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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也不迫他必须回应,了然一笑,低头道:“当日观长琴于此城中奏乐的友人们,虽心中有悲有憾,之后却纷纷选择了做没嘴的葫芦,唯我这愚钝顽冥之辈,见不得那些虚伪者肆意诋毁故友,将他过去种种功劳都斥作罪孽,更编造许多并不存在的龌龊加诸其上,因此忍不住要为他辩上两句。”
大祭司暗暗叹息,摇头劝解:“上仙一片赤心,中直温雅,的确令人钦佩。只是如今情势下,您言语中回护那人怕多有不便,一不留神甚至会惹祸上身……”
“呵,多谢大祭司好意,此中厉害我也明白。”仙人笑得柔和,眼神中却隐带决然之色,“原本以为天界广袤,天理昭昭,自当是善恶有定,黑白分明,谁知三界当中并无太大区分,依旧人心难测……”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话讲到这个地步,两人都心知肚明,明月下充塞着窒息般的静默。
片刻,仙人再度开口,问大祭司道:“大祭司可知为何补天进程变得顺遂么?”
“听闻是有鳌足支撑四极的缘故。”
“那么鳌足从何而来,大祭司又知么?”
“这……听闻乃伏羲上神施以援手,内中详情并不清楚。”
仙人没有解答这个问题,只长叹一声,脸上神色渐渐放松,方才那些沉郁忧思似乎正慢慢退去。
“五色石炼制接近尾声,补天也即将毕全功于一役,无需我继续留在城中提供助力,否则我那些为故友辩解的话,怕是越发落了小人口实,甚至为人所害,魂飞魄散也未可知。过不几日我便要离开流月城了,今日得与大祭司一晤,说两句实话,兴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因缘。”
“上仙欲往何处?”大祭司感觉胸膛里有些沉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其间流转,慢慢侵蚀他对诸神毫无动摇的崇拜与敬畏。这位仙人话说得隐晦,但他的意思早已表达得十分明显。
那让人心寒心悸的遭遇,正为光明伟大的上神和诸仙们蒙上缕缕阴影。
“往巫山去。”仙人淡淡道:“我那些话给有心人抓着,自然是留不得了,所幸人皇大人念我成仙不易,又在炼制五色石中出力颇多,更恰巧,巫山即将有一位新神驻守,她与补天之功渊源极深,无人敢动。人皇令我往巫山担任她之护卫,也算给我寻个出路,求个清净与安全。”
原来如此……
大祭司暗暗感叹,欲说点什么以为安慰,然而绞尽脑汁,终究词穷,如斯境地下,自己不论说什么,似乎都无法真正触及这位上仙所遭遇的一切。
他本已是极端睿智之人,但此刻他甚至无从判断,究竟是天道罔替,法理无情,还是人心善变,别有动机,在这些似对似错,也或许压根就没有对错的纠葛现实里,究竟该站到哪一边,才对得住“公正”二字。
思绪纷纷中,这位上仙朝他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月光追随他衣摆而动,仿佛游鱼追逐那无所不在的水波。大祭司微一迟疑,仙人已踏云生风,身在几丈之外,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曾请教这位上仙名讳,赶紧出声相询。
“司幽。”
夜风清寒,送来仙人最后一缕话音。
司幽!
听此两字,大祭司不由心头一震,原来他就是司幽!
