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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中医看病不问病情,都问些有的没的,赵虎喝了药睡着以后,老头儿就开始貌似不经意的跟老太太聊天,无非是问些他有没有处对象,关系怎么样,在哪儿工作,有没有说过什么事不顺心的,平日里爱干些什么之类的。
两副中药下去,赵虎倒是精神头回来了,喝第三副的时候还下了会子地。去开第四副药的时候,是赵虎自己去的,老头看到他点了点头,没有马上给他抓药,而是等忙完以后,才把他叫到房间里,桌上已经摆了三碟小菜,两小盅白酒;赵虎进来以后看到有点不好意思,忙说,
“老先生您先吃饭,我这头不急”
“来喝两盅?”
这两盅酒下肚之后,赵虎的话也多了起来,然后老头儿才貌似不经意的说道,
“这中医治病,讲究的是治标治本,追本溯源,可是这追本溯源的活儿单我一个老头子干不了,我也不是神仙,你心里面想什么只有你知道,你不配合,我也无非只是帮你开点调血补气的方子;像你这情况,老头子我以前也见过,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我能开得了方子,但不是每一味药引子我这里都有”
赵虎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一盅白酒,才忍不住将六姐的事简略的说了一二,老头子听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
“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看到赵虎不解的双眼,老头子笑了笑,
“这忠不一定非得指忠君,这忠于自己也叫忠”
与老中医聊完之后,回了家,赵虎又是辗转了半夜才睡过去,结果第二天早晨整个人又烧了起来;老太太以为是儿子前天取药的时候着了凉,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不说,赶忙又去找那老中医;老头儿来了又开了一副中药,才对老太太说,
“你儿子是个孝子,好小伙子!他这病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你要不先去找人打听打听谁是常六”
老太太当时一听老中医说,就知道这常六肯定就是送自己儿子棉衣棉裤这位,于是找了与虎子一起去打工的年青人问了半天,这些人们说起常六来都是支支吾吾,要笑不笑的,一听到名字的时候,口气都还挺一致,“您是说这常六姐啊!”老太太听这口气就知道自己儿子为什么没给她领回来了,她猜着这闺女要么是个寡妇,要么是个野鸡,最不过也是个有夫之妇,可最后打听出来的结果,差点给赵老太太又气晕过去。再一回家看到自己儿子躺在床上那股子不争气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中医这一副药下去,虎子貌似又精神了些,进入腊月下了一场雪,他还早早起来扫了个院子,开了个道;本来计划着是与那姑娘秋收后订婚的,他这一病,愣是给拖到了腊月,这天老太太看到儿子精神还不错,于是说道,
“我和燕子她父母商议过了,你们十五那天订婚,村里乡亲的都不请,就叫你几个叔过来吃顿饭就行”
虎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回了句,
“行”
老中医的药又喝了一副,赵虎这几天就开始忙着买酒订菜,在几个叔叔家与女方家来回跑的准备订婚事宜,初八这天中午,赵虎在一个叔叔家喝了点白酒,回来以后躺到第二天都没起;赵老太太发现的时候,他儿子已经快烧糊涂了,一开始叫他的时候还答应两声,后来就应也不应了,老太太哭着让人去找老中医,那老头儿快晚上时候才过来,一进门看了看,先是给打了一针退烧药,后来问了问情况,听到那位叔叔说:知道虎子这两天为订婚的事忙着,我们爷俩也没敢多喝,老中医只是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最后跟赵老太太说,
“送镇上的医院吧”
老太太一听就急了,
“老先生,你这是啥意思啊?这是啥意思啊?”
老中医没接话,只是摇了摇头,收拾好医箱就准备走了,赵老太太一看这架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拉着老中医不让走,非要给他下跪,
“大妹子,你这可使不得”
“老先生,老哥哥诶,求求你了,你再给我儿子看看吧,镇上的医生就是治不了我们才找的你啊,你可说啥也不能不管呀”
老中医被赵老太太缠的没办法,说道,
“大妹子,跟你说句实话,你儿子这是心病,我老头子治了一辈子的病,唯独这心病我治不好,大妹子,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就是再给他开上千年山参大补丸,也只是治得了其标治不了其本啊”
赵太太老泪婆娑的望着眼前这干巴老头儿问道,
“老先生,我儿子到底得的这是啥病啊?”
