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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博物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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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儿了?”我俩同时问道并幸福地相视一笑。
  “女巫婆中午没回家,她让我去了一趟她朋友的小店。我迟到了,但你也没在那里。”
  “我有点担心,去了店里。我买了这个包留作纪念。”
  芙颂带着一对耳坠,我在博物馆入口处展出了其中的一个。我们从瓦利考纳大街拐进了人更少的埃姆拉克大街。那条街上有个儿时母亲带我去看的牙医,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医生和他粗暴地塞进我嘴里的那把冰冷的勺子。当我们刚从那个牙医诊所所在的公寓楼前走过时,我们看见坡下聚拢了一群人,还有很多人在往那里跑,而一些被看到的东西吓得变了脸色的人正朝我们走来。
  发生了一起车祸,路给堵上了。我看见刚才经过的水罐车下坡时开进了左车道并撞上了一辆小公共。刹车失灵的水罐车司机正站在一旁两手发抖地抽烟。20世纪40年代留下的长鼻子普利茅斯牌小公共的前脸已经被卡车压扁,只有计价器完好无损。在越聚越多的人群中,我看见碎玻璃片中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被卡在了前座上,我想起这是我刚才从香舍丽榭精品店出来时看见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路面上全是碎玻璃。我拽着芙颂的胳膊说:“走吧。”但她没理睬我。她无声地盯着那个被卡在车里的女人看了很久。
  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不仅是卡在车里死去的那个女人(是的,她肯定已经死了),可能撞上熟人的担忧也让我感到了不安,我们离开了那里。一辆警车终于开过来了。当我们沉默地沿着警察局所在的街道一路上坡朝迈哈迈特公寓楼走去时,我们也在快速地接近我在书的开头提到的那个“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17。我的整个人生和你的连在了一起(2)
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阴凉的楼梯上,我搂着芙颂亲吻了她的嘴唇。走进房间后我又吻了她,但在她那顽皮的嘴唇上有一种羞怯,身上有一种僵硬。
  她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你说。”
  “我怕你不会足够认真或是完全错误地对待我说的事情。”
  “相信我。”
  她说:“我就是不能确信这点,但我还是要说。”她脸上出现了一种坚决的表情,就像一个知道箭已离弦,从此再也无法掩饰内心感受的人那样。“如果你不好好对我,我会死的。”
  “忘记那起车祸,亲爱的,快说吧。”
  她开始无声地抽泣,就像在香舍丽榭精品店因为没能把包的钱退还给我时那样。随后,抽泣声变成了一个受了委屈而气恼的孩子耍脾气的声音。
  “我爱上你了。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责怪,又带着出人意料的怜爱。“一整天我都在想你。从早到晚我都在想你。”
  她用手捂着脸哭起来。
  我承认当时自己的第一个反应是想傻笑。但我没那么做。我甚至还掩饰起极端的快乐,换上一副感伤的面孔皱了皱眉头。这是我一生中最真诚和激动的时刻之一,而我却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我也很爱你。”
  尽管我是真诚的,但我的这句话没有她的那么有力和真实。是她先表白的。因为我是在芙颂之后说的,所以我那真实的爱情表白里渗透着一种安慰、礼貌和模仿。不仅如此,那个时刻,即使我爱她胜过她爱我(有可能这也是对的),但因为是芙颂先承认了爱情所发展到的这种可怕程度,所以是她输了。我甚至不愿意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哪种可耻的经验学来的“爱情谬论”,阴险地向我报喜说,毫无经验的芙颂,因为比我更诚实,所以输掉了这场“游戏”。由此,我能够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那些嫉妒的烦恼和困扰将就此结束。
  重又哭起来时,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皱巴巴和充满稚气的手帕。我搂着她,一边抚摸着她脖子和肩膀上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天鹅绒般的肌肤,一边告诉她,没什么会比像她这样一个人人都会爱上的漂亮姑娘因为爱上一个人而哭泣更荒唐的了。
  她含着眼泪说:“也就是说漂亮姑娘就不会爱上人吗?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么你说……”
  “什么?”
  “以后会怎么样?”