烈山部心怀苍生,因善驭灵力,在人皇引荐下入流月城协助众神炼制五色石,却不被允许进入鼎炉核心。因此,对于五色石究竟如何炼成,烈山部只知其法,并无其能。
五色石既要修补天裂,自然必须具备种种神妙之处,所谓上调阴阳,下聚五行,才能在那洪荒洗练,春秋轮转下巍然不动,逐渐与天柱融合,稳稳撑住三界四极。大祭司曾听闻,五色石炼制极为艰难,耗时良多,需经七情五火淬炼,一遍遍除去杂质,提取精华,炼化神髓,方能最终凝成与天地日月同辉,幽冥碧落制衡的大荒神物。
这五火中的一火,便是劫火。
劫火来自上古影族,本为一股至阴至邪,至沉至浊之力,影族人生来便具备这股黯影之能,同时天生惧怕光明,昼伏夜出。后有一日,空中突现十日凌空,有昼无夜,世间顿时阳热大盛,焦枯难当。待大羿射日而坠,天地回复清朗时,影族人早已不耐炙烤,纷纷消亡,唯有族长一人因融合全族之力得以幸存。而这份千锤百炼后的暗影之能,也因与烈日相斗相争,相搏相成,化为了光与暗,阴与阳的融合,传闻其竟有抗衡神魔、毁天灭地之威。
幸存的影族族长被人皇度为仙身,便是司幽。
大祭司曾听人提过,司幽上仙身负炼制五色石要责,任务繁重,常驻鼎炉核心内,极少于城中闲走。他以自身劫火之能运转阴阳,引龙虎婴元,驱坎离水火,将一块块尚未成型的五色石熔化消解,注入灵力后,再度汇聚成型,然后交予下一位仙神处置。
诸仙神精诚合作,日夜不息,一步步推动补天之功向前。
大祭司无法进入鼎炉核心,自然见不着司幽上仙真容,同城中诸人一般,虽不曾见他,却常听人提及他的名讳,都说他心地宽仁,修为精纯,乃是补天大业中屈指可数的功臣。
至于为何烈山部身为协助者,却不被允许直接接触炼制五色石,也是听闻天皇对人存疑的缘故。昔年在安邑,天皇伏羲被手持始祖剑的蚩尤伤及神体,大为震怒,一夕之间屠尽安邑,此事更成为他率众登天,阻绝往来的直接根由。
兴许从那时起,煌煌天尊便对人存了两分不满与不屑,身为人族的烈山部即便胸怀苍生疾苦,依旧只能当个从旁协助的角色,触不到,也不被允许打探五色石炼制的核心秘密。
大祭司目送司幽远去,心潮翻涌,他早已对这位神秘的补天功臣心向往之,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了司幽上仙一面。而这番见面,也与他想象中拜见仙尊,把酒言欢的倾谈全然不同,满满都是沉郁,不忿,还有无奈的叹息。
司幽虽出身影族,却心性高洁,品格清净,更兼光明磊落,至情至性,他见不得,也容不下半点肮脏龌龊,仿佛一瀑壮丽日光,绝不会有半刻委身于黑暗。而他此刻甘愿抽身而去,一定已是对这仙神相争,倾轧阴谋的现状失望透顶了……
大祭司在观景台下默立良久,直到东方熹微初抬,才喟叹一声,准备离去,就在这时,第一缕隐约的晨光落下来,映出旁边盈盈碧草间的一抹闪光。
大祭司上前查看,只见一颗神珠静静躺在草叶当中,光华流转,清澈端方。他将之拾起,于手中略加摩挲,珠中便有盈盈两点色相升腾,环绕着它们的,是如劫火般黑沉的云雾。珠中光亮渐次升高,彼此间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仿佛金乌玉兔各自东升西落,永远无法同时站在中天,照耀这无边的黑暗。
大祭司又去看那珠子下垂着的穗子,果然在当中见到了“司幽”二字,旁边篆着此珠名讳:日月珠。想必这是司幽上仙往日信手所做的玩物,如今也被他遗落城中,不再相随了……
他突然忍不住去想,司幽上仙与他口中那位故友,从今往后是否便如此珠中意象:日月迢递,动如参商,永远不能相见,更永远没有再会之期了呢?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第53章
就着手中灯烛看完这段故事时,流月城已是夜色深沉,进入了安睡时刻。谢衣只觉心潮澎湃,许多想法在脑中载沉载浮,却捞不上一星来。他站在悄无声息的殿阁深处,于累累卷册间孤身而立,默默想上好一阵,心思终究还是落在沈夜那里。
不论这故事旁边沈夜留下的那一句批注,还是数年来师道相承,朝夕相对,沈夜那些敦敦教诲,循循善诱,宽严相济,张弛有度,通通让谢衣将沈夜看做了心中最为重要的人:喜悦时想到他,哀伤时想到他,迷惘时想到他,坚定时想到他……此刻,面对这一篇古老的记叙,一句看似叛逆的评语,谢衣自然更会想到他。
他放下卷册,转身离去,冒着外间倾泻不休的大雨,直冲入紫微祭司寝殿。
看谢衣进来,正准备就寝的沈夜有一丝诧异,徒弟面色不似平常镇定温雅,眉梢眼角呈现出心浮气躁的痕迹,这让他也跟着心绪略微绷紧。
谢衣怎么了?沈夜暗忖,这徒儿自少年后便极少现出不安的样子,性子虽活泼灵动,骨子里却十分大气,稳得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般慌忙的样子,倒还真是头次见着。
关上门窗,沈夜让他坐下,低声询问发生何事。
谢衣有些恍惚,听沈夜此言,方扪心自问,然而他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心绪缭乱,也不知为何这般冒失地来叨扰师尊——身为流月城大祭司,城主沉疴不起,全不理事,所有重担几乎都压到师尊肩上。数年来,师尊往往如今夜般过午夜才得空歇息会儿,自己怎么,怎么……
真是莽撞了,来找师尊做什么呢?
