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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再反驳,只挑眉笑了笑,淡然道:“大人既执意寄希望于孟某,孟某也实是不忍破大人心意,权且思虑几日,以免大人认为孟某不识抬举。”
“孟大夫能如此想,便是深明大义了。”吴有贞笑道,继而又道:“此番劳烦孟大夫前来,又使孟大夫受了一番惊吓,本官心下过意不去,特此着人备了薄礼聊表歉意,还望孟大夫收下。”
语罢,男子打了个手势,便见早已等待在一旁的随从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个红木托盘,献至孟珩的面前。
那上面摆放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玉璧,旁边更有数锭黄金,实为夺目。
若说是为表歉意的话,此等礼物却也太贵重了。
少年只淡淡扫过一眼,目光不作多留,他径直绕过那小厮,负手踱了几步,笑道:“孟某虽爱财,却只喜取那可得亦可退之财,大人此礼却是有如千斤之担,孟某不敢轻易收下。”
吴有贞眉头微蹙了一瞬,目光一凛,而后只得慨然笑道:“既是如此,本官也不便勉强。只不过,本官希望几日之后再见到孟大夫时,孟大夫能够收下本官的这些薄礼。”
少年却只笑而不答,随意与男子客套几句,便扬长而去。
然而在临去的瞬间,却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妖异气息从这尚书府中传来。
孟珩脚下略一停顿,微微侧头见男子表情无丝毫异样,便微微勾起唇,照常离去。
那边吴有贞看着少年的背影,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他心下飞快筹谋了几番,似另有一番打算。
第26章 君子之风
自打那日从内阁首辅府上离开之后,那位吴大人又邀了孟珩一次,却被他称病婉拒,自此之后,倒骤然不见信儿了。
孟珩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每日依旧随心所欲,闲时接诊几个病患罢了。
而他在京中的那所新宅也愈发地有名气,俨然成了京中独树一帜的心理疾病诊疗所。
这日一早,罗云便照常地接到了前来求诊的名帖。
此人却是个青年书生模样,年纪有三十上下,本应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生得骨瘦如柴,面白如纸,言语间更是支离破碎、语不成声。
跟随着青年的小厮默默地站在主子身后,一双眼睛殷切地望着孟珩,眉目间一片深重愁云。
孟珩打眼稍稍扫过去,便胸有了然,却不急于对青年施术,只抬眼对旁边的罗云道:“依你之见,这位公子是何症状?”
罗云心里一紧,知这是先生在考验他,便连忙上前一步,对那书生道一句“失礼”,忙凝眸对着他的面庞仔细端详起来。
面颊消瘦苍白,应是食欲不振导致的肌肤消瘦,口中话不成声,若非先天如此,便是先生说过的“应激障碍”。
罗云咬唇思索了两番,而后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挽袖伸出手去,微微撑开书生的眼睑,对着他的瞳孔观察了一阵儿。
直过了半注香的时间,他才略略有了思路,然心下仍是忐忑不安,便只得有些不确定地道:“回先生的话,这位公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才导致其说话不利,思绪混乱,又兼之食欲不振,日渐消瘦……”说话间,罗云偷偷抬眸觑了孟珩一眼,却见少年只嘴角边噙着一抹淡然笑意,看不出喜怒,心下便更是多了几分忐忑,不由得越说越没底气。
孟珩耐心待罗云说完,才淡淡开口道:“后面说得不错,他确有食欲不振之症,然而这病因却还须再商榷一番。”
他语罢稍稍停顿,瞥了一眼罗云登时有些发窘的面庞,好笑地摇了摇头,道:“若是受了惊吓,必然目光躲闪、眼神游移,更兼之内心脆弱,绝遭不得他人碰触,而这位公子却任你细细察看了这半晌,且目光虽则无神,却并不见游移躲闪之兆,又怎会是受了惊吓?”
