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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微妙,已经不容迟疑了。但不能说服杨满同行,出山就意味着分离。
从山上抬头看,头顶的云已经压得很低,那深沉的颜色,仿佛有浓密的烟凝结在空中。撤退前的准备,紧锣密鼓的进行了一天。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捱过今晚,只要今晚不变天,那么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启程了。
廖枯人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他披着军服站在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子,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转过头来对黄鹤说,“山东那边,帮我知会一声,我不想回个老家,还要偷偷摸摸的。”
廖枯人终于答应留在国内,这是明智之举,黄鹤相当欣慰。但他又很不甘心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杨满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或多或少,一个小人物影响了北洋少帅的决定。
果然,对方紧跟而来的下一句就是,“记得把小满送回去,千万保证他的安全。”
此刻黄鹤才发现,自己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到这里事情本该告一段落,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真的就这么放他回去,不管了?”
“那你说怎么办?他又不是犯人。”这是句乔正僧说过的话。最近廖枯人发现自己总是言语失当,搬石头砸脚。接下来这些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黄鹤,还是自己听的。
“我想了很久,他的生活该他自己把握。我强加的这些恩惠,对他未必是好的。”
很好很漂亮的话,道理也清白,但它们拴不住内心的野兽。黄鹤冷冷的看他,只回了一句,“记得我说过,你可以不择手段。”
廖枯人没有接话,拧起眉头盯着黄鹤。他身体恢复的不错,脸上已经没了病态,制服一上身,便有了虎虎之威。这是一名军人的凛然之气。
黄鹤慢腾腾的解释,“说实话,把他留下来,我都是用尽了手段,又是哄又是吓的。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于是廖枯人问,“那你倒是说说看,都有些什么办法。”
“大夫就在这里,我们手上的药也不少……”
“这个我明白。”廖枯人打断他,“还有没有别的?”
“把乔正僧做了,一劳永逸。”
第34章
早在两天前,廖枯人就告诉杨满,说他们要撤。下山的日子是黄鹤亲自前来通知的。杨满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同时他惊讶的发现,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让他迫切想要见到的人,竟然不是秋雁。
“少帅康复的不错,这段时间里,真是有劳了,我代表他谢谢你。”
嘴上说着感激的话,脸上却没有相应的神色。窗外的树枝正在风中狂摆,黄鹤心悬在这场将至未至的大雪上,客套话说的由不由衷,他顾不上了。
杨满没有太在乎对方的态度,事有轻重缓急,他也紧张今晚的天气,于是就问了一句,如果真的下雪了,要等多久才能下山。
得到的回答是,“说不好……要看雪有多厚,要花多长时间清理。”
这一问,问出了黄鹤的重重忧色。这不是晚几天下山的问题,他甚至预感自己已经暴露了。留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有种坐以待毙的气息。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给杨满听,就算对廖枯人,因为他尚在病中,也是要保留几分的。这一次可以说受命在危难之时,黄鹤切实感受到了肩上的分量,这副担子真的不轻。
这时候杨满对他说,“你的脸色太差,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这句却不是客套,黄鹤看出来了,他还不至于那么麻木不仁。在这个黑云压顶,危机四伏的冬夜,有这样一句问候,聊胜于无,总还是能够暖心的。于是他收起了敷衍的态度,也诚心道了一声谢。
分手在即,此刻才有了惺惺之意。
接下来黄鹤认真交代了几件事。首先,今天晚上照常睡,而且要休息好。雪落不落下来是老天注定,老挂在心上也没有用。但不管天气如何,他都会有所安排,所以不能耽误第二天早起。其次,如果顺利下山了,记得守口如瓶,不可透露在这里的任何事情,特别是廖枯人的去向。
还有最后这一点,黄鹤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告诉了杨满。
得知乔正僧为了找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杨满着实吃了一惊。同时又发现黄鹤猫一样的眼睛,放光盯着自己,便有些慌张。他的心跳得厉害,不用摸也知道。
黄鹤评价一句,“你的这位老板,可真是有心。”
“乔先生,他是……”有心要为乔正僧辩几句,但开了头便说不下去。无论对方动机如何,知道他这么做了,就满心欢悦的样子,又能骗得了谁?杨满明白,问题在自己这里,而不是乔正僧。
但黄鹤却不罢休,他还要问,“他是什么?”
