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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的人离镜头有些距离,也不是正脸,由于照片年头久了,不算特别清晰,但看得出来模样很不错,皮肤也白。清清爽爽一大学生模样。
李陵想了想,这不是那个叫周檀的上司的朋友吗?应该还是很亲密的朋友。李陵隐约记得自己好几次看他来过公司,径直进了周檀办公室,还一起在公司餐厅里吃饭。
这人叫什么来着,长得特别好看,一路上回头率可以跟周檀一比。
对了,叫王雪川。
李陵对自己的破记性“哦”了一声,又有些不确定。
是长着这张脸,但好像整个人又有点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说不上来。
李陵发了一阵呆,百思不得其解,上司的朋友的旧照片儿为什么在自己这里……难道是他不小心拿来的?
下次见面还回去吧。
想到要和周檀碰面,李陵有种针扎屁股的感觉。
他摸不准这个人是不是要捉弄自己,又隐隐觉得自己真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是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差池,大概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李陵本来也过得简单,不出问题就是没有问题。
不过,仅仅是这样?
李陵靠着墙角坐在地毯上,抱着头慢慢回想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没法再往前了,唯一能追溯到的尽头便是上星期深夜里从醉酒中醒来,眼前就是周檀。
而自己不着一物地躺在床上。
不对,哪里都不对。
他们怎么可能只是上床的关系。
李陵认为自己恐怕是对对方有着更多非分之想的。
因为当周檀说出“我喜欢的人不是你”的时候,李陵那一瞬间出现了掐死他的冲动。
太糟糕。
李陵的脑子里钝了一下,他迅速把那张旧照片又举到眼前细看。
对,这个人!王雪川!他就是周檀现在的恋人?
周檀虽然没有在李陵这里留下什么旁的印象,但他长得如何,社会地位如何,李陵是再了解不过了。这样的人,哪里是他李陵能够肖想的。大概就是,王雪川那种外貌过人,出身优越,走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一眼的人,才最有可能。
既然有王雪川珠玉在侧,为什么还要有我这种“会上床的朋友”呢。
李陵想。
他在下午曾收到周檀的邮件,是下周随同出差的着装要求,并开出了需要准备的文件清单。
趁着这样的机会,把话说清楚,这种关系,还是断了吧。
上帝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忘记你。
就别再犯错了。
李陵傍晚洗过衣服,又做完扫除,什么都不再考虑,准备好好休息,过个周末。
然而他还是做了个梦。
梦里周檀拥抱着他,手一下下在他背上抚摸着他留长的发尾巴,问他:“这个什么时候剪下来送给我辟邪?”
而李陵坐在周檀腰上,说不出话来。
周檀温度惊人的器官深深顶在李陵体内,似乎是抵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方,那感觉鲜明而又熟悉。
见李陵不答话,周檀两手掐住他的腰将他强行抬起,又狠狠掼下来,继续问他:“说话?”
李陵缓匀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而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另一个人在替他读着不属于他的台词:“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你专心点,今天不让我满意,可别想走。”
李陵觉得,拿枪指着他,也未必能吐出这些话。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而周檀听了那句话笑起来,语气像在纵容一个爱宠:“好,你总是第一位的……”然后伸手到李陵腹下握住了他。
那只大而温热的手不紧不慢地动作,而身下却一下比一下重地顶进来,李陵在几分钟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腰一挺射了出去。
溅了周檀一脸。
李陵看着周檀略受惊吓的表情,心里吓得比周檀还厉害。而他却听到自己说:“阿檀,我是什么味道?”
这到底是,谁在说话!
不是我!
李陵心里抗拒,但依然保持着刚才狡黠的微笑。
这时梦里的周檀伸出一只手按低了李陵的头,在他耳边笑着说:“雪的味道吧。”
然后李陵醒了。
第19章 创造
王雪川给周檀收拾出差带的行李箱。
其实周檀东西挺简单,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需要。
王雪川捡了两下,只能转而去检查周檀护照驾照和各种卡是否都全乎了。他的钱包是新买不久的,一打开王雪川就看到了自己之前塞进去的照片,拿着咖啡和书,笑得非常开朗的一张近拍。王雪川看着,不禁心里有些微微发热的得意。
我现在还有什么瑕疵吗?
