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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旋身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没答话,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轻笑一声,冷冰冰道:“你是眼瞎了吗,这么晚我们不住店还要去哪?”不同于满脸皱纹还涂着白粉的老太监,这个年轻人脸上未着一物,依旧粉面朱唇,眼如寒星,着实好看。
掌柜赶紧弯腰道歉:“是是是,是小人愚钝了。二虎,来给几位大人点菜!”
这群腰佩长刀,脚踩官靴的人分成两桌坐下,老太监那桌只有他一个人单独坐着,他身后的年轻人没落座,站在他身后显然是准备随时服侍。至于那三个囚犯就要悲惨得多,他们被赶到客栈的角落里缩着,中间的犯人年纪大了,又戴着沉重的枷锁走得慢了一步,被一个太监一脚踢在膝盖后弯,腿一软差点摔倒。两个女囚犯惊呼一声,赶紧扶住他。在囚犯痛苦的咳嗽声中,太监们哈哈大笑,笑声高亢而尖细。
第34章 蛇妖(十二)
显然这家黑店的掌柜也知道不能给这群达官贵人吃人肉,紧接着端上来的菜既快又好,至少言白没看到他们嚷嚷肉质发酸,到时候估计就不是吵架的事了,而是要血流成河。
原本闹事的大汉不愿在官差面前闹事,忍了忍在掌柜赔礼道歉地免费赠送一盆红烧肉后也坐了下来。顿时,整间大堂重新响起众人吃菜喝酒谈话的声音,唯有言白这边安静得要命,这种异常不禁引起掌柜的注意,还被其他客人望了好几眼。
朱举人低着头默默吃饭,却把那盘肉推得远远的,掌柜一走过来就注意到这点。他先是笑眯眯地询问支着头干坐着的言白:“这位客人,您怎么不吃啊?本店的菜保证您吃了一回还想再吃第二回。”
言白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哦。”
“……”掌柜的笑脸有些僵硬,他转向朱举人:“客人您怎么只吃素的,来来来,您多吃几块肉。”他把红烧肉朝朱举人那儿推了推。
朱举人夹菜的的手一僵,抬头看着他勉强笑了笑:“呃,我信佛只吃素。”
“那您还点这菜?”
朱举人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天花板:“供给佛爷的。”
掌柜本来还想说你都吃素了佛当然更吃素借口找的这么敷衍你当他傻,结果还没张口,就见那边站着的年轻太监朝他走来,他立刻抛下这两个不知好歹的预备粮,弯着腰堆笑迎上去:“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五间上等房。”穿着银灰色飞鱼服的青年皱紧眉头,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忍受,尤其是对面前的掌柜,“记得要干净些的。”
掌柜擦着冷汗,假装没看见他厌恶的视线,点头哈腰:“没问题没问题,二虎——快,去给贵客准备五间上房!要最干净的!”
青年扫了眼朱举人和言白,目光掠过后者时,顿了顿,两人对视。
“之风,过来。”老太监在另一边喊人,青年错开视线,毫不犹豫转身走了回去。
朱举人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承认在一个同龄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上位者的压力,难道这就是当官的和普通读书人的不同?就算对方是个太监也能把自己压得死死的。他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自己放弃壁画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要上京赶考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不是不知道当今朝廷被宦官把持,圣上基本不出现在群臣面前,所有的命令都通过贴身太监传达,大臣们写的奏章都要先经过这些无根之人的审阅才有可能呈现给圣上,这些事情在读书人中都已经不是秘密。在此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别人都是骗他的,希望不是这样,希望那些关于东厂鹰犬的传闻都仅是传闻,希望清廉的好官被陷害也是假的,然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真相。让他难以忍受的真相。
朱举人握紧了拳头,因为他看到几个太监把吃剩的饭菜丢给了囚犯,顺便还踢上几脚。他们不让女囚犯给带枷锁的犯人喂食,命令他自己吃。对方不愿遭受这种侮辱时,直接就把剩菜连汤带水倒在了囚犯脸上。朱举人发现,那名囚犯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邹大人!邹大人曾当过朱举人家乡一带的巡抚,为人正直清廉,素来为百姓拥戴,后来升官去了京城时还被百姓们自发送行至百里外。这是名好官啊!现在竟这样被对待!
