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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珩曼笑一声,他倾身凑到青年耳边,压低了嗓音,轻问道:“怎么,睡傻了?”
恍惚是比少年给人看诊时更为绵软柔和的声音,此刻近在耳边,夹杂着那扫到耳侧的温热气息,竟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感。
肖彧极力压下心中那怦怦一阵乱跳,有些发窘地往后倾了倾身子,与少年隔一段距离,才仿佛恢复了呼吸和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轻咳一声,微垂着眼睑,道:“在下失态了。”
孟珩保持姿势不变,若有所思地盯着青年的脸庞,来回上下打量,甚至在打量中还更靠近了几分。
“孟大夫这是在做什么?”肖彧忍不住轻声问道,然而一开口,他便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喑哑。
和少年之间的距离也太过于近了,近到仿佛两人之间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我在观察阁下。”孟珩故意拖长了音,语气理所应当地道:“阁下也知道,我一向喜欢探查人心,已成习惯,这会儿突然发现阁下心中所思所想甚为有趣,故忍不住探查一番。”
语罢,他轻声一笑,玩味道:“想必皇子殿下如此大度,定不会怪罪孟某失礼吧?”
肖彧听得少年这一番解释,反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之感,直感觉仿佛内心有什么隐秘之事就要被少年勘破,下意识想要阻止少年的“探查”,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少年说出拒绝的话。
心脏宛若被悬在半空中一般。
正尴尬在这里,忽地听闻车外黎青喊了一句,似是已经到了孟宅门口,青年这才如获特赦一般,悄然舒了一口气。
这一举动自然也被孟珩尽收眼底。
他鼻中轻哼出一句意味不明的笑,又打量了青年几眼,才端端正正地直起身子,不再看他,俯身挑帘便跃下了马车。
肖彧见此,也忙按耐下缠绕上心头的一丝莫名失落的感觉,跟在少年身后下了马车。
却见少年已快走进门中,便顾不得再想其他,连忙把人叫住,道:“孟大夫,可否稍等片刻?”
少年顿住了脚步,转身看他。
肖彧三两步跨至少年跟前,正色道:“还请孟大夫务必告知我今日在堂下出言挑拨之人到底是谁,此人实在狡猾,掩入人群中半点破绽也不漏,我实是担心他会对孟大夫有所不利。”
孟珩挑了挑眉,见青年一脸正经的表情,实在懒怠跟他在这事儿上纠结,便不在意地道:“此人名叫王世朴,京郊的农户王世孝的堂弟,当日我住在王世孝家里时,曾跟他有过过节,他此番或是攀扯上了什么人,或是特意来报复我,都不奇怪。”
说罢抬眸见青年眼中神色渐深,不由玩味笑道:“跟如此小角色计较,皇子殿下不怕有失身份么?”
青年偏一脸正色道:“无论是谁,但凡是对孟大夫不利的,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孟珩听得此言,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青年摆了摆手,以示告辞,便跨步进了宅中。
第38章
入冬的几场雪一场赶着一场,接连下来,竟使整个京城都恍若陷在皑皑白雪铺就的玉宇琼楼里,安静得仿佛也随着那枯枝、野兽一起冬眠下去。
然而朝堂之上却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仿佛石子投向了湖面,荡起圈圈涟漪,虽不足以卷起大风大浪,却似乎也正酝酿着一场风波。
先是科举推延一事仍在发酵,虽举子们的激愤心情已被人用各种手段安抚下去,然而有人却被提点到此事另有玄机,便联合着一些举子联名上书进谏,矛头直指不作为的内阁中枢。
再是月初的一场发生在顺天府的案件,虽不是什么惊天大事,可涉案人中却有几位竟然是当朝重臣的家仆,御史中丞听闻了这事,当即便安排了手下几位言官向圣上上奏折,参了这位重臣一本。
而后便是那甚少直言政事的太子殿下,也于某日下朝之后,直奔圣上的御书房,屏退了左右,与圣上两人密谈,至晚方归。
谁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在书房里都谈了些什么。
却见那年轻的太子出了御书房后脸色倒是更凝重了几分,一时不由引得各方猜想。
或许这朝廷马上就要变天了?