总该配得上周檀了吧。
毕竟周檀,是不应该有的完人。
王雪川觉得照片有些歪,于是抽出来,想重新塞一遍,而这一抽之下,这张照片后面居然又滑落出另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似乎也是自己,有些远,不大对焦,也不知道周檀什么时候偷拍的。王雪川心里甜得几乎要化了,笑眯眯捏起这张有些旧的抓拍细瞧。
再一看之下,却脸色大变。
那并不是他。
那是一个介于他,与另外一个人之间的人。
绝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王雪川飞快地撕碎了这张旧照片,在屋里转两圈,又把碎屑扔进马桶里冲走了。
这个人是不存在的,那么照片是哪里来的?
该不会是被创造出来的吧?
如果不存在的东西被创造出来了。
就很难再消灭了。
比如爱。
飞机上周檀就坐在李陵旁边。李陵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局促不安地低了头。
“你干什么,怕我?”周檀靠着椅背,抽了本杂志看。
李陵也不知听没听到,拆了包坚果慢慢地吃。
周檀侧头去看李陵缓缓动着的嘴唇,越想越多。
那唇色是寡淡的,丝毫没有王雪川那样饱满的艳色。
周檀有时候觉得李陵真是形如其人,生于暧昧不清的暮色里,藏身恍恍惚惚之雾气中。他干什么都比一般人慢,慢,而不间断,一点一点去完成一个绝不会改变的目的。
如博导当年所戏言之“佛性”。
这种人细想起来是最可怕的,在路上失去了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往前走。失了双目,便用耳听;失了两脚,便用手爬。花也留不住他,鸟也留不住他。
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薄情得可怕。
周檀不禁想起一句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李陵就是一个“无癖”的人。
像个假象。
大三的时候周檀找借口与李陵搭讪,借走他四门课的笔记。
周檀发现李陵每一本笔记都像拍照一样直接复制教授黑板上的内容,既没有筛选也没有详略,一开始他心中嘲笑李陵不是个聪明的,竟然这样记笔记。而细一看,实有些吓人。
李陵每本笔记的字迹都是不一样的。那门课教授黑板上的字迹如何,相应那门课李陵的字迹就如何。
仿佛李陵根本不是在抄笔记,而是在临摹。
那时候的周檀真的对李陵太好奇了,他想知道这个人原本的笔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有自己的笔迹吗?
出于各种私心,周檀陆续纠缠了李陵两个星期,最后在学校湖边把他给堵住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吧。”
“写在这里,好不好?”