朱举人只觉一股怒火在心里越烧越旺,他的手捏的越来越紧。现在那群太监又开始戏弄一个女囚犯了,这个踢一脚,那个打一巴掌,间杂着女囚犯呜呜的哭泣和哀叫声。然而,她的求饶不但没有用反而让太监们更兴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三名强盗都安静下来,看着太监们作威作福。唯有老太监不动声色任由手下为所欲为,自己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吃着菜抿着酒,他竟是拿这场虐待当戏看!
朱举人的手握得更紧了,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忽然屋外响起隆隆的雷声,客栈的大门呼地一下被风吹开,所有人都看见深夜的天空划过一道道明亮的闪电,却是要下暴雨的征兆。小二赶紧上前再次关上门,这次用木板将门完全关死。他刚关上门,雨点就落了来,噼里啪啦打在木门上震得门框咯咯直响。
小二骂了一声贼老天,低声抱怨最近天越发反复无常,说下雨就下雨。
“哈哈哈,这说不定是老天爷给某些人的警告呢。”强盗大汉呵呵笑着说。
立刻就有一名太监一拍桌子,大声呵斥:“你说什么呢!”
“老子说什么了?老子是对你说了吗?”大汉啧啧咂嘴,拎起酒坛往碗里倒酒,一口喝完啪地把碗放在桌面上,面红耳赤地喊:“老子就是感叹一下!有些人猪狗不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你!”遭此侮辱,太监一下就把刀拔了出来。
言白敲击桌子的手指一顿,眼睛微微一眯,冷眼瞧着他的同伴也同样示威般把自己的刀抽出来。
老太监是背对着大汉的一桌坐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动不动,继续慢悠悠地夹菜,咀嚼,喝酒,吞咽。直到把嘴里的呃食物全部咽下,他才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把刀收起来。”
“是!”刷刷几声,雪白的长刀再次回鞘。
这还没完。
老太监手一扬,那张白色丝帕就轻飘飘落到了桌面上,他咳嗽一声:“之风。”
“是!”站在他身后伺候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都滴水未进的年轻太监应了一声,从筷筒里抽出一支筷子看也不看地就朝大汉一丢。
他的动作随意,轻柔,宛如扔出一朵花般透着漫不经心的优雅。筷子的速度却快得惊人,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下一秒重新出现时就插在了大汉的左眼里,瞬间血流如注。
大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一步,被身后的凳子一绊,往后一仰摔到在地上痛的满地打滚。
“大哥!”妇人猛地站起身尖叫。
老太监满意地点点头,终于站起来转过身,他红的刺眼的嘴唇弯起,轻轻道:“我看你要眼睛也没用,就帮你把剩下一只也弄瞎。年轻人,火气大很正常。但是走江湖的,要把招子放亮一点。”他就像个充满耐心的老师一样说了一大段教育学生,苦口婆心是为了学生的好。而他的“学生”已经没精力咒骂,他的喉咙被哀嚎填满。
妇人气的眼圈都红了,她抓起缠在腰上的一条油鞭就想甩开。
“小红,住手。”她的同伴制止了她,正是那个一直笑眯眯,就算这种时候还在笑的小老头。他朝老太监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对不住,家里孩子不懂事,还劳您教育。”
“松叔!”妇人跺脚,却被松叔一个眼神制住,愤愤不平地瞪了眼年轻太监,转身去给滚在地上的大汉上药。
松叔再次道歉:“实在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
老太监砸了咂嘴,绕过凳子朝楼梯走去,吟哦道:“罢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也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他这样说,松叔还要感激涕零地向他道谢。
朱举人觉得自己这下不光是气的肺疼了,他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如被火烧,被怒火烧得灼烫。
他悄声对言白耳语:“这也太过分了,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言白制止。言白示意他往后看去,果然那个年轻太监正站在原地冷冷地瞪着他们。传说的武林高手可都是听力惊人,耳聪目明之辈。
朱举人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就怕这个太监像刚才一样扔根筷子过来,当然,言白作为蛇妖肯定没问题,他自己……这么说吧,十个他加在一起估计都打不过刚才那个被戳瞎眼的大汉。
外面又炸了声雷,哗哗地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太监们吃完了饭,驱赶着没吃的囚犯们上了楼,留下年轻太监独自一人坐下,让小二再上几份菜这才开始吃饭。
三名强盗也回了房,言白和朱举人几乎是跟在他们后面踏上楼梯。
在经过年轻太监身边时,言白听到一个很细小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在下姚之风。”他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望向年轻太监。年轻太监正在夹菜,看也不看他一眼,嘴唇一动不动,就像刚才的声音是错觉般。
言白忍不住感慨,这人的实力真是够强了,这种传音之术连不少妖怪都做不到呢。他微微一笑,将自己声音捻成细细一股,送到姚之风耳边:“在下言白。”随即就快步赶上一无所觉往前走的朱举人。
在他身后,姚之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们上了二楼消失不见。武功练到他这个程度,对高手都有一定的敏感度,他没看错,整个客栈里,这个一直没什么动静也不说话的黑袍人是个高手!还是个和自己同等级的高手!