有人这么胆战心惊地猜测着。
然而事情却超乎了某些人的想象,正中另一些人的下怀。
参天大树,欲摇其根本,原就是难上加难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这棵大树的背后,更有另一方势力的支撑。
到最终,内阁诸位大臣也只是因为没有处理好安抚举子一事,而罚俸三个月罢了。
首辅吴有贞更是连一官半职都没降,诏书上只说罚其自省未能教管好家仆一事,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变化。
听闻诏书下来的时候,太子殿下难得冷了脸色,回东宫之后更是闭门不出,夜夜笙歌饮酒,竟像是对朝政彻底心灰意冷,自甘堕落了。
对此,吴有贞只波澜不惊地微微挑了嘴角,仿佛一切都在这位老谋深算、权势滔天的首辅掌握之中。
———
东宫之内,丝竹宴饮,红袖飘摇,几位皇子对坐两侧,宴酣之处,好不自在。
唯坐在上首一身锦袍的肖彧,虽脸上也挂着笑,举杯对饮之时,眉目间却可见一丝化不开的凝重之色。
于他而言,宴饮作乐只是当下的无奈之举罢了。
吴有贞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易扳倒,他早已料到,可没想到的是,他此番已将吴有贞贪污受贿、勾结妖道势力的证据呈到御前,也只换得个令吴有贞“闭门自省”的结果。
其手段果然高妙,不容小觑。
甚至这次与其正面交锋,不仅令对方毫发无损,更将他自己手下的一部分势力暴露于对方眼前,可谓是得不偿失,为今之计,也只有收敛羽翼,以灰心之态示人,才能获得一喘之息。
只可恨因这次之事,对方恐怕也会恼了那个少年。
孟大夫……
一想到少年,肖彧的心里就微微地发涩,那恍然是夹杂着一种喜悦和酸楚交织而成的情感,令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放在了心上,总也拿不下来。
少年一向不喜官场之事,更将权贵、地位视若无物,此番身陷囹圄也是因为这一身清风傲骨、不肯媚上而得罪了吴有贞。
虽则这次少年有幸摆脱困境,可眼下他却失了一城,若是吴有贞此时趁机发难,再将少年推入窘境,他又如何能护少年周全?
想到此,肖彧不由又将手中那青玉竹节杯握紧了几分,清透的酒液在杯中晃荡了一圈,一不小心漫出了几滴,洒在青年那绣着暗金龙纹的袖上。
有宫女看到这一情景,忙莲步走上来,拿一条干净的锦帕替青年擦拭袖口。
可动作间竟似是极为婉转温柔,女子柔软芬芳的躯体也离得太近了。有一种过于胶着的熏香气息缠绕上他的鼻尖。
肖彧皱了皱眉。
他宫内的侍女从不会这般没规矩。
彼时抬眸正待要训斥时,却见坐于下首的几位皇弟彼此之间挤眉弄眼,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肖彧方无奈地喝退这位宫女,举杯向几位皇弟示意。
却见这帮人还不放过他,放下酒杯,便打趣道:“我知皇兄一向忧国忧民,心怀大计,与我等几个只知寻欢作乐、潇洒自在不同,可眼下这软玉温香在前,皇兄竟真的连看一眼也不看?”
出言的是他三皇弟,一向风流倜傥,于那粉红之乡里颇为如鱼得水。
肖彧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七皇弟也笑着附和道:“三皇兄,你错了,我看刚刚皇长兄那副又喜又忧的模样,倒不像是在忧国忧民,竟像是在思念哪位佳人,心中有佳人,自是对身边的佳人视若无睹咯。”
两人说笑着,竟还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闹作一团,哪还有半分皇子的样子。
肖彧叹笑着摇了摇头。
与前朝的明争暗斗不同,他们兄弟几人的关系一向和睦,无论是平日私下的来往,还是于政见上的观点,几人一向都对他颇为支持,此次和吴有贞的对峙,他也没有瞒着他们。
只不过于这玩闹打趣上,他却是一向说不过几位伶牙俐齿的皇弟,此番被二位皇弟打趣揶揄,也只得一笑而过,不做理会。
不想那天性聪颖活泼的七皇子见肖彧不理,反来了劲儿,嬉笑着凑到青年面前,道:“该不会真的是在思念佳人吧?”