老中医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虎,回头叹了口气,无奈道,
“唉,情深所致,相思成疾!”
☆、治病
老中医走后,赵老太太一个人坐在炕上,看着眼前喘着粗气沉睡的儿子,一个人又抹了一会儿泪;回想自己这大半辈子,赵老太太觉得自己前生肯定是造过不少业,不然这一生也不会如此坎坷。年轻的时候,她为赵家生了两儿一女,赵虎是最小的。虽然在大饥荒中一家人挺了过来,可是赵虎的一哥一姐却没挺过那十年浩#劫;赵家早夭的那一儿一女无论读书认字还是与人来往交道都比赵虎要强,赵老爷子当时让算命的给看过,那是俩出息孩子,结果一个十七、一个十五,当年要不是想着家里还有个小儿子,老太太当时就准备跟着这一儿一女去了。
赵老太太记得这虎子小时候啊,瘦的跟个小鸡子似的,不过却是冷不丁的来一回“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在老太太看来,儿子这样的“热肠”有点“愣头青”的意思,有时候被人三言两语的一哄骗,这傻小子就恨不得对人掏心掏肺,那个时候老太太真是为他操碎了心,最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拐的卖了;再后来虎子慢慢长大,身体也越来越结实了,看着也不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了,结果老太太没欣慰多长时间,就知道儿子不知从哪儿跟人混了黑社会;儿子混这黑社会混的那叫一个兢兢业业啊,最严重的一回两个星期没见着人,回来以后,脸上就多了一道疤。赵老爷子当时气得扬言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可是这傻小子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似的,一门心思认为兄弟情义大过天。赵太太知道,虽然她的儿子有时候有点愣头青,人也长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却是个长情的小子,先不说这男女情爱,兄弟情义,就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大花狗死了以后,他也是消沉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最后再没养过其他狗。
赵老太太琢磨着这常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男不女却把他儿子整的五迷三道的,这都回来快一年了,还能给害了相思病;赵老太太这口气别不过来啊,忽然想到当时从他儿子带回来的新棉衣里翻出来的一厚打钱,赵老太太就更是恨铁不成钢,虎子挣的那可都是血汗钱,那么厚厚一打,怎么就舍得给出去了?你说这常六哪怕是个寡妇呢,好歹是个女人,虎子就是花了钱还有机会能娶回来,给赵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可结果呢?“假女人”!“假”的还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
可是赵老太太再生气也没有办法,看着炕上瘦的已经脱了相的儿子,赵老太太实在是不敢再造作了,这可是她怀胎十月又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亲儿子,这还是她给老赵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别说这常六是个“假女人”了,就是头大母猪她也得忍着供起来不是。
赵老太太打定主意以后,想着看看能不能让那些跟儿子一起出去打工的年轻人给把常六找来,等儿子这相思病治好了,再做打算。于是她出了门,拐弯走进了村里的福生家,福生今年25岁,娶了个比他大3岁的老婆,今年开春喜得贵子,结果刚迈进他们家大门,就听见小两口吵的有够热闹;本来老太太现在也没心情参合别人的家务事,可是转身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他儿子的名字,于是悄悄的又往院子里走了走,这一听下来,差点把赵老太太给气吐血了。
原本这小两口闲来无事坐家里正闲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赵虎身上,福生是知道这六姐的,结果听到老中医讲,赵虎竟然为个“假女人”害了相思病,忍不住当笑话讲给了自家的老婆;两个人边乐边聊,又聊到了赵虎的病情上,福生说,当时老中医还是他给叫过去的,看那老中医给赵虎打针的时候,他连点反应都没有,整个人瘦的跟骨架子似的,怕是过不了年了;夫妻两人唏嘘一阵,这媳妇儿就随口问了一句,若是像赵虎这样的“白事”,他们家要上多少礼,福生开口就说,他们肯定是与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些,一来两家多少还有点亲戚关系,二来出去打工的时候,赵虎对他也是相当的照顾,所以这礼肯定要多上一些;媳妇儿一听这话,手上的针线活儿就停了,试探的问了句,你打算给随多少啊?结果福生想了想,说了个数字,两人就争论起来了,争到最后竟然吵了起来,这夫妻双方吵架,那就很难再“就事论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一翻,吵的叫激烈。
