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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粗喘的声音越发的大,听到祁旦缌的话,片刻低吼道:“你休要骗我!哼!你想跑出去叫人将我拿了?妄想!”
祁旦缌愣了愣,这人的声音清澈干净,其中夹杂着一丝痛苦的低音,尽管他在尽力掩饰,还是被祁旦缌听出其中的异样,这分明是个年岁并不大的少年。
“你且放心,若你真的落难,我会帮你,你可是受了伤?”祁旦缌心中一软,这个少年就像一只面对绝境的小兽,暴躁而不安。
“我为何要信你?”那少年分明不信祁旦缌的话,用嘲弄的语气问道。
这个,祁旦缌并拿不出可以让他信服自己的缘由,毕竟,他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遽然,半掩着的小木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以很悲剧的姿态撞向一侧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晦暗的光线之中几个看不清面目之人倏然闯入门内,以暴烈杀伐的气势举剑刺向那少年;那持剑少年暴喝一声与他们纠缠厮打在一起,身形交错,刀光剑影,祁旦缌迅速退到安全的角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真实上演的血腥厮杀。
那少年被迫出了小屋,金色的光撒在他的脸上,祁旦缌看清了那张清俊的脸,浓密的眉紧皱在一起,嘴角紧紧的咬着,白净的有些稚气的脸上沾着鲜红的血滴;毕竟寡不敌众,少年很快被逼在一个角落里,气力不足,身上多处被刺伤。
神殿前,檀香炉内青烟袅袅,“嘟嘟”的木鱼声沉淀了尘世的浮华喧嚣,香客稀稀落落的上香祈福。神殿后,却是冰寒的剑光和剑身摩擦的声响,尖锐的,刺耳的,听得祁旦缌胆颤心寒。
繁华的表象下总是落寞的真相,人所求的安稳,原是心灵上的寄托,本就是虚无,本就是飘渺。
面对这样的事,尽管知晓自己无能为力,却依然不能袖手旁观。
祁旦缌也不知自己到底能做些甚么,很着急的便冲了出去,看这些凶煞的人也是听不进他的话,扭头四下看了看,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桌案上执起一个铜质香炉便扔了过去,真好砸在一个脑壳上,那被袭之人被突袭惊怒的圆瞪着眼扭头看祁旦缌。
祁旦缌生生的被那人充满戾气的眼神给吓得颤了一下,不待他有更多情绪,那蒙面之人瞬间便出现在眼前,手里举着剑刺过来,祁旦缌脚下一动,那剑刃便划破他的脸颊刺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祁旦缌心中惊骇,从不曾想过光天化日之下,在佛祖面前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待那蒙面人再次刺过来之时,祁旦缌已无法逃脱,他一介书生怎比得过那满身武艺之人?
只听得一声“啧!”那名少年已经持剑挡在了他身前,他满身血腥之气,脸色却便的青紫肿胀,声音却依旧暴躁不耐,一边应付蒙面人,一边纠责与祁旦缌:“谁让你管闲事!拖累了我!”
祁旦缌默然,他倒是不知该说些甚么。
少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那几个蒙面人相互看了眼,说道:“他已经不行了,速战速决!”
进攻越发的猛烈,祁旦缌心中着急,眼看着少年被刺了一剑又一剑,虽没伤到要害,却凄惨的厉害,少年眼底逐渐浑浊,失去了原本的光亮,剑也挥的杂乱无力。
蒙面人见此,扭着剑身躲了一个少年的空隙,朝着祁旦缌所在的一侧刺了过来,祁旦缌大惊,眼见着剑要刺到祁旦缌,却被倏然出现的一支箭弹开。
神殿后,本就不宽敞,突然又出现一个衣着灰白的男子,浓眉阔脸,神色冷酷,剑法精妙,祁旦缌虽不懂这些,见此人身手灵活剑身几个虚影晃得他根本看不真切眼前是何种情景,那几个蒙面人便落荒而逃。
祁旦缌揽着昏迷过去的少年,正要向那人道谢,那人却转身离开了,脸正眼都没瞧一下他,祁旦缌心中纳闷,不知此人从何处来,又是为何帮助他们,低头看脸青紫肿胀依然看不清五官面目的少年,心想,该是这少年的熟识吧?可是,怎么把他丢给他这个陌路人照顾?
祁旦缌只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将少年背了起来,现下要紧的事是如何救治这个少年,这少年此种境况,莫不是中了毒?
他脱下外衫披在少年身上,背着他出了神殿,正巧遇见正在寻找他的云顿,云顿撅着嘴正要说话,瞧见祁旦缌脸侧的伤痕,惊叫了一声:“祁旦缌哥哥,你的脸怎的伤了?”
