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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崩戕害,阻你修筑栈道,避过祸事,他自己却……您走后不到三年,先祖便与世长辞了。他说并不后悔救了众人,却反复叮嘱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这门本事流转至今已极为稀罕,总得有一人将它传承下去才行。”
听到这里,沈夜再度环视这所清净寂寥,人声不闻的大宅院,心头了然,问道:“那你父母亲族,也是因此而故去的吧。”
“五年前州府水患,父亲不顾家母劝阻,前往陈情,府尹并不信他所说,父亲无法,只能告知江边的乡亲赶紧搬离,有人信他,却有更多人不信他,于是终究遭了灾,父亲自然更是忧愤难平……回来后不久,他便失足落下山崖摔死了;三年前姐姐往邻县,见着一对青年男女意图私奔,苦劝那女子不要从他,两人不听,谁知半路上男人翻脸,意图将那女的卖到勾栏去,女子不从,男人暴怒,血脉涌动,触到他生来便有的隐疾,当场暴毙而亡。女子吓得半死,方知姐姐所言不虚,跌跌撞撞逃回来,她家人备了厚礼,找上门致谢,姐姐却不收礼,只让她回去好生过日子。”
“我劝姐姐明哲保身,万不可再招惹麻烦,她却说世间女子本就生存不易,若所托非人将更加凄惨,既然见到,怎忍心不提点一二?这样的事姐姐自小做得多了,所救的人没有一百也好几十,于是两年前,她同母亲往城外敬香,路遇劫匪……”
少年声音渐低,语意沉郁,沈夜、谢衣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本来想问的话也讲不出口了。
他生来聪敏,这两年独自生活中,心性也磨砺得比常人更加坚定,看两人这样,大约已猜到来意,摇头道:“二位今日登门,必有所托,若是冲着我家那门本事来的,晚辈恐怕爱莫能助。一则我年纪还小,能力低微,二位乃谪仙人物,所想知的必是大事,以我如今能为,实在无力完成。二则……我家里的情形也同二位先辈说过了,如今阖家只我一人,得遵先祖所言,好歹留着这条贱命,不至令它断绝。”
说完,少年又要拜下去,沈夜伸手扶住他肘部,微微使力,顿时令他动弹不得。少年长于市镇,何时见过这样的能耐,不由大惊,心内又是钦佩,又带着微微的惧怕。
“李小公子言重了,万不可有愧疚之意。”谢衣叹道:“我们今日登门,除了想问一件事外,主要还是再访故人居所,怀念一番。我们想知的那件事,其实早已昭然若揭,即便没有你家的本事给予暗示,也是必定发生。方才听你所言,倒暗合我昔年一桩心事。想这天道,原本就该是最公正无情的存在,所谓神仙有情,天下大乱,若身怀一门非凡的本领便去肆意而为,扰乱规律,从阎王手中抢人,岂不是全乱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那少年:“李先生有情有义,不忍同胞受难,你家里每一位长辈亲族也这般,如今只留下你……你还真得保重好自己才是。”
听谢衣话中有话,沈夜微微摇头,对那少年叮嘱道:“放心,今天我们绝不为难你,什么都不问了,但若有朝一日当真需要你挺身而出时,还请三思,明哲保身虽重要,男子汉有所担当,有所作为更加可贵。”
少年一楞,郑重点头,沈夜便放了手,扶他站起来,同谢衣一并离去。少年赶紧追出来,将两人送出门外,又一番道歉,方才走入那一方小天地,将门慢慢合拢,隔开了外面两人的目光。
盯着那扇闭起来的门扉,沈夜若有所思,眼前木门上,道道纹路细致而清晰,如岁月的铭刻,见证这个继承上古血脉的家族在时光荏苒中所经历的故事。恍惚间,沈夜感觉体内澎湃的神农灵力似乎轻轻拨动,化作一条条极细的丝绦,在那木纹上穿针引线,织就栩栩如生的图像。那图景中有神州万里的河山,苍茫无垠的天宇,靛蓝翻涌的怒海,天地间火焰翻涌,浊浪涛涛,许多形容怪异,由紫黑色气息构成的魔物在其间驰骋,与之相对的,是各色衣冠不同的人士在与他们作战,捍卫这神州最后的屏障。
血火交织,生死相博,就在这漫天交锋的图景中,远处缓缓走来一人,他看上去只是个凡人,却有不输给任何人的坚定,他一步步走近,一步步都踏得那样坚实,他走到战场中央,抬起双手——这时,沈夜看清了他的脸——数十年岁月过去,他已步入知天命的年纪,面庞上犹然留有少时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清朗一如当年。
他分明就是门后那位少年。
“……师尊,师尊?”