赵老太太想到,自己儿子还好好的在家里呢,别人就开始咒他死了,气得老太太站到门口吼道,“我儿子还没死呢!”她这一嗓子下去,那两小口瞬间静音了。
赵老太太气呼呼的回了家,对着还在昏睡的儿子说,
“虎子啊,你可给妈争气点,等你好了,你想娶谁娶谁,争取比那些王八孙子们活的都长久”
自从与赵虎断了联系之后,六姐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如意,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不说,整个人越发的阴沉了;以前六姐留在村里,主要还是考虑到他母亲的身体,可是上一次住院之后,他对这亲情也越发的淡漠了,之前一个星期至少要去他爸妈家里三次,现在一个月都不见得去一次;六姐现在也没别的念想,一门心思的就想挣钱,挣到自己挣不动为止,等老了以后至少也不要太凄凉。本来六姐计划着拿上全部的积蓄去镇上开个小店做点小生意的,可是一方面是身体不允许,另一方面他暂时还不想离开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这里有虎哥为他整过的篱笆;虎哥为他钉过的门窗;虎哥为他扫过的院子,还有虎哥与他有过那一场短暂而甜蜜的爱情;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有虎哥的味道,于是六姐计划着计划着又舍不得离开了。六姐以为自己狠狠心不再与虎哥联系以后,这份感情或许也就慢慢淡了,可惜他对这个男人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竟然发酵成了一坛老酒,午夜梦回时,竟如喝了这老酒,入口辛辣,胸腔一股热意,直呛得他泪水横流。
腊月初十这天,六姐正在打扫院子,结果进来一个让他挺意外的人,就是大队办公室的常富国,那人看他一脸诧异,干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的打了个招呼,
“扫院哪?”
“嗯”
这常富国左右看了看,又干咳了一声,才道,
“刚才有个电话说找你的,那人说他叫福生,让我告诉你东北那个赵虎快死了,想见你一面,我琢磨着应该跟你说一声”
六姐当时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腊月十一这天,六姐把所有的积蓄都缝到了贴身背心的口袋里,告别了父母,坐上了一辆绿皮火车,随着火车的轰隆轰隆奔向了梦中的那个城市。六姐跟着火车晃悠了近四十个小时,晃得他觉得脑浆子都快散成糊的时候,火车终于到站了,然后他被人流推着挤着出了站,当他晕晕乎乎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时,忽然眼前蹦出来一张似曾相识的人脸,然后他又晕晕乎乎跟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坐上了对方的摩托车,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寒风,终于停在了一个院子里。只听那人喊了句,
“婶儿,人我给你接回来了”
一会儿之后,六姐看到从屋里出来一个宽肩宽腰的大脸板儿老太太,老太太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开口道,
“你就是常六儿啊?”
赵虎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日思夜想的脸,于是他愣了愣,轻轻扯了扯嘴角,他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之后他转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也在一旁,再细看眼前的那张脸时,发现与梦中常常出现的又有些不同,貌似更消瘦了?貌似更沧桑了?再之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问,
“哥,你醒了?饿了没?你想吃点啥我去做”
另一个声音道,
“虎子啊,你看常六来看你了,你可要好好的啊。”
虎子呆住了,他直直的盯着眼前这张在梦中抚摸了无数次的脸,眼泪瞬间溢出了眼眶,这是赵老太太在儿子成年后第二次见他哭,上一次是跪在他爹遗相前的时候,而此时这个平日里磕破了脑袋哼都不会哼一声的汉子,正像个受尽委曲的孩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