,但被对面雪白的墙壁一衬,仍旧勾勒出那张极富英雄气概的脸,即使他的嘴巴被冰冷的呼吸管压迫着。他曾无数次想象过他栽跟头的样子,唯独从来没有料到他会以这种濒临死亡的狼狈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克拉玛突然觉得鼻子不通气,就站起来,开始在病床周围踱来踱去。他三步一个转身,来来回回,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焦躁的狮子,高大身躯的惯性像是要冲破这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氛围。
来回的走动抵消了他内心的紧张,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语气也变得强硬。“法兰克,”他清了清嗓子,“我今天到这里来,可不是专程为了给你戴戒指的,而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他又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不管你听不听得到,你这次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差劲透顶,愚蠢至极。”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在跳。“浪费16枚VX弹头没关系,可以再造,可是12名海豹突击队员在你面前倒下,你不心疼?不羞愧?不自责?——这还没算上你手下那帮亡命之徒——和你那可怜的83名士兵一样,他们同样得不到任何身份,他们的家属得不到任何抚恤,12个女人失去丈夫,5个孩子失去父亲,其中一个还在娘胎里——就凭这点,”他指着他,“你死后恐怕也上不了天堂。”他又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自己鼻青眼肿的影子,让自己面对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西边的灯塔射出长长的光线,光线扫过夜空,反射着天上缓缓堆积的雨云,就像他隐隐起伏的胸口。“一座阿卡拉岛,整个旧金山湾区,包括我现在望出去看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差点毁在你手里,法兰克,”他转过头,对着半明半暗的空气质疑,“我该谢谢你中途改变了导弹方向吗?全旧金山500万男女老少该谢谢你中途改变了导弹方向吗?不,绝不会,我们只会感谢导弹那极富人性的设计,感谢那枚可爱的导航晶片,是它给了你机会改变主意,让你得以及时收手,回头是岸。”他又走回床前,居高临下看着沉睡的人,语气里多了一抹审慎的轻蔑。“按下发射键的那一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