祁旦缌偏头蹭了蹭,只觉得有微微的刺痛,不甚在意的说道:“无碍,方才不小心划伤了。”
云顿转眼便瞧见了他背上的人,瞪了眼:“此人是谁?”
祁旦缌想了想,说道:“我一个友人,正巧碰上他。”
“那祁旦缌哥哥怎的背着他?”云顿说着便要掀了那外衫,祁旦缌退了几步躲开,笑了笑说道:“我救了一个受伤的人,他被人追杀,中了毒,我便救下了他。此处不甚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那群蒙面人穷凶极恶你我二人可是应付不来的。”
云顿瞧着祁旦缌很认真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牵着祁旦缌一个衣角,“那就快些走吧。”
石径小陌上,青色的草芽儿在石缝间攀着,清风拂来一阵腥咸的血腥之气。
云顿瞥了瞥祁旦缌背上的人,囔囔道:“祁旦缌哥哥怎的又救人了?云顿都数不清楚祁旦缌哥哥救过多少人了。”
祁旦缌看着嘟着嘴的云顿,眼尾漾出笑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造福呢,为你,为我,为我们的子女。”
云顿喜欢这句话,一下子便笑开了颜,欢快的点了点头:“祁旦缌哥哥说的是呢,那云顿以后也要救人!”
此刻,天色清湛,燕翎飞过,有青涩的记忆在翱翔,如若时光一直如此,有豆蔻少女清脆的笑声,天真的向往,有俊美清逸的舞勺少年淡淡的笑纹,简单的期许,几多美好的画卷。
☆、梦魇
月色寂寂,庭院之中有银杏一株,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
“吱嘎”一声,祁旦缌关紧了门窗,掩了掩灌风的窗缝,转身踱步到灯烛边,拿细签挑了挑细风摇曳的灯芯,屋内映着祁旦缌影影绰绰的身影,单薄的影子随着橘色火苗摇晃。
入夜的半春,依然带着丝丝凉气,躺在床上的人打了几个冷颤,有一双手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床被子,温柔的掖了掖被角,无意识的有些依赖这种备受关怀的温暖,侧着身子向那双手蹭去,脑中闪过淋淋的一片血红,一张苍白的脸突然圆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腥红的血像一条条狰狞恶心的虫子从那张脸的五官爬出来。
床上的人倏尔激烈的颤抖起来,祁旦缌不明所以,只能守在他身边,一遍遍的擦着他额上流下的冷汗,袖口突然被紧紧的攥住,床上的少年睁开双眼,眼底血红充满恐惧,祁旦缌覆手轻拍着他的青筋暴露的手背,询问道:“可是做恶梦了?莫要怕,我们已脱险……”
一缕细风撩起了他脸侧垂着的发丝,那少年一手已狠狠的掐上祁旦缌的脖子,力气之大令祁旦缌眼前蒙上了一层黑雾,祁旦缌挣扎着发出声音:“你……放手……”
祁旦缌只觉得难受的紧,已然看不清了眼前的饰物,掐着他脖子的手臂用力将他摔在了地面上,祁旦缌捂着脖子深吸着空气,一阵阵的咳嗽,嗓子似乎都要裂开了般的刺痛,眼眶中因剧烈的咳嗽盈满了晶莹,顾不得了床上那名危险的少年。
只闻见一声声凄厉低沉的嘶吼,像是月夜下在孤峭的山崖上呼吼的幼狼,祁旦缌怔了一下,慌忙的起身躲远了一些,定神看去,但见那少年蜷着双腿,两臂抱着膝头,头埋在双膝之间,全身紧紧是绷着,一声声的低吼着,祁旦缌见此心便软了下来,那是一幅怎样的姿态?他将自己瑟缩成一团,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偌大的黑夜里瑟瑟发抖。
祁旦缌慢慢的走到床边,将他踢下床的被子抱到床上,披在了他的身上,静立于床一侧,说道:“不要怕。”那嗓音还带着方才的嘶哑,调子却依然柔和温软,清雅的像一首悠扬的曲子。
那少年的身子在瞬间崩的更紧,恍若在伺机等待着下一次袭击,只是,身边安静的人,并未讲过多的话,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像一幅温柔的画卷。他缓缓的抬起脸,目光阴冷,看着祁旦缌:“这是何处?”
祁旦缌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是巴桑寺,我自小在这里学经,这里的师傅们都很好,你且留在此处养伤,其余事交由我打理便可。”
“你?”少年语气含带讥讽,看着背着烛光面容避在暗处的人,“你一介书生,怎的助我?”