  她看着我,她的眼神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我的那些关于爱情和美丽的言语是无法搪塞她的,我现在的回答才是最重要的。
  我无言以对。但现在,多年后当我回忆起那个时刻时我想起,那时感觉这类问题终将会出现在我们之间,我变得焦虑不安,我因此在内心里责怪了芙颂,我开始吻她。
  她充满欲望又无可奈何地回吻了我。她问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吗。我说:“是的,是的。”她问:“我们不先复习数学了吗?”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吻她,她也开始吻我。与我们深陷其中的死胡同相比,拥抱和接吻更加真实,也充满了“此刻”那无法抗拒的力量。当她把裙子和其他东西一件件脱去后,芙颂不再是一个因为爱情而烦恼悲观的女孩,她变成了一个准备在爱情和*的幸福中融化,健康和充满活力的女人。于是我们开始经历我所说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其实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也许一些人在某些欣喜若狂的时刻能够真诚地想到或者说,“此刻”他们正在经历一生中那个金色的时刻,但是他们依然会相信,他们将在以后经历比这还要美好和幸福的时刻。因为特别是在青年时期,就像没人一边想着今后的一切将会更糟糕,一边来继续他们的生活那样,如果一个人幸福到能够幻想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么他也会乐观到认为将来也会很美好。
  但是,在我们感觉人生就像一本小说那样快要有结局时,我们才能够感知并选择那个我们最幸福的时刻,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要解释我们为什么从经历过的所有时刻当中选出了那个时刻,那就需要把我们的故事像小说那样重新叙说一遍。但是,当我们指出最幸福的时刻时,我们也会知道它早已过去并将不会再来,因此它给我们带来了痛苦。能够让这份痛苦变得可以承受的惟一东西,就是拥有那金色时刻留下的一个物品。那些幸福时刻留下的物品,会比让我们体验那份幸福的人们更忠诚地珍藏那些幸福时刻的记忆、颜色、触觉和视觉的欢愉。
  在我们长久*的间隙,当我们俩都如痴如醉地气喘吁吁时,我吻着她浸满汗水的肩膀,从后面轻轻地搂住她进入了她的身体,当我咬着她的脖颈和左耳时,也就是在我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个时刻,我一点没注意过它形状的那只耳坠,从芙颂美丽的耳朵上落在了蓝色的床单上。
  每个对文明和博物馆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主宰世界的西方文明的背后是博物馆,为这些博物馆提供展品的真正收藏家们在收集他们的第一件藏品时,多数时候根本不会想到他们所做的事情将会有怎样的一个结果。这些真正的第一批收藏家,在他们得到后来被展出、分类做目录的(第一批目录就好比第一套百科全书)那些大藏品的第一件物品时,多数时候甚至根本没发现它们的价值。
  结束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所做的事,准备离开时,当那只耳坠藏在床单的褶皱里时,芙颂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我的整个人生和你的连在了一起。”
  这句话既让我高兴,也让我吓了一跳。
  第二天依然很热。我们在迈哈迈特公寓楼约会时,我在芙颂的眼里看到了期待也看到了恐惧。
  吻我后她说:“昨天我带的那对耳坠掉了一个。”
  我说:“在这里,亲爱的”我把手伸进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右口袋里。“啊,没有。”瞬间我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我立刻想起因为早上发现天热我换了一件西服。“在我另外一件西服的口袋里。”
  芙颂睁大眼睛说:“请你明天把它带来,别忘了。它对我很重要。”
  

18。贝尔琪丝的故事(1)
所有报纸都在重要版面报道了车祸的消息。尽管芙颂没看到那些报纸,但因为谢娜伊女士整个上午说了太多那个死去女人的事情,因此芙颂觉得,尼相塔什的一些女人仿佛也完全是为了谈论这件事才像路过那样跑来店里的……芙颂说:“谢娜伊女士为了让我也去参加明天的葬礼,中午要把店关掉。弄得好像我们都喜欢那个女人一样,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是怎么样的?”