谢衣的呼唤拉回沈夜的注意力,他眼前一花,那幅图景已全然消散了,唯见两扇沉默的木门。
“师尊怎么了,莫不是有些失望?”谢衣轻声问。
“怎么可能……回去吧。”拍拍谢衣放到自己肩上的手,沈夜微微一笑,离开这座幽静的宅院,往依然人声鼎沸的城镇中行去。
天道无情,恰是公允。人若想要逆天而行,凭一己之力扭转命数,那便要付出绝大的代价,在佛家或称因果,在道家或称缘法,在其他更罕为人所知的法门里,应当还有别样的称呼。但不管怎样,天道始终在那里,比春秋的替换更恒定,比日月的运作更规律,如一张紧密的罗网,将天地万物,神魔妖仙包裹其中,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已发挥着作用。或许,连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烛龙大神启动时间,亦是天道运作的结果。
许多人妄图逆转天道,譬如沈夜也曾经做着,而他所付出的代价,早已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范畴。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唯有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才能在看似冷酷无情的表象下推动世界的运转,兴与亡,生与死,建设与毁灭,有序与无序……
一路走回馆舍,沈夜心里思虑重重,一些许多过去未曾想过,或仅仅触及皮毛,不曾深入内里的东西,此刻仿佛都在他眼前层层展开,将看似复杂纠结的核心暴露出来,而一旦展露,它们便变得无比单纯而直接。沈夜感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流月城中那旋转而上的台阶,每转过一道弯,眼中所见便与上一圈相同,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与之前相同。然而仔细看去,立刻会发现所看见的景色,绝非之前所见的重复,因为他已站得更高了。
他默默走着,谢衣也在他身边保持着沉默,两人一路踏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挑担子的货郎从他们身边掠过,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招揽着生意。花枝招摇的娘子带着罩薄纱的观音兜,从两人身边掠过,传来一阵香风,这风刚过去便停住了,从纱罩后头伸出一根纤指来,悄悄挑开一个角,桃花般的眼睛在其后张望,想将这两位俊朗的生面孔看得更清楚。官府的骏马蹄声得得,差役穿着皂衣,腰悬佩剑,掌中擎着令牌,奉命出城办事。又有异地的读书人牵着毛驴,边走边望,寻觅那间藏在深巷中的好书馆。
笑语嫣然,问候起伏,见面拱手打个招呼,或从钱袋子里掏出两文买个饽饽,再沽一壶酒,僻静院落里,更有人藏着偷偷卖牛肉。日头已偏西,摊档开始收拢,炊烟带来炉灶间沸腾着的香味,西天上金红色光晕降下来,照耀着蓬蓬黑发,银丝亦变得热烈,更将每张笑脸点染得格外动人。
盛世繁华,岁月静好。
就这么边走边想,不时抬眼去看,去听,感受人间万象,红尘风烟。两人一路回到馆舍,小二殷勤迎来,接两位贵客回房歇息,并问问今晚打算布什么菜,可有衣服需要洗,沐浴的大桶和热水何时送入房中?