祁旦缌言道:“你现下可感觉身体舒适了?我请维那师傅帮你袪了身上的毒。”
那少年闻言,摸了摸脸,也觉出脸上因毒气而致的浮肿消去,身体确实好受了些,鼻子哼了哼,瞥了床边浅笑的人一眼,卷起身上的被子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那人闭着眼睛吩咐道:“本殿下饿了,去给本殿下弄些吃食过来。”
他倒是端起了架子,祁旦缌失笑,说道:“寺内还是请公子莫要自称殿下的好,也好掩藏身份,不然招致了那些凶残的蒙面人,你我就不幸了。”
那少年腾翻身坐起,红着眼底瞪祁旦缌,咬了咬牙,蹦出几个字:“好!本公子知晓了!你快些去弄吃的!”
祁旦缌见他孩子秉性,心下便不再惧怕他,伸手捏了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眼睛,道:“你眼底血丝满布,毒素尚未祛除干净,我给你温了药粥,公子请凑合着下肚充饥吧。”
那少年被捏了下巴,有一瞬间的怔忪,猛然清醒一手抓过那只手,用力,只听骨骼断裂的闷响,祁旦缌痛喊了一声,手便已怪异之姿垂了下来。
那日随同云顿到山下时,天色骤然阴暗,风渐起,雷公电母有布云施雨之势,幸得离家时曾告知父母亲,祁旦缌便携云顿入住了巴桑寺,云顿女流被安置在寺内清濯堂,与那日一同下山到寺内避雨的女眷同住,祁旦缌便携着受伤少年去找住持师傅。
住持师傅乐善好施,对祁旦缌常常救助他人之事颇为赞赏,赞赏之余也有教诲,祁旦缌遵从教诲,铭记于心。住持师傅见那受伤少年面容紫涨青肿,嘴唇呈紫黑之色,乃是中毒之状,便请了维那师傅,为之解毒,祁旦缌虽不懂医药,常侍维那师傅左右也略懂了些皮毛,几日下来助维那师傅帮少年解毒,衣不解带,维那师傅嘴上虽斥责了祁旦缌,却很是严肃的为那少年解毒,面冷心热,如是而已。
稍好,便将少年移进了大悲阁。阁南向,朝阳,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紧对佛龛,本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于此处设榻其中,此处外人很难进入,有护少年周全之意。
然,祁旦缌不曾想,此时竟被这少年给折了手腕,捂着一只臂,眉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疼痛是祁旦缌深深吞吐着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少年。
床上的少年似乎也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不忍与愧疚,一闪而过,而后竖着眉毛恶声恶气道:“谁许你摸本殿的脸?折你一只手算是惩处!”转了眼看向别处,眼睛还时不时偷偷的转过来看祁旦缌。
门外忽闻敲门声,“祁旦缌哥哥?你可歇息了?”
祁旦缌大惊,紧忙起身完好的一手撑着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整了整脸色,将折了的手背于身后,开了门。
“云顿怎的跑过来了?这天色可不见好,似又要下雨。”祁旦缌润了润嘴唇,苍白着脸对云顿说道。
云顿几步进来房门,揪了祁旦缌的衣角,嘟着嘴说道:“祁旦缌哥哥,咱们何时才能回家去?待着这里已三日了,这里不好玩。”
祁旦缌揉了揉云顿的头发,笑道:“这三日的雨未停,山上不甚安全,还是等天色好些,我们就离开,可好?”
云顿点点头,“嗯。”
“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此处女眷不好进来,你且快些回清濯堂去吧。”祁旦缌道。
云顿瞥了瞥嘴角,大眼中闪着不满,小鼻子吸了吸:“哼,祁旦缌哥哥在赶云顿走!”
“何时赶你了?只怕你被寺内僧人见着,名声不好罢了,你听祁旦缌哥哥的话,快些回去。”
云顿不情愿的退出了屋子,走了几步,突然折回站定在祁旦缌面前,在祁旦缌惊诧的目光中,踮起脚尖亲了他的嘴唇,如一片柔软清香的梅花瓣擦过,带着少女的羞涩与热情。
祁旦缌看着那身影挑着笼灯消失在蜿蜒的回廊里,抚了抚嘴唇,嘴角便漾起了笑意。
屋内一声杯盘碎裂的声响,使得祁旦缌回过神,顿觉一侧手腕处火辣辣的灼烧疼,筋骨错位的疼痛让他响起屋中那个难侍候的少年。
“公子这又是在作甚么?事物皆有灵,我救你性命,你断我手腕,碎我物件,莫非恩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