仔细分析完了这一通,孟珩见这半大少年听得认真,略有懵懂了悟之意,方满意一笑,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罗云忙应了一声,垂首退下。
孟珩这才微敛了笑意,对面前二人稍稍正色,道:“让二位久等了。还请这位公子随我到这边软塌上来。”
此人虽精神涣散、面有郁色,却并非受了惊吓之故,相反却可能是于某些事上遭遇了变故挫折,心下不能受此打击,方封闭内心,怏怏不乐。
此等情景,普通的谈话倾诉无用,还是需要用催眠来慢慢诱导他打开心结方可。
说话间他便把青年往一旁诊室引去,却见此时,罗云又一路小跑着回来,颇有些气喘吁吁地递过来一张名帖道:“先生,那曾经来访过的肖公子又上门求见来了。”话到一半见孟珩已开始要对那书生施术,便稍一停顿,犹豫道:“不知是请肖公子改日再来,还是……”
孟珩此时无暇顾及,只随意道了句:“若他耐得住,便请他到偏厅暂候吧。”语罢随手拉过诊室外一层素白轻纱,稍加遮挡住外边过于明亮的光线,而后回转视线,对着那书生,压低了嗓音,轻缓道:“请细细倾听我的声音,不要被外物所扰。放下心内沉重思绪,慢慢闭上眼睛。当我数三个数之后,阁下便会安心睡下去。”
“一……二……三……”孟珩悠悠开口,话落,他伸手利落地接住书生绵软滑落的身体。
———
肖彧与罗云打了个照面,便被他一路引至偏厅,跪坐于塌,静静等待少年。
“肖公子,我家先生尚在施诊过程中,还请耐心等候。”罗云煮了一壶茶奉上,而后恭谨有礼地道。
肖彧点头微笑道:“不妨事,我在此等候即可,你自去侍候你家先生吧。”
罗云低头答了个“是”,又与青年斟了盏茶,方退了下去,独留肖彧和他的侍卫黎青在室内。
肖彧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所谓的“待客厅”。
他记得上次到那京郊翠微林苑拜访少年时,便是如此简洁干净、不事装饰的房间。眼下这座新宅竟也同样如此,一路走来鲜少见怪石奇草,唯有那一丛丛苍劲葱郁的翠竹挺风而立,恍若少年其人,颇有桀骜超然之资。
目下这间偏厅也同样如此。目之所及并不见富贵人家惯常摆放的名贵古玩、书画珍品,只有墙边的几案上摆放着一个插了几枝金桂的瓷瓶,偶有极淡的芬芳气息传来。
再有屋子中间摆放的一只紫铜镂花香炉,缠绕出几缕袅袅淡香,与那金桂的香气混在一起,更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肖彧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却见茶已半凉,原来已过了一盏茶时间。
他微微转头向对面隔着正堂的诊室看去,那儿被一层素白的轻纱遮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隐约间可辨出少年偶有动作的身影。
以及那轻轻飘转出来、仿佛呢喃般的温润细语。
肖彧从未听过少年用这般轻缓和煦、低沉悦耳的嗓音说话。那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够骚动人内心深处的昵语,与少年平日那或清越,或玩味,或狡黠,或淡然的声音都有所不同。
肖彧微眯了眯眼眸。
原来这便是少年得以医治心疾、掌控人心的秘法。
如此想着,却不知怎地,思绪越飞越远,心下一时微微晃了神,再一抬眸,便见少年斜睨着一双如墨美眸,玩味地看着他。
肖彧想张开口说些什么,却讶然发现脑内思绪渐离渐远,身子越来越轻,薄唇微启,却不知说什么好。
孟珩好笑地摇了摇头,走上近前,跪坐在青年对面,微微倾身凑近,肃然凛声道:“迷思渐远,阁下已在此歇息的时间够久了,当回首醒悟才是。”
他低喝一声,而后方后退几分,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年。
却见肖彧蓦然一怔,片刻之后,眼中迷雾尽皆褪去,复归清明。
他身后的侍卫黎青也渐渐恢复过来,只觉自己恍若做了一场白日轻梦般,愣头愣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孟珩。
孟珩起身拿盖子灭了那香炉,复又坐回二人面前,但笑不语,只自斟了一盏茶悠悠啜饮。
半晌才开口笑道:“二位可清醒过来了?”