待一切收拾停当,躺到床上时,谢衣才跟沈夜提及那件事。这会儿他一边按压着沈夜双肩,替他舒缓,一边寻思该如何开口——昔年在流月城中,初七便这样服侍沈夜。大祭司事务繁忙,千头万绪皆靠他一人做主,时常从早忙到晚,有时更彻夜无眠,其疲累可想而知。哪怕沈夜铁打的身子也有撑不住的时候,何况他还病着……
多亏那些年的历练,如今谢衣练就一手好功夫,揉按推拿间总令沈夜十分放松舒适,前些时候他甚至开玩笑,说若是想过入世的平静生活,不妨往长安开个推拿铺子,每天接待几个客人,当也足以养家糊口了。沈夜白他一眼,说本座养你这么多年,就为让你出去干这个?你只需服侍我一人便够了。
“师尊。”话一出口,谢衣感觉有些不妥,急忙换了称呼:“阿夜,那年捐毒的事……”
听这话,沈夜肩头一僵,转过身,将谢衣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低声道:“往事便是往事,我并非定要知道不可,你不说也是一样的,你我如今两心相许,过去之事夫君我一点也不计较……愧悔都来不及,如何还能迫你再回忆它。”
听他说出“夫君”二字,谢衣心头微动,日常说这话时,往往都是在床帏之间浓情蜜意中,如今对着正事也这般自称,显然沈夜是想将一切揽过,不论对错,哪怕指责沈夜千错万错,他都愿一力承担,只愿谢衣千万不要再有任何包袱。
这份心意……天上地下,也就他能给自己了。
轻叹一声,谢衣抽出被握住的双手,顺势躺进沈夜怀里,低声道:“只是想跟师尊讲一讲当年的心境,以及……为何会让师尊担了杀人的罪名,这事不讲明白,我心里便有愧,师尊这一声‘夫君’叫得坦荡,我却有些不敢坦然受之。”
“跟我还这么生分,你想说什么都好,夫君都听着……”沈夜微微皱眉,口气却十分爱怜,手臂也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谢衣点头,靠在他怀中闭眼思索一阵,才缓缓开口道:“那些年里,我遍行神州,见过数不清的人,听过无数的故事,更见证了许多人的人生。烈山部虽寿命长久,流月城却太小了,没什么惊心动魄,或沧桑起伏的事迹。古书里的记载终究离得太远,少了点真实感。我在流月城和下界分别呆了二十二年,比较而言,下界这二十二年中,我所经历的事、结识的人远胜流月城。”
“嗯,这是自然。”沈夜点点头,拉过薄被将两人盖住。
谢衣接着道:“经历得多了,有些想法就自然会变,我也不例外。刚下界时,我满心焦灼,只想有哪里藏着一帖灵药,或一处洞天,只要找着了,便能救族民于水火,解师尊于苦厄……不论你信不信,我一直都是这般想的,从不曾将师尊视作恶人,我只觉师尊是被绑架了,被魔物和流月城全族人共同挟持,不得不走上一条满是血腥的道路,那并非你的本意,若有更好的法子,你绝不会那样做的。”
“信,怎会不信你。”沈夜话语中满是心疼,在谢衣脸颊上亲了一口。
“但是,随着一年年过去,我始终没能找到那一贴灵药,或那一处洞天。修仙大派已走遍了,杏林圣手们也问过,不但没人能解族人病痛,甚至听也不曾听闻,最可笑的是,甚至无人知道烈山部的存在,即便修为冠绝天下的仙门内,也无人知晓在西北天空上,正有一族神裔在默默受苦。我想跟他们讲一讲烈山部的事,他们却并不感兴趣,似乎那不是一族活生生的人,而是早该被抛弃的老朽遗物。我开始渐渐信了你的说法,信你早已派人查过,下界没有世外仙境,也没有人准备着要救我们。”
他话音里渐渐透出沉重来,沈夜心中一阵抽紧,谢衣……那时的谢衣还十分年轻,在自己的呵护下学习成长,身为大祭司唯一的弟子,性情又招人喜欢,城中自然没人会去冒犯他,他也因此始终保留着与生俱来的阳光热情,还有那份宝贵而可笑的天真,仿佛未经风雨的小树,却骤然投入了风暴当中。
下界辽远,人心炎凉,谢衣他……一定曾非常失落吧。
“发现这点时,我十分失望,也很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全然打破了,我甚至想到回去,如果天意注定要我们去死,我也愿意死在故乡的月色里,死在……族人身边。那夜我在江边徘徊,看江水荡荡东去,天边圆融的明月冉冉上升,满心都是怅然。这时,江心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几艘画舫缓缓荡过来,一首长歌伴着琵琶与琴音传入耳中,我心头突然放空了,侧耳去听那只曲子,原来是在吟诵《春江花月夜》……”
那是谢衣第一次听到《春江花月夜》,句句优美,字字珠玑,更带着浓烈的情感与深刻的哲思——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些词句如醍醐灌顶,猛然打碎我的消沉。明月挂在空中早已千载万年,有多少人曾和我一样举头望月?他们都来自哪里,又去了何方呢?明月不变,而时序流转,如大江东去,滔滔不绝,不论我消沉也好,振作也好,明月依旧自行圆缺,唯一会消亡的,只是生在明月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