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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人,竟然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诓骗我们,枉你为一国储君!”
朱祁镇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不想,他平日里有些软懦的儿子,此刻大义凛然,一身正气。
“二位将军不必出此诛心之言。为了大明江山和父皇的安危,便是要本宫陪上性命,也决计不皱一下眉。千古名声?与皇室正真的安危比起来,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孰轻孰重,本宫决计不会混淆。”
话音刚落,朱见深便感觉到,平日里一向待自己并不是很亲近的父皇,罕见地向自己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于是乎,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展开自己的手掌一看,才发现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原来还是怕的啊。朱见深苦笑,看着父皇刚刚的镇定,那是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为之所动的威严,自己还是差了很多。
“乾清宫乃是历代皇帝起居之所,龙气所在,岂容你们这些宵小胡言乱语。”虽是犹自不安,然而朱祁镇却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反而一直盯着朱见深,仿佛是想看看,他能如何收拾这个局面。朱见深见状,微微沉吟,开口道,“将为首三人押入天牢,分别安置,等待父皇亲审。余着,交由刑部审理,可证无罪从属者,可当场释放。”话音刚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这次,朱见深没有直接命令下属去做,而是凑到父亲的耳边,低语,“父皇,是否要下令,逮捕汪国公。”
☆、诉衷肠(三)
朱祁镇从昏暗的牢房中出来,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
平息了宫变的当夜,他便马不停蹄地亲自审了石亨和徐有贞。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武将生变,无外乎功名心太强,耳根子又软了些,受了他人的蛊惑。对于石亨和徐有贞,朱祁镇不过是走个过场,顺便再看看着中间有没有被自己漏掉的关节和人物。
真正让朱祁镇感到不安的是曹吉祥。
这次宫变,经过锦衣卫的仔细勘察后,发现参与的力量只有石亨和徐有贞的控制的宫城禁军,以及部分平日里就在明面上活动的东厂实力,而真正具有战斗力,且全部控制在曹吉祥手中的京畿三大营的兵力,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参与到这件事中。朱祁镇眉头深锁,他有些看不懂这个常年跟在他身边,表现得忠心耿耿的东厂都督了。
再一次推门走近阴暗的刑讯室,曹吉祥已经被押解前来,匍匐在地上,发饰衣衫凌乱,显得有些狼狈。
“曹吉祥,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师父出事的时候亦没有牵涉到你,你今日所作所为,可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
意外的,曹吉祥并没有像石亨和徐有贞那样,或是哭天抢地,或是怒骂不休;他倒是十分镇静,如一尊石像一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曹吉祥,皇上在问你话,便是给了你一个申诉辨别的机会,你可知道,你犯得滔天罪行,是可以直接跳过所有审讯步骤,直接诛九族。。。。。。”
九族的范围及其广泛,上至父母亲族,下至府中奴婢,便是来往密切的门客密友,也几乎没人可以逃脱。
曹吉祥不经意地抖了一下,朱祁镇慧目如炬,将他这一小小的情绪波动都看在眼里,放缓了语气,安抚道,“曹吉祥,你忠心跟随十几载,朕相信你一定是事出有因。你将你的顾虑都说出来,朕保证,在大明律允许的范围内,一定给你所有的恩赦。”
曹吉祥抬起头,目光扫过了周围站立的锦衣卫,最终目光定在朱祁镇身上。
“皇上从前向来是用东厂的实力牵制锦衣卫,到了今天,也总算是掉了个过儿。想我们东厂和锦衣卫,明争暗斗数十年,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您手里的两颗相互制衡的棋子罢了......”
“大胆,你竟敢对皇上出言不逊......”
曹吉祥没有理会旁边开腔的锦衣卫,朝朱祁镇重重磕了个头,
“皇上,奴才自知死罪,不敢为自己辩解告饶。只是请皇上念在奴才忠心跟随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上听奴才一言......”