想起刚才康福海装模作样地让自己教训那个倒霉的大汉,姚之风就想冷笑。康福海作为东厂的掌权大太监之一是当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自己也清楚,这次出来抓人特地让姚之风跟着也是为了行事方便,抓人打架姚之风上,领功接赏他来。就因为他有权,所以他能随意使唤比他武功不知道高了多少的姚之风。就因为他得皇帝信任,就算是个蠢货也能牢牢把持半个东厂的力量!只要得了皇帝的信任,就能掌握权力,只要有了权力,你就可以驱使任何你想驱使的人,做你任何想做的事!
姚之风狠狠咬下筷子尖的白菜,细细咀嚼,俊秀的眉眼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鬼魅异常,一双俊美的桃花眼里幽深得望不见任何亮光。
屋外的雨还在下,哗啦啦,哗啦啦,天地间一片混沌。
言白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如果有人这时候进门一定会被他吓死:他没有点灯,也没脱衣服上床,就在黑暗中静坐着,一双眼睛发着不正常红色光芒。他望了望被雨水打得啪啪震动的窗户,勾起嘴角,如果他没看错,那个女人是……
第35章 蛇妖(十三)
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本该天亮的时辰屋子里依旧昏暗得很。言白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走下楼,看见那群锦衣卫已经都坐在大堂里,盯着外面的滂沱大雨皱紧眉头轻声讨论。掌柜的靠在柜台后算账,小二却不见踪影。
昨天的三名囚犯依旧像昨晚一样窝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戴枷锁的老头穿的最少,只有一件灰色单衣。衣服上布满窟窿,左袖少了一截,露出伤痕累累的干瘦手臂环住身体。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打乱了所有人的赶路计划,也让气温降得飞快。
言白随意拣了一张靠门口的桌子坐下,倒了杯凉茶等朱举人下楼,经过那群锦衣卫时,他听见老太监在说:“这雨这么大,今天就不走了。明天一早再上路。”
等言白闲闲看着屋檐下的雨水呈线状坠落时,他又听到一个太监抱怨道:“那事真怪,怎么所有的马都在同一天得了急病死了呢。五匹马,连大人的汗血马也没保住。”
他的同伴安慰他:“这种事谁说得准,之前有一次我在马市的时候就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听说有个马贩子养了十几匹好马,因为养在同一个马厩里,结果其中一匹得了病引得其他都患病,最后一夜之间全死了。那个马贩子受不了这种打击,很快就自杀了。唉,就是可惜了大人的汗血宝马啊。”
又有人说了:“死了也就死了。反正离京城也不远。这次我们抓到了邹清冠,圣上定会有所上次。到时候不要说汗血马,赐给大人的美人都会有好几个。您说对吗,大人。”
老太监阴阴一笑,喝了口茶,翘着兰花指隔空虚点了点拍马屁的手下:“你啊你啊,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当心有一天,我把你舌头拔下来。”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实打实的。
正在这时,女人的娇笑声从二楼传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