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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伤,你终于来了,吾等你很久了。”
也许是这个声音太好听了,被陌生人如此亲密的称呼,心里居然没有几分不适。
殢无伤有些讶异自己的改变,眼前重重的幕帐,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拨开了。于是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他瞬间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
一名紫衣男子正静静看着他,唇边浮起虚无缥缈的笑。他坐在暗青色头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一边袖管里空荡荡的,另一边手里却拿着一个骷髅头不停把玩。明明场面各种诡异,殢无伤却一点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奇怪的,呼之欲出的感情。
“无衣师尹。。。你想怎么样?”
“吾想怎么样?”无衣师尹先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妖应,才慢慢说来:“你还记得你对吾的承诺么?前世的你说过,如果有一天吾死了,你会替吾报仇。你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没想你这么快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你什么意思?”
“哈——吾什么意思,吾是被妖应害死的,你非但不替吾报仇,还和杀吾的仇人混在一起。”
这么说原也没错,前世妖应的确阻碍了自己的复生。不过这话其实没必要说出来,此时说出来,不过是想在了断前,得到一个答案。
漫长的时光里,生出执念的何止殢无伤一人?如果说殢无伤的执念是复活他,那么他的执念便是:想知道为何在他故去多年后,殢无伤会想到要复活自己。
是说时隔多年,他终于理解了无衣师尹的作为,真心视自己为友?
这个答案足以让人心动,更多的反倒不敢奢求。
结果殢无伤一副状态外的样子,说他明明殒命于槐破梦之手,妖应何曾害过他。
原来后面的事他都忘干净了,哪怕故地重游,也没忆起半分。这种情况无衣师尹事先有考虑到,伤心是有一点,但并不防碍他将话说圆:“她有没有害过吾,她心里清楚。”
妖应确实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无衣师尹说的,一定是真话吗?毕竟他的前科太多了。殢无伤一时不知该相信谁好,也就淡淡的说:“前世的殢无伤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想要我杀了妖应?我却是做不到。”
无衣师尹凝视了他半晌,才轻轻的笑了。
“殢无伤你还是和前世一样,明明知道吾想听什么,却连骗骗吾都做不到。不过,吾最欣赏你这一点,今生的你杀不了她,却可以杀了吾。”
“你引我来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我杀了你?”
“不错,吾之死亡,便是这一切的终结。杀了吾,你就能回到现实世界,而吾也得以解脱。”
他没忽略殢无伤眼里的动容,他被困在这个世界太久了。而自己因为他的执念,也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久到他快要忘记,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他受怨魂所侵,一天比一天更面目可憎。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唯一一次凑得极近,还将殢无伤握剑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口上:“来吧,用力一点,对准吾的心脏刺下去。”
他的语气尤为轻快,还配合的闭上双眼。
他说得合情合理,自己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石台下的打斗声还在持续,容不得他多想了。
抵住无衣师尹心口的剑尖,一鼓作气的正要刺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没办法办到。
☆、梦病
只不过划破了无衣师尹的衣襟,他的手便一直在抖,都快拿不住剑了。妖应说无衣师尹是他的仇人,看他本人的表情,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反对。
只是为什么?始终下不了手,总觉得自己,缺失了极为重要的一段记忆?
许是许久未动的缘故,无衣师尹睁开了眼,看到殢无伤依旧用墨剑指着他,又鼓励性的说:“殢无伤,你在犹豫什么?快一点不要让吾等太久。'
“我做不到。”
“你为何下不了手?”
“我不知道。”
从无衣师尹的眼里,慢慢烙下一行血泪。但他的神情并不如何痛苦,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述的癫狂。他微微扬起一边的唇角,带着绝妙的讽刺之意:“你不杀吾,吾就杀了妖应。”说完,就把手中的骷髅头狠狠掷向地面。
随着骷髅头的粉碎,尚在石台下活动的无头骷髅们静了一瞬,全数化为了齑粉。只是没过多久,飘来了阵阵阴风,将地面的骨头砟子卷起了向上空抛去,很快重组成一个巨大的骷髅。
骷髅全身的骨架呈青黑色,身上长着六条腿和六根手臂,每根手臂上都拿着一把黝黑的长刃。
殢无伤站在石台上,听着下面传来的激烈打斗声:利刃破开空气的声音,鞭梢打在骨架上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妖应的呼喊:殢无伤你想想办法,侬快顶不住了!
那些声音似乎离他很远,又似乎离他很近。
其实只要将剑送入无衣师尹的胸口,这一切便结束了。可即便是命悬一线的关头,他也没有想过要去伤害无衣师尹。
他稳稳的,反手将剑掷向殿壁。不管耳边诸多烦扰的声响,只将眼睛闭上。
这是我的梦,这个世界由我的梦境创造,却来源于我的执念。所以,我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若能再听见雪落,是不是充耳哀吟,就能再回来?我到底失去了什么?怎么感觉什么都握不住了?
他看见了一场风雪,风雪中有个人一直在默默的守望,守望一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人。他记得那人总在有事相求时登门拜访,也记得他说不愿彼此关系建立在利用之上,若哪一天自己能真心视他为友,再来找他。
可是最后他死了,他死了有很多年,自己也淡忘了很多事情。可是关于那个人的过往,那么鲜明那么清晰的刻在眉间心上,不用刻意去想,也永远不会忘记似的。
像是。。。。。。像是时光里一道过不去的伤痕。
也正是在那时,才恍惚明白:原来除了朋友之情,师徒之义,他对他,还有着更深的情意。
殢无伤猛然睁开了眼,恰逢妖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得直往外跌去,她朝他惊惶的大喊:殢无伤,你做了什么?
殢无伤没有回答,却是淡淡的笑了。(殢无伤把妖应送到他的梦外面去了)
整个大殿开始了迅速的崩塌,无衣师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久久没有言语。随着大殿的崩塌,他们站立的石台也凹陷下去。最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方血池。
血池周围竖立着六个古怪的人像,粘稠的血液正顺着雕像表面慢慢汇入。池水里泡着一副平摊的骨架,粉红晶莹,泛着淡淡的光泽。
心脏陡然疼得无以复加,殢无伤却跟个无事的人一样,跳进血池里,将骨架捞出来抱在了怀里。
那副骨架在他怀里慢慢生出了皮肉,又慢慢变成了无衣师尹的样子。只是如今的他不若前世那般仪容端整,很有几分狼狈:他挽发的宝珠金簪早已不见踪影,深紫色的长发只得随意披散。身上并无衣衫遮挡,惨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印。
似是觉得难为情,他在怀中不可抑止的颤抖着,睁眼时方才的狠辣之色已荡然无存,只有空空一脉的茫然。
“你这样做,值得吗?”
殢无伤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轻轻摸着无衣师尹的脸。
他以前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这种珍而重之的,让他的胸口不再空落,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感情。
他完全理解了前世自己所做的决定,眼里俱是怀念的笑意:“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我是谁,也不管你去到哪里,我总会陪着你一起的。”
“你——你可知道,你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紧,我不在意,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加护病房里,躺着一个无知无觉的青年。他面容俊秀,神态安详,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旁边的检测仪上,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
病房的玻璃窗前,站着一个美丽娇柔的女子,她静静望着那个青年,语气显得十分沉重:“殢无伤,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
不多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一首很特别的短歌:侬意已决,郎心真如铁,如铁,如铁,如铁。。。
如果你是我的白日梦,那么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现实世界,再繁华再荒凉,没有你的存在,于我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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