朱祁镇挥了挥手,周围锦衣卫无声地退下。
“曹吉祥,其实朕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跟随他们造反?你手中已经握了京畿布防所有的势力,纵使你扶植新皇登基,怕也不会再得到更大的利益,还要面对有可能发生的‘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算不过来这笔账......”
曹吉祥无力地笑了笑,“皇上过誉了。奴才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祁镇抬起眼,上下打量了曹吉祥一番,方缓缓开口,“你可是为了那个名叫佳柳的乐伎?”
刚刚还波澜不惊的曹吉祥,面上划过一片震惊之色,瞠目结舌地看着朱祁镇。
“你不要吃惊。在制服你们的同时,朕便派人去逮捕了汪国公,在他的府邸中搜出了他写完的奏折。其中有关于你,还有石亨和徐有贞的不少私密信息,”说着,朱祁镇突然冷笑,“不过他这些奏折倒是都没写时辰和落款,想必,若是你们这次成功,他便呈给新皇,若是败了,便呈给朕。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跑不掉被莫名其妙灭口的命运吧......”
是啊,若是新皇登基,汪国公栽给他的罪名便是对太后不敬;若是宫变失败,朱祁镇在气头上,更是不会细细查探汪国公所报是否属实。无论成与不成,他们三人,都是逃不了身首异处的命运了。
“呵呵,果然啊,汪国公老谋深算,我等真的不是他的对手。”曹吉祥自嘲道,“不过皇上,你可知,为何这次我们会轻易受了他的鼓动?” 这也正是朱祁镇想不通的地方。
曹吉祥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说道,“奴才不知石亨和徐有贞握在汪瑛手中的把柄是什么。皇上猜得不错,奴才此次,却是为了佳柳。佳柳曾是乐伎不假,但在皇后仙逝前,奴才已经帮他脱籍,并安置在府中做丫鬟。此次皇后新丧,她也确实不应该在被遣送的伶人之列......”
朱祁镇不解,“这种小事,若是有人查问,你来告诉朕一声便了了,你又何必......”
“皇上,”曹吉祥打断了朱祁镇的话,“奴才是将死之人,有几句肺腑之言,也想说给皇上听。若是以前的您,纵使佳柳真的是乐伎之流,奴才也相信,只要奴才跟您陈情,您也定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这些年,您,你跟以前,着实是不大一样了......汪国公只不过是告诉您,太子在三天禁食礼的时候,偷偷给个宗亲送了些吃食,您便对他起了疑心。后来......”
“后来又出了东宫的事,便更让你们觉得朕是个凉薄的人,连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那你们可知道,太子真的是对皇后不敬......”
曹吉祥无力地摇了摇头,“为尊者,哪个都有疑心,不要说是皇上,便是朝中那些一品二品大员,对于府上门客等人,也是时时猜忌提防,这本无事。只是皇上,东宫演乐之事,本就是汪瑛一手策划,栽赃陷害太子,而您,只要是稍一调查,便能察觉其中的关窍,只可惜......”
朱祁镇沉默不语。
是啊,猜忌之心本就是伤人的猛虎,更何况是不经查实的胡乱猜忌。平心而论,关于东宫的骚乱,朱祁镇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也内心里也觉得,太子似乎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在朝臣中的威望也日复一日地高了起来。即使再不愿承认,他也是隐隐担心,有一天会出现逼宫的局面。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太子禁闭起来,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真的是想挫挫他的气焰。
“......对于您的亲子,您尚且不愿费心,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奴才。奴才也是没有办法......”
曹吉祥的话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其实比起普通的君王,朱祁镇对于皇权的看重,对于臣子的疑心,已经是来得太晚了。想当年郕王不过登基几年,便是连自己的皇后,扶他上位的孙太后,乃至用情至深的杭贵妃都不再相信,朱祁镇还愿意心平气和地听自己这个“叛贼”说话,已是难得之至。
密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曹吉祥和朱祁镇都不再说一句话,低着头,各有所思。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镇起身,眉宇之间,带上了浓重的疲惫之色。
“曹卿,朕会判你流行,你的亲眷,家人,都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还有,若是你的那位红颜知己愿意相随,朕也特准她跟着你去......”