杨满姑且承认,“他是个有心人。”
黄鹤是个紫脸膛,行伍的人风吹日晒,面皮很难白净。再加上他很有些阅历,这些年风雨都写在上面,使他的神色难以探究。不动声色时,总觉得暗潮涌动;表情出来了又似乎别有深意。
所以这一刻杨满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笑。
当然就算笑了也是稍纵即逝,因为黄鹤已经岔开话题,说起了另外的事。“刚才路过厨房,看到他们在熬牛奶稀粥,我就让端一碗过来。你喝下去,可以暖身,对睡眠也好。”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黄鹤做了个手势,要杨满坐着别动,自己则站起来走到门口,从佣人手上取过托盘。盘子上是一个描了金边的青花瓷碗,腾腾的冒着热气。走近了,奶香扑鼻而来。
杨满忙不迭的道谢,起身接过来。不等他将粥放下,黄鹤便退后一步告辞了。
趁还热着,杨满拿起碗来喝粥。粥很香甜,冬夜里,牛奶的味道使人愉悦,更何况还有户外的狂风作伴。
窗户缝都糊上纸了,这是北国人民对付寒冷的经验。风吹不进来,却还是能听到它撞击的声音,有时候是一阵尖锐的呼啸。
杨满倒不觉得刺耳,他怀着美好的心情,很安然的入睡。最好最好,晚上不要下雪,那样明晨便能即刻下山。说实话,他有点担心乔正僧,怕他劳心劳力,动作太大,给自己惹出麻烦来。
不过就算真的下雪,大不了晚些下山。既然黄鹤都过来传了话,说明廖枯人已经放下了带自己出国的念头。杨满心头压力顿消,早几日晚几日,他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按说杨满睡得这么香,中途是不该醒的。但今天晚上的气温降至低点,又或许烧锅的人有些偷懒,到了半夜他竟然醒了。一醒来便觉得身上有些凉,鼻子尖的空气清清冷冷,又夹带了一丝别的气味。
半睡半醒的迷离间,杨满回忆这个味道……想到了,他猛地惊醒,侧身就看到了那一点光,如萤虫一般,在暗夜中亮了又灭。随即,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更加浓郁起来。
山间的夜很黑,窗外没有灯也没有月,但眼睛熟悉了黑暗后,也能看出个大概。杨满不敢相信,他一面猜,莫非自己是在做梦?一面慢腾腾的撑起身,半坐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前面,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
还是对方先开口,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但很清楚。他说,“你醒了。”
杨满不自觉的要克制呼吸,但吐纳却越发沉重,牵动着胸口起伏,一波又一波,像是月下的潮汐。他的身体仿佛冻僵了一样不能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那个人放下了手里的雪茄烟,然后起身,一步一步走来,最后近到床边。
这一份迫人的压力,比往常来的更强烈。那是对方自上而下,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杨满仰起头来,在这不见五指的暗中,看清楚了这张熟悉的脸。
乔正僧一样盯着杨满,看了半天,这才慢悠悠的说,“很好,没有瘦,看来你过得不错。”
这话说得杨满心有愧疚,因为他看得出,乔正僧是真的瘦了。
脱了西服,这一次乔正僧穿了身近似猎装的便服,体态上掩盖的很好,但是一张脸却藏不住。浓眉压着眼睛,在削瘦的脸上更分明;下巴尖出来,与脖颈处角度清晰,从侧面看,轮廓更是分明。
那么,这个人真的是他么?杨满还在恍惚,手伸出来,被乔正僧抓住,紧紧捏了一把。对方掌心的温度传来,这才让让杨满确定这并非梦境。因为往日里他梦到的人,总是蒙着一团冷冷的雾,探手过去,触及的也是虚无。
但是即便如此,杨满还是没有话说,又或者是话太多,不知从何讲起。戏台上或喜或悲的啼笑,那是演给人看的。真实中久别的人,相逢往往无言,情愁只在心头。
于是还是乔正僧说。他眼睛落到杨满的肩头,看到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就这样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坐了半天,便叮咛他,“快穿衣服,别着凉了。”
穿衣服的间歇,杨满回过神来,开始想这件事的玄妙。如果不是做梦,那乔正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此刻的乔正僧却不肯解释,他耐心等杨满整装。待他穿戴完毕,一手抓过衣架子上挂着的大衣,另一只手挽着他往门外走。
杨满满心的困惑,硬是在门前止住脚步,“要去哪里?”
