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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就有一众穿着清一色鹅黄色袄裙的宫婢,在荷香,墨玉的带领下,鱼贯地将早膳端了进来,摆上了红木雕花篓的餐桌上。
枣泥山药糕,酥麻饼,血燕窝白米粥,醋拌黄瓜…忽的,谭允贤不禁眼前一亮,清泉般的杏眼盯着放在膳食中间的一个;两帮描画着龙凤呈祥的瓷坛子,嘴角扬起端庄秀丽的脸上,展露出欣喜的笑容。
须臾,谭允贤转脸,问身旁伺候的墨玉道:“这枸杞鲫鱼汤…”
墨玉笑道:“娘娘,这是今早儿万岁爷用膳时吩咐下来的!”
谭允贤“噗嗤”地笑了起来;心里好似流进了蜜水,只觉得甜丝丝的。元宝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的宠爱从来不是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却让人切切实实地感受得到他浓烈的情意。
丁香一脸得意地笑道:“嫁给万岁爷,是您最大的福分!”
谭允贤扬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用过早膳,即将前去漱芳斋时,婢女荷香体贴地将衣橱里,刚入冬朱祁镇送的那件提花蜀锦毛边儿,带有雪帽的斗篷拿出给谭允贤裹在了身上,系好了两根藕荷色缎带,动作细微精巧让谭允贤十分受用。引得墨玉,丁香在一旁啧啧称赞:“荷香丫头真是越来越会伺候了!”
谭允贤笑道:“可不是,这样得用的丫头,是该好好赏赐一番的!”
“这都是姐姐们□□的好,哪里是奴婢的功劳?”荷香腼腆地说着,与丁香一边一个得搀着谭允贤走下台阶,坐进了备好的车驾中。
车夫猛地一甩鞭子,吆喝一嗓子“吁”,两匹白马哒哒哒地离开了乾清宫,在两边红墙金瓦,幽幽长长的长街永巷中慢慢行驶。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往漱芳斋驶着,一个个模样大同小异的宫殿电光火石般在眼前逐个儿划过。系在车厢两边的铃铛,发出令人叮叮当的响声儿十分悦耳,让坐在马车里的人顿时有种要外出游玩的错觉。
“娘娘觉得冷吗?”车厢内,除了皇后谭允贤外,还有两个宫婢女官相随伺候。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女官丁香,一个是丫鬟荷香。问这话的,是荷香。她是伺候皇后的丫鬟里,年纪最小却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她就紧挨着谭允贤坐着,扭过脸关切地望着她。
谭允贤微笑着摇了摇头,甜蜜地道了两个字“不冷”不用费力去想,她也猜得出在马车里放手提炉这样的事,一定是朱祁镇吩咐的。
一旁的丁香转身,抬手撩起车帘往外瞬了一眼,回过身道:“娘娘,已过了西六宫永巷,再穿御花园不远就该到漱芳斋大门了。”
谭允贤一时没有掩饰的着内心的兴奋和激动,扬起眉梢情急道“是吗”引来伺候在旁的丁香和荷香两个丫头咯咯地笑了起来。也是,谭允贤的严厉和刻板只在教习医女,给她们讲解医学药理和正心医德的时候。平日里,她从不在婢女,医女们面前端皇后的架子。性子好,亲近人,底下的婢女宦官,医女,妃嫔见了她只有尊敬,没有惧怕。
偶然,还会拿她偶然露出的小女儿态打趣调侃,谭允贤也不生气。
丁香捂着嘴笑道:“唉真是,古人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可是,哪里比得上咱们皇后娘娘?才一个时辰不见万岁爷,就想得这般…”
闻之,谭允贤的脸颊上就飞起了两朵红晕,眼底眉梢,也染上了绯色,娇嗔地横了丁香一眼,笑道:“在他面前,你也敢这般放肆?”
丁香“噗嗤”一声儿大笑了起来,以一个朋友的姿态斜睨着谭允贤戏谑道:“瞧瞧这醋吃得!怎么,您担心万岁爷对奴婢日久生情?”说到这里,她又煞有介事地叹息了声儿道:“允贤啊,你真是变了!”
谭允贤歪着头看她,笑问:“变了?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变了?”
丁香也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仰脸思忖了须臾后,她握住了谭允贤的一只手,话语却庄重起来道:“允贤,你变得患得患失了。万岁爷若是看到你这样,心里会有多安慰,多欢喜你能想得出来吗?”
谭允贤伸过另一只手,盖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微笑地点了点头,含笑与之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彼此心照不宣。
忽的,荷香欢喜的喊声撞入她们的耳膜,“娘娘,漱芳斋到了!”两人犹如被醍醐灌顶似得醒过神儿来,异口同声道:“啊,到了?”