周檀觉得笑着不说话的李陵大概是害羞,于是他努力做出一个诚恳的学弟该有的样子,低姿态地递上便签纸和笔。
那本便签周檀现在还记得,撕下来的纸是正方的,背面朱红色,正面白色。
李陵好像是第一次正视了周檀,笑得有些无奈,拿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三两下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鹤。朱红色的纸鹤。
周檀伸手去接,李陵却手一扬,纸鹤顺风飘飘荡荡远远落在湖水里了。
“不应该告诉你。”李陵说。
于是周檀直到今天,都再没有机会知道李陵真正的字迹是什么样子。
李陵吃完了坚果,开始闭目养神。
周檀看他没话可说,也不打扰他,径自端着杯果汁拉开机窗遮阳板,想看看外面云层。
然而周檀看到一只巨大的朱红色纸鹤,穿行在厚厚云层之间,安静地与他们乘坐的飞机平行而驶。
世界是不是疯了。
周檀被果汁呛住。
第20章 {the Creator}
新元2018年末。
他如愿进入IMI,舍弃自己的名字,成为编号A0000。
这一届在校未毕业的模仿者其实已经有一万一千多个,编号从A0001开始至E1000还多。约二千学员一个组。
A0000这个编号原本是没有的,因为他来了,特别编进去的。
谁让他是IMI投资董事会主席的宝贝弟弟呢。
生来就比别人特殊。
他也喜欢特殊。
而这样的特殊不是来自于能力或争取,纯粹是投了好胎。
这一点,是那些穷尽一生你追我赶的人没法得到的。
A0000称这是命运。
IMI这样的地方,不过是把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培养成去往新世界的执行官和监视人员罢了,将来充其量是新世界的创造者们碗橱里易碎的陶瓷餐具而已。
创造者一个不留意,打碎一只,就送个新的来替上。
一样的骨瓷胚,一样的薄釉彩,一样的小花纹。
摸起来一样,看起来一样,泡出来的茶也一样。
让这些餐具永远都是完整一套。
A0000以前只会偶尔到IMI主校区逛一逛,看这些忙忙碌碌的可怜人,想象他们未来的命运,觉得挺可笑。那个时候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家里摔碗盘砸墙壁,割腕又绝食,逼三哥答应送自己进入IMI。
“分歧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着的,你不能乱来。”那时候一贯对他放纵的三哥难得严肃地点着他说了这一番话,“不要觉得分歧世界计划是什么人的玩具,那里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我们没任何不同。他们有自己的情感和记忆,家庭和朋友,法律和规则。而IMI送去的人,则要恪守更加多的规则,他们是背负使命的,绝不是去做高人一等的‘神明’,你明白吗?”
他没有打断三哥,耐着性子点了头。
“所以,你铁了心要去,这些话三哥都在这里和你说清楚。进了IMI,就是IMI的学员,所有协议都要签。将来胡作非为被劝退,三哥不会帮你。你要是做得好,去了某个新世界,就别以为三哥的手还能伸到那里去。要学会过过没人给你善后的生活。”三哥说,“还有,做好永远告别三哥的准备吧。”
他还是用力点头。
现在三哥说什么,他都得应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长这么大,他谁的话都没听过,三哥的话还是要听一些的。
三哥总是不会骗他。
虽然舍不得有三哥在的地方,但是……
只要能够去到周檀存在的世界和时间,他可以放弃任何的东西。
这都是……
命运!
否则为何相遇?
半年前,他还是个穷极无聊的小少爷,某一天散步到IMI主校区附近,发现那里开了家花园餐厅,叫什么三色堇,鲜花簇拥的。
环绕着餐厅的篱笆只有半人高,他侧头看进去,一眼就看见花园深处四人席的小凉亭里坐了个人。
这是个清新的早晨,新开张的餐厅还未有来客。
色彩浓艳的花园里就坐着这一个人,正以手支头,一动不动,似是在看满园盛放鲜花。
这人生得高大挺拔,眉目清晰,第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就是哪都好看,没有一处不符合他的妄想。
那一瞬间他觉得尾骨上一阵过电似的麻,顺着脊椎一直麻到后脑勺里面。他长于富贵,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俊男美女大小明星没见过?
但就是没见过妄想里的神。
他想从正门进去,却被两个穿着防护服,从头到脚看不见模样的人拦住了。他一看对方胸牌,竟然是直属IMI分歧世界计划组的工作人员。
“你们知道我是谁?凭什么拦着我?”他顿时有了底气,出声斥责。
“对不起,即使是董事会来的人,也请尽快离开。”工作人员的声音从防护服里传来,听着又冷又硬,“我司只负责保护和运送样品,其它一概无可奉告。”
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早晨里,惊动了花园中的唯一坐客。
他微微转过脸来,目光停在这个方向,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A0000回忆起那时短暂的对视,仍旧心有余悸。
他忽然明白了五步一岗封锁花园餐厅的那些工作人员何以都戴着黑色护目镜,恐怕就是要避免和那个人对视。
仅仅是对上目光不足一秒,他就在那个刹那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精神上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