“皇上!”曹吉祥忽然大吼,“请皇上再赏奴才个恩典。”
朱祁镇挑起眉毛,“什么?”
“奴才请皇上为佳柳寻一门亲事。奴才知道她身份尴尬,若是有皇家旨意傍身,想来,以后也无人敢轻视了她去。若皇上恩准,奴才纵死,也无所怨怼。”
朱祁镇当真是疲倦得紧了,摆了摆手,“罢了,朕成全你便是。朕仿佛真的是老了,这宫里的事,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甚至,朕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几句呓语般的话,轻轻盘旋在密室高高的围墙中。朱祁镇抬起头,看了看被栅栏切割成一条一条的夜空,思绪仿佛飞出了紫禁城,飞到了千里之外,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处。
☆、诉衷肠(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妃传正文部分完结了,还有两个小剧场,隔天放送。琅琊榜番外接档,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朱祁镇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如往常一样,像神砥一般,俯瞰着芸芸众生。只是这次不同,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只余魂梦中出现的娘亲,也不是日思夜想的允贤,而是他的唯一的儿子,朱见深。
朱见深是第一次站在这个高度,破风凌云之处,紫禁城竟是别有一番风采。
“深儿,这便是我们朱家的天下。很快,它就是你的了。”
朱见深听父亲如此说,心下惶恐,“父皇春秋鼎盛,儿臣断断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还请父皇。。。。。。”
朱祁镇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这番说辞,十分随意地撩起龙袍下摆,盘膝坐在了屋顶之上。
“小时候,你皇奶奶。。。。。。是我的亲娘,不是上圣皇太后,常常偷偷领我到这里来。那时我还不是太子,只是先皇众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那时的我就在想,若有一日,我能凌驾于众人之上,便能独享这别人看不到的盛世美景。这美景那么美,就连我的父皇,我也不愿意他来跟我分享。”说着,瞟了朱见深一眼,轻笑道,“看你刚刚的表情,想必也被这美景震撼,顷刻间冒出来的想法,一定也跟我年轻时一样。”
“儿臣不敢。。。。。。”朱见深也顾不得屋顶陡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其实刚刚父亲说的没错,有一个瞬间,他确实有想要独霸这美景的想法。
“你不必如此紧张。高处不胜寒的苦,我已经受够了,接下来这副重担,也是时候交给你了。”
朱祁镇伸出手臂,扶起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深深望着他虽还略显幼稚,但轮廓已日益深邃的脸。
“等朕处理完汪瑛那几个人,就会择日下旨,将皇位禅让给你,朕仍旧回南宫,去做逍遥世外的太上皇便是了。”
“父皇。。。。。。。”
“深儿,父皇这一世,颠簸动荡,大大小小的错误也犯了不少。可最要命的是,不是朕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而是有些错误,即使知道错的,仍然要去做。”
朱见深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可更是天下之主,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像君臣更胜于父子,像今日这般促膝长谈,似乎还从来没有一次。
“你郕王叔叔,是朕至亲的手足,可是朕为了安定前朝后宫,不得不夺了他死后的清净;还有。。。。。。”
夕阳渐渐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中,只余星星点点的光,落在朱祁镇深陷的双眸中。借着微光,朱见深竟然发现,这个在自己心中永远高大,永远处变不惊的父亲,竟然也会有情动胆怯,神思疲累的时候。
“。。。。。。。那些陈年往事,朕在这个地方和允贤说过,忏悔过,可是还是于事无补。身为帝王,顾全大局,委屈一些不该委屈的人在所难免,可是父皇要告诉你,为至尊者,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是起了无端猜忌的心,让臣下奴仆日日惴惴不安,不思民政而整日只以揣摩上意为重,那整个大明江山,灭亡之日不远矣。。。。。。”朱祁镇眼中流露出痛惜之意,但更多,竟然是自责。
“父皇,儿臣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您心灰意冷,可是。。。。。。儿臣从来不敢怪父皇。。。。。。曹大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