荷香咯咯笑道:“可不,娘娘马上就能见到万岁爷送上的礼物了!”说着,她人已从座位上站起身与丁香一起,伺候着谭允贤走下了马车。
“娘娘,慢点走,当心脚下。”丁香在她耳畔低语,说着,那双搀扶着谭允贤的手臂又护住了几分,荷香也照着她的样儿护着谭允贤。
一进漱芳斋的门儿,隔着一道黄瓦红砖的屏风墙,谭允贤便听到了令她百感交集,惊喜不已的话语声儿。
“唉,也不知这个谭皇后是何方神圣,竟这般得万岁爷的欢心,竟要在册立皇后之前,专门为她聘请民间的戏班子来贺岁添喜。你不觉得奇怪吗?碧娘,你不觉得允贤有点反常?”
“什么?”
“自从今年中秋节,我们在西塘与允贤话别后,就再也没有得到她任何消息。往年,我们虽也有分别,但每次离别后她都会给我们来信!这次却…我,她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王道长的话还未说完,就引得陈碧娘一阵儿数落:“呸呸呸,老不死的,赶紧闭上你这乌鸦嘴!允贤在外行医,悬壶济世多得福报才是,哪里像你,就会招摇撞骗!我可告诉你啊,这里可是皇宫,你最好管住你的臭嘴,别再信口开河没个正形儿。要是得罪了宫里的人,我们整个戏班子都得跟着你栽跟头。届时,你怎么洗刷自己的罪孽”
“嘁—就你像喜鹊会说话,会讨喜得了吧?你也该长脑子想想现实啦碧娘,她一个柔弱的女子,独身在外行医,难免啊不会遇到些故意找茬,欺负她独身的不正经流氓地痞。她,她又不会拳脚怎么会不吃亏?啊怎么会不吃亏?到底是我乌鸦嘴,还是你太天真?”
话音刚落,只听得王道长的一声儿凄惨无比的叫喊。随后,便是陈碧娘泼辣的话语,“老不死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还!还不快滚去化妆,在这里磨嘴皮子,待会儿皇上和娘娘来看戏,你…”
“谭皇后,谭皇后,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主贵!”
王道长嘟囔的声音也不小,漱芳斋屏风墙外的谭允贤听得一清二楚,乐得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儿来,一张秀丽脸庞憋得通红。
原来,这就是祁镇送我的礼物。师傅和碧娘他们竟也不知皇上为何偏要请他们进宫演戏。呵呵,他这么做,真是要给我们双方惊喜啊!
丁香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皇后驾到!”谭允贤在她们的搀扶下,隆着半大的肚子从屏风墙后面绕到了院子中央。正巧,就与出来接驾的王道长,陈碧娘打了个照面儿。陈碧娘惊呼了一声儿“允贤!”
王道长也忘了礼数了,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位,既熟悉又陌生,身穿华服的贵妇人。他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歪着脑袋盯着谭允贤,皱着眉头,艰难地思索着。这,这是允贤?不是,刚才不是…有人喊皇后驾到吗?怎么见到的,却是允贤?难道,不可能不可能,万岁爷和允贤怎么可能…只是,面前这位夫人真的是,真的是和允贤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双胞胎似得。
直想得他脑仁儿抽筋,在脑门处一跳一跳的,让王道长感到头有点儿发蒙却也没有绕过味儿,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戏班子里的人,虽也是一肚子的狐疑,却也不敢像王道长那般随心所欲,自由散漫地不拘礼教规矩,在陈碧娘的带领下,呼呼啦啦地跪在了冰凉的雪地里,异口同声喊着“娘娘千岁”
谭允贤和蔼地笑道:“都起来吧,都起来见到我不用拘礼。碧娘,你也快起来。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大家。”
“允贤你…你不会就是,就是…”
“没错!师傅,碧娘,我就是谭皇后!”能在宫里见到师傅和碧娘,还有戏班子里的朋友,谭允贤心里是惊喜的,欢欣雀跃的,更是感动的。笑微微的一句话,却好似巨石投入江河,激起千层浪。
王道长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脑子里熬粥一般迷糊。他像以前那般,毫不避讳地拉着谭允贤的手,依旧是不敢置信的口吻和表情:“允贤,你就是谭皇后?真的?你不是和郕王…怎么会?”