肖彧回身看了自己的侍卫一眼,见其也一脸茫然神色,心下便明白了几分,转回头半是惊叹半是困惑地道:“在下刚刚只偶听见几句孟大夫与那客人的问话,便不知怎地心绪飘散起来,周身上下也只觉仿若浮在水中,飘摇不定,实是神奇。”
“离得那么远,单听我几句话倒不会有如此模样,阁下是闻了这香炉中的熏香,才至此情状。”孟珩淡淡一笑,手遥指了一下那已经熄灭了的香炉,道:“此香炉内所燃之香于心疾者有解忧忘乏、安抚心神之效,而于常人却是会如阁下这般消解意志、飘散心绪。”
“原来如此。”肖彧豁然地点点头,再一想是自己来得突兀,扰了少年与人施诊,便歉然一笑道:“是在下来得唐突了。不知可否有扰到孟大夫与人看诊?”
孟珩瞥他一眼,不甚在意地道:“无碍,来者是个落第书生,也没甚大不了的心疾。不过是恋慕上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富商之女,一则可望而不可即,二则似糟了那富商的侮辱,故心生忧郁,难以开解。我略略催……劝慰了他几番,让他愿意面对现实,开口说话,便叫人回去静心休养去了。”
语罢似是想起了什么,斜挑着双眸笑盈盈地来回打量了青年几许,半晌道:“怎地阁下此次前来,不是有未解之惑须孟某解答?或是又要来试探孟某?”
说话间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望过来,明净得仿若几息之间,便可洞察人心。
肖彧不躲不闪,只坦然笑道:“孟大夫行事光明磊落,与人施诊也毫不避讳,可见孟大夫胸怀坦荡,本无可猜疑试探之处,之前却是在下太过狭隘了。”
孟珩听得青年如此说,不由得朗笑一阵,反唇诘道:“是阁下高看我了,我之所以毫不避讳,只不过因为孟某自视甚高,自信即便有人觑了孟某这医心掌心之术,也不能耐孟某何,并非如阁下所说得那般君子之风。”
青年一怔,似是没想到少年会如此评价自己,禁不住扬眉大笑,笑罢才道:“在下从未见过如孟大夫这般自贬为非君子之人,孟大夫若不胸怀坦荡,那么在在下眼中看来,满朝士子竟无胸怀坦荡之真君子了。”
话落他笑意微敛,只眼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道:“其实在下今日前来,是对孟大夫有一事相求。孟大夫可否还记得当日之约?”
第27章 交钱交货
肖彧说得如此正式,然其心内也并无一明确之法,只有万千杂乱思绪,郁塞于胸不得解,思来想去,蓦然想起那将世事人心洞若观火的少年,稍作犹豫,便与黎青两人便衣打扮,一路向这孟宅而来。
肖彧沉吟了半晌,终是决定开门见山地道:“孟大夫可知最近朝堂上的一件大事?”
少年挑了挑眉,似是略一思索,而后答道:“孟某一向不关心庙堂之事,不知阁下所指究竟是哪件,不过近日里倒见不少上门求诊的年轻士子口中有所抱怨絮语,似是那三年大比的定制科举被推迟了?”
肖彧点了点头,肃然道:“正是此事。”
科考被推迟虽然并不是无此前例,但那也是在战乱等特殊年代,寻常太平岁月,断然不会轻易有此事出现。
尤其是在本朝以推崇文士、收拢天下士子的国策下。
然此次科考推迟之事其实也并非毫无预兆,早在这近两年来,今上便懒怠朝政,只于修道长生、大兴土木上有所兴趣。今年科考将至,更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所幸将科考三年一开科的定制改为六年一次,硬生生蹉跎了多少士子书生的大好年华。
乃至此次赶考书生中间甚至悄然酝酿了一股愤懑情绪,彼此之间诵诗唱乐,发泄不满,煽动勾连,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关乎此事,今上的昏庸是一方面,此事背后的推手却又是另一方面。
鼓动今上推延科考的并非什么身居要职、威势滔天的权臣,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要说此等官员平日上达圣听都是一件难事,可此次居然能够毫无阻拦地直达内阁中枢,又进了今上的耳朵,最后终成定局,其中种种关窍勾结必然另有名堂。
从他掌握的情势来看,也确实如此。
上自内阁,下自朝中某些大小官员,不但彼此结党营私已成风,而且相互之间上行下效,败坏纲纪,颓唐政务,于京城各个衙门内走动,便随处可见政务堆积如山,官员精神萎靡,不可谓不是乌烟瘴气、一派混乱。
他身为当朝太子,对今上的行为不敢苟同,却也不能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