无事……压下心底那些乱纷纷的杂思,谢衣闭上眼,摇头道:无事,弟子鲁莽,打扰师尊安歇,还请恕罪。这……这便离去。
他闭着眼,眼前却非一片漆黑,似乎正有无数紫黑色的火焰在其间腾跃,烧得他双眼生疼,脑中胀痛。腾跃的火光里,两人相向而立,絮絮而谈,恍惚便是自己与师尊,仔细看去却又全然不同。那是故事里的司幽上仙,以及许久之前那位烈山部的大祭司。他们在冰冷月光下说仙神亦叵测,城中日月长,说人心善恶终难定,天道无情未有期……
到底怎么了?谢衣。
看出徒弟言不由衷,沈夜弯下身,同谢衣平视,温热手掌轻轻拂过徒弟冰冷的脸颊,让他睁开眼,然后直看进那双慌乱的眼睛里。
谢衣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那些黯然的火光似乎正围绕着眼前男人,将他的形骸一点点焚作灰烬,自己同他一道立身在火里,锥心之痛袭来,却无能为熄灭那永恒的劫火……
师尊……你是否已在心底存了隐隐的反意?
你是否觉得,诸神也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圣洁伟大,无所不能?
若上神无法再庇佑我们,你是否也会抛弃上神的教诲?
谢衣?
谢衣!
沈夜的呼唤在耳边徘徊,谢衣渐渐回神,看他眼中担忧焦急的神色,感觉心里翻腾的黑色火焰终于退下去,同时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不断升腾——那么热,那么软,那么近,那么急,让他全身发抖,呼吸急促……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沈夜,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低声唤了句“师尊”。
师尊,师尊,师尊……
我……我们……
“嗯?”沈夜一怔,浑身有过片刻僵硬,跟着也立刻搂住了谢衣,将这已经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徒弟抱在怀里。
谢衣不再是两人初见时的模样,他长高了,结实了,骨骼舒展,肌体柔韧,若有若无的莹泽光润在他露出的白皙脖颈上流动,像夏夜里一抹清凉又温熙的月光。
搂着他,感受他在自己怀里颤抖,聆听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沈夜只觉身上渐渐重起来,怀中谢衣仿佛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渊薮,吸引他向其中跌落,跌落,甚至可以将他从高贵自持的大祭司位置上拉下来,赋予他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感与体验,让他生不如死,坐立难安,却又时时刻刻体会着如临仙境般的快乐。
这样矛盾,这样荒谬,他却觉得那样似乎也很好……
怀中这漆黑的深渊内到底有什么,它会让自己怎样?沈夜不在意,也不惧怕,只要是谢衣,是他全力栽培、全心信赖,并准备将所有希望与未来都交托出去的谢衣。更何况,他已能从这深渊中感受到前所未有,似情非情的温热与刺痛。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甘之如饴……
想到这里,沈夜嘴角弯起一抹笑意,不由得将谢衣搂得更紧,在他耳边低声道:“罢了,也不问你,瞧你这跟个孩子似的,外间雨大,今晚别回去了,就歇在为师这边吧。”
“……嗯。”
梳洗完毕,并肩躺到床上时,谢衣轻轻握住了沈夜的手,然后将自己从那卷册中看到的故事娓娓道出。沈夜终于知道他在不安什么,笑说无需在意,你若不喜欢为师的批注,明日我去将它擦掉便是。
不,不用。谢衣摇头,看着沈夜,静默半晌,悄声道:师尊真觉得上神不仁吗?
我不知道……
谢衣问得这样郑重,沈夜也答得格外谨慎,将心里所有想法细细梳理,仔细斟酌揣摩后,依然只能回答不知道。
他静静看着谢衣,朦胧夜色中,谢衣俊逸的轮廓温柔而明净。枕上,两人散开的黑发纠葛缠绕在一起,你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