“啪”地一声儿,王道长与谭允贤相握的手在挨了一巴掌后,本能地抽了回来,稍一转脸,映入眼帘的便是陈碧娘磨牙瞪眼的凶相儿,登时,整个人好似被放了气的蹴鞠,一下子就蔫了半截儿。一副“惧内”的模样惹得谭允贤主仆三人,以及戏班子里的戏子们哄堂大笑起来。陈碧娘丝毫不给他留面子,拧着他的耳朵骂道:“老不死的,胡说八道还不够,竟然还敢触碰皇上的女人,你不要命了吗!”
王道长杀猪般嚎叫着“哎呦呦你这婆娘快放开我,你,你也不认识允贤了吗?她真的是,是允贤啊哎呦疼死我了,你这婆娘手真狠!”一面儿努力地将自己的招风耳从陈碧娘的魔掌中解救了出来。
“允贤如今是皇后,皇后你懂吗?”陈碧娘嘴上说得狠,却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疑惑不解,想要找谭允贤问个明白。她是个直肠子,说话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藏着掖着耍心眼儿。
“懂,有什么不懂的?皇后就是皇帝的大老婆呗!”王道长轻蔑地翻了碧娘一个白眼。他的这一句民间俚语,逗得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那个,那个皇后娘娘,您和皇上…”
“碧娘,还叫我允贤吧!不管我是允贤也好,谭皇后也罢终究还是你们的朋友。所以,千万不要和我在称呼上生分了才是。”
自从认识允贤有十几年了吧,陈碧娘还从未见到这样的允贤,容貌秀丽中自带着一种母仪天下的端庄,祥和和包容的气质。
愣神儿之间,耳畔传来谭允贤温柔的话语:“我知道,你们在见到我之后,最想弄明白的就是我为何会和当今皇帝在一起,对吧?”
“是啊,我,我们想知道你和皇上”
只听得丁香在她耳畔提醒道:“娘娘,我们里头坐吧,您还有身孕呢不宜久站。”其实,这话也是在提点王道长等人。
话落,着实又惊得王道长和碧娘睁大了眼睛。垂眸一看,果然发现,她娇柔的身子在重重华贵的衣服下,难掩微微隆起的腹部。王道长赶紧道:“啊,允贤怀孕了?怎么就,就这么快。哎呀呀是师傅疏忽了,允贤,我们赶紧进去坐着说话吧。”
“是啊,是啊允贤,我们进去坐着说话!”陈碧娘接过话笑道。
☆、第二十四章 团聚(上)
大伙儿有说有笑,前呼后拥地护着谭允贤,走进秋霜阁。秋霜阁其实并不是什么阁楼建筑,而是正对着戏台子的平方不算大的排屋。它分为两层,两扇窗户很大,是红边木漆的百叶窗。
秋霜阁排楼上下两层都设有几十张小巧些的八仙桌。前来看戏的人们可以坐到里面,打开窗户,一边喝茶摇扇纳凉,一边看戏。冬天,这里供着取暖的火炉,在里面看戏,冬暖夏凉十分享受。
大家像是听说书似得,围在谭允贤身边儿,认真凝听她与朱祁镇兄弟俩儿的故事。一番讲述后,听得在座之人唏嘘不已。
与谭允贤坐在一起的陈碧娘,则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她支起她的左臂,撸起袖子看着那玛瑙玉镶金的镯子道:“如此说,这十多年你一直爱着的人,根本不是郕王,而是万岁爷。只是你执念太深,又为了报答钱家的救命之恩,才选择了郕王。允贤啊,你…就是这样,宁可苦了自己也不伤害别人分毫。可是,你不知这样也会伤害皇上?”
谭允贤颌首,叹息了声儿道:“是我对不起他,没有为他着想。”
谁料,她话音刚落,肩头一侧微微沉了沉,耳畔幽幽地传来一声儿叹息,话语温柔中蕴含着怜惜,心疼地嗔怪:“怎么又怪到了自己头上?”
回过头,谭允贤笑中含泪地望向身后站着的他,喊了声“祁镇”身后的朱祁镇一袭赤黄色的,八宝盘龙祥云的圆领朝服,领口处露着暗红色刺绣“亜”形图案的中衣的交领。他头戴黑色银边翼善冠,腰上系着一条玉带,脚蹬乌皮长靴。手腕上还搭着毛边斗篷。
很显然他是刚退潮,还未更换常服。剑眉朗目,鼻梁高挺,嘴唇朱红玉润,浓黑的八字须和颌下的胡茬子,衬得他俊美的相貌更填成熟气质。见得皇帝驾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跪拜了下去,山呼万岁。
谭允贤因为怀孕,被朱祁镇按在了椅子里,不得起身。他弯下腰对着谭允贤的耳畔低低笑语道:“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