乔正僧说,“当然是离开这儿,难道你不想走?”
杨满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他手抓在门框上,脚下一步也没有移。面对乔正僧的质问,他回答说,“我是要走,明天……明天我就能下山了。”
于是乔正僧说,“那现在跟我走,不也一样?”
杨满不说话了,事情来得太快,他有点不能反应。照理来说,但凡这个人出现,无论是不是做梦,他都是应该跟着走的。一如六年前,他应该离开秋雁,只身北上一样。
第35章
“不能这么出去……”杨满警告乔正僧,“外面站着守卫呢。”
乔正僧颇不耐烦,口气里还带了一丝沮丧,“你总是不能信任我,我是这么莽撞的人么?”
这有什么可说的,乔正僧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杨满再清楚不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做不到无条件的服从和信任,以至于这两年冲突不断。有时候杨满反省自己,认真想要回到最初的状态,却总是难以如愿。
用乔正僧的话讲,无非是翅膀硬了。这话杨满仔细嚼过,品出些许难言的滋味。如果自己真有什么硬了的翅膀,他是宁可折掉它或者剪掉它,然后继续服服帖帖的呆在乔正僧身边。可惜的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他也寻不出个答案来。
莫非,真是世上无不散之筵席?杨满很担忧,他怕就此下去,有朝一日与乔正僧的关系破裂。
没有血缘的羁绊,又不是相约白头的夫妻,还有什么理由能与另一人厮守?他们的雇佣关系是不会天长地久的,乔正僧要辞退他,或者他要请辞的话,两句话一个转身,就能落得干干净净。这真是一个文明又自由的时代。
上海的江南船厂对他着意很久了,杨满不是不知道,一直没有动作,应该是顾及到乔正僧的股东身份。但这次连聘书都直接寄了过来,怕是闻风而动,有了乔正僧撤股的消息了。
乔正僧有心成全自己,杨满也是清楚得很,但他不要这么没头没脑的施舍。这其中的道理,简直没法细说,一不小心就是个自作多情。
这一盘解不开的局,是走还是留?这个问题,真的在他心里盘桓已久。
“你走不走?”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满看到乔正僧立在门前,人黑瘦了,不由分说的架势丝毫不减。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力才找来这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头一软,随即应了一声。
乔正僧轻轻的开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转身过来牵人。这时候,就听到杨满的一声惊呼。
“下雪了?”
跟着杨满扑到窗前,抹开上面的水汽。果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地面上已经积成了白色。风小了一些,但依然卷着雪片盘旋,吹得眼前一片缭乱。
这场风雪来的汹涌,为南方人所罕见。
乔正僧听到身边人的轻叹,看到他鼻息呼到玻璃上,又复是一层淡淡的水雾。
杨满凝神盯着窗外的大雪,不无沮丧的说,“哎,明天不能走了。”他自顾自的叹息,没有注意到乔正僧的脸色凝重。
“走吧,再耽搁下去,我们也走不成。”
杨满站直了,看到乔正僧已经转身往外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跟了上去。
这一夜出奇的安静,就连守夜的人都不见踪影。两人出了房间,贴着墙走,由乔正僧领路,七拐八拐便到了一处,杨满从未来过的地方。
周围没有一点亮,接着窗外雪地的反光,杨满打量这个屋子。似乎是间书房,但又不很像,因为靠墙的壁柜上还摆放了不少药品。然而没有时间细想,乔正僧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