  “是的,这个女人常来精品店。但是,对于那些从意大利、巴黎进口的昂贵衣服,她会买下它们说‘让我来试试看’,她穿着它们去出席一些重要活动,随后来退货说‘不合适’。谢娜伊女士对她很生气,因为人人都看见她穿过的那些衣服就不容易再卖出去了。另外谢娜伊女士还因为她对我们不友好、砍价太厉害而讨厌她,会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但是谢娜伊女士因为她有很广的社交圈而不敢得罪她。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但她有段时间曾经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情人。”我觉得自己很虚伪,因为我准备和茜贝尔分享谈论这件事的乐趣,原因是我认为和她谈论这件事将会有更多的乐趣。而就在一个星期前,别说向芙颂隐瞒一件事,就是对她撒谎也不会让我难过的,因为我觉得,谎言就像是这类*韵事的另外一个有趣,也是不可或缺的结果。当我想是否可以把故事掐头去尾地讲给芙颂听时,我再次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已经感觉到我隐瞒了什么,于是我说:“那是个很伤感的故事。因为和许多男人上过床,所以那个可怜的女人被人鄙视。”
  这甚至不是我的真实想法。而我却不负责任地脱口而出说了出来。一阵沉默。
  芙颂耳语似的说:“别担心。除了你我不会和别的男人上床。”
  回到萨特沙特,我在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安宁,很久以来我第一次带着欲望、信念和挣钱的乐趣不停地工作。我和比自己年轻一点的自负新员工凯南一起,不时说上一两句玩笑,把债务人名单上近百人的情况逐个过了一遍。
  凯南高兴地皱起眉头笑着问道:“凯末尔先生,我们怎么处理慷慨·大方慷慨·大方先生?”
  “我们要让他更大方。怎么办,谁让他有那么一个外号呢。”
  傍晚,回家的路上,我闻着从那些还没被烧毁的老帕夏宅邸花园里传来的椴树花香,漫步在完全变绿的枫树树阴下。看到在堵塞的马路上气恼地按响喇叭的男人,我觉得,我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前一天的爱情和嫉妒危机已经结束,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到家后,我冲了凉。从衣柜里拿出洗净、熨好的衬衫时,我想起了那只耳坠。当我没能在昨天以为放在那里的西装口袋里找到耳坠时,我翻了抽屉和柜子,还去法特玛女士找到掉落的纽扣、衣领上跑出来的衬条、我口袋里掉出来的硬币、打火机时放的瓦罐里找了找,但还是没有。
  “法特玛女士,”我轻声叫道,“你在家里看到过一只耳坠吗?”
  结婚前我哥哥用的那间明亮、宽敞的房间里,满是熨斗的水蒸气和薰衣草的香味。法特玛女士一边把下午熨好的我和父亲的手帕、衬衫和毛巾摆放到衣柜里,一边说没看见过什么耳坠。她从筐里那堆还未配对的袜子里,像拎一只犯错的猫仔那样拿出一只袜子对我说:“看着我,镐头脚指甲!”她喊着儿时给我起的一个外号说,“如果你再不好好剪脚指甲,你就不会有一双头上不破的袜子了。我再也不给你补袜子了,看着办吧。”

18。贝尔琪丝的故事(2)
“好的。”
  父亲坐在客厅朝着泰什维奇耶清真寺的那个角落里,身上围着一块雪白的围裙,理发师巴斯里正在给他理发,母亲像往常那样坐在他的斜对面说着什么。
  看到我后,母亲说:“你过来,我正在说最新的传闻。”
  板着面孔好像没听我母亲说话的巴斯里,听到“传闻”两字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剪刀,露出他的大牙傻笑了一下。
  “有些什么传闻?”
  “莱尔詹他们家的大儿子想当汽车拉力赛选手,但因为他父亲不同意,所以……”
  “我知道,他把他父亲的奔驰车弄得面目全非。然后找警察说车被盗了。”
  “那么夏奇曼特为了把女儿嫁给卡拉罕的儿子干了什么,你听说了吗?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不在家吃晚饭。我要和茜贝尔去参加一个聚会。”
  “那你去跟贝科里说,让他晚上别炸红鲻鱼了。今天他为了你专门跑了一趟贝伊奥鲁的鱼市。那么你答应我明天在家吃午饭。”
  “我答应!”
  因为怕把地毯弄脏,所以父亲脚下的一角地毯被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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