边说边嘴里“啧啧”有声道:“我怪道皇长兄平时不近女色,宫里连个貌美妃子都没有,还以为皇长兄是那种‘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人呢,却原来是早已私藏了佳人,掖着藏着不叫我们兄弟知道,皇兄也忒不够意思了!”
他这么一句,登时挑起众皇子兴趣,一个两个都叹道“原来如此”“幸好皇长兄不是那方面不行”云云。
肖彧一时没绷住,口中的酒“噗”地喷了出来,剩下一半却呛入肺里,咳得一张脸涨红。
这下可更得了一番揶揄打趣之声。
他忙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锦帕掩嘴擦拭,动作狼狈间却蓦然想起这一幕窘迫情景仿佛似曾相识。
那日在少年府上,他也如此这般被冷茶呛了肺腑,结果被少年好一阵打趣。
想到这里,被呛得肺中烧灼之感竟稍稍减缓了些许,他甚至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
把那清俊少年比作“佳人”,若是叫少年知道了,想必定会发怒着恼吧。
唔,说来他还从未见过少年发怒的样子,那样一双总是笑意轻浅的眼眸若是被怒意盛满,定然是另一种叫人见之难忘的风姿……
“皇兄没事吧?”正想着,肖彧却被这样一句问话打断了思绪。
原来是三皇子看肖彧久不言语,还以为是他们几个的玩笑开过了头。
肖彧再打眼一看,几人也都一副噤声不语的表情看着自己,心下不由好笑。
可也不愿再叫他们如此随意猜测逗弄,沉吟半晌,便道:“眼下朝局还未太平,我自是于男女之事上无意,又哪里来的‘佳人’?承各位皇弟见笑了。”
众皇子见他这番正经没趣儿的回答,都不禁唏嘘一声,各自挤眉弄眼一番,才兴致缺缺地又欣赏那曼妙舞姿的舞女去了。
肖彧淡笑一声,心情却是又沉重起来。
眼下朝局确是容不得他有喘息之机。今上越来越倚重内阁几位大臣,而内阁首辅已俨然成了凌驾于皇权的存在,擅权自专,结党营私,搅得朝政乌烟瘴气。
还须谨慎小心、徐徐图之才是。
肖彧这边愁云紧锁,吴有贞那边也并不轻松。
只见于雅致古朴的书房内,一脸沉重之色的男子立在书案边,凝眉不语,离他不远的花梨木桌边,竟还坐着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长相尤为妖冶艳丽的女子。
女子一身绯红衣裙,随意倚在那椅子上,便自有一种动人风情,只可惜那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过于阴狠了。
那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阴狠。
吴有贞看了女子几眼,拧了拧眉,负手踱了几步,心下只一片烦闷。
虽则此次今上并没有对他失了信任,反而愈有庇护之意,然而来自于太子一方的打击却不得不令他提高警惕起来。
本以为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猫,没想到却是一头假眠的卧虎。
而且这头“卧虎”竟还和那位眼中钉有所关联。
吴有贞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色越发黑沉。
他到底还是小觑了那位孟大夫。
少年的一举一动竟比他更为思虑甚远,直到最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着实不得不令人警醒。
“依你之见,”吴有贞沉吟半晌,终是开口沉声问道:“那孟珩果真是那兵部尚书孟仁之子?”
第39章
那美艳女子鼻中轻哼一声,红唇一挑,竟似是不屑地讥笑了一声。
她声音娇柔,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嗔意,如果忽略掉她话里的讽刺意味的话,则无疑会使人沉醉这吴侬软语中,浮想联翩。
“如假包换。”女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即便他易了容,周身气派也天翻地覆,可他骗得了别人,却休想骗过我。”
男子听得这话,方回头看了女子一眼,似是被女子笃定的口吻所打动。
“可照你所说,那个孟仁之子孟珩从前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而且已经被你灭口,怎地眼下,不仅又凭空冒出来,而且还得了个操控人心之术,连你手下的妖都被他收服了去,这又该作何解释?”
男子缓缓踱步到女子面前,眯起他那双细长幽暗的眼,沉声逼问道。
女子脸色难看了一瞬,然而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她直视回去,挑眉道:“我当日虽将他灭口,可总也有意料不到的地方,谁知他这个草包竟是个命大的,倒不像他那薄命的娘。”
语罢她停顿了一瞬,倒对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