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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华往王谢怀里靠了靠:“少爷种种安排,可是受累了。”
“甚么受累不受累的?”王谢皱眉,难道燕华又生出了点什么心思?本来昏昏欲睡,立刻就打起精神,“咱不都说好了,就这么好好过日子么?燕华你我都定了终身了,可不能嫌我,也不能太宠我,我这不过刚刚开个头,咱俩日子还长呢!”
☆、第十七章 夜访
燕华噗嗤一笑:“少爷又想到哪里去?燕华不过想问问少爷觉得虎峰怎样?”
王谢一怔:“虎峰?”
“芝夏兄受伤一事,虎峰颇为内疚,他这次护送蔡大夫过来,一是保平安,另一个缘由便是想学学如何治伤。少爷的事燕华本不该插嘴,但他巴巴的央到我这里,燕华便替他问上一问。”
王谢搂搂燕华,只要不是燕华瞎琢磨就好。林虎峰想学治伤,对他而言仅仅小事一桩,不过这冲动少年竟然学会走燕华的门路,王谢心里头当然高兴:“你去和他说,我同意了——我说燕华,再有这事记得打秋风啊,帮人说话哪能不收点好处。”
燕华眯起眼睛蹭蹭王谢的肩膀,偷笑着应了,渐渐困意上涌。王谢也乏了,打个呵欠,阖眼欲眠。
就在他俩半睡半醒间,门外忽然闹腾起来,林虎峰大嗓门在吼:“你们是什么人!”
王谢一惊,立刻翻身下床,按着燕华:“别出来,我去看看,你自己小心。”
燕华也是惊觉,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点头应道:“少爷也当心——将小康给我照顾罢。”
王谢嗯了声,说实话直到现在他只是将小王康当个不得不医治的、疑难杂症的病人而已,论地位别说跟燕华裴回相比,甚至远远不及宁、林二人,到是燕华总惦记着,没事哄哄抱抱,小孩子也分得出人声,听见燕华哼儿歌就乖了。燕华好久都没给自己哼过歌子,他很是吃味……啊,难道燕华喜欢小孩子?他要不要给燕华纳个妾?唉,怎么又患得患失起来,罢罢罢,且不想这个。
抱起王康,转手递给燕华,王谢披衣,摸摸怀里各种药粉,走到外间,手指头戳破窗纸张望——他可不会冒失冲出去,一是怕扰乱自己人,二是怕受伤,他自打重活过来,就开始惜命了。
常用的客房今晚让给蔡氏师徒,林虎峰很欢喜地和小裴大夫住一间,晚上聊聊天,同时还能逗逗小先生。裴回自觉得岁数大是长辈,也愿意给弟弟辈讲讲自家拿得出手的医理药理,虽然这个兄弟说话有些缠夹不清——他还不清楚是林虎峰故意逗他——不过教学相长么,他也聊得开心。
这么一聊,不知不觉便比平时晚些方睡下,裴回把自己的大床让出来,在外间榻上几乎沾枕即眠,林虎峰练武之人不敢有一日偷懒,在床上盘膝运功,调息完毕刚刚躺下之际,听得衣袂破空,脚步连续不断由远及近,从声音判断对方要么轻功低微,要么身躯庞大沉重。
尚未来到近前之际,对方脚步忽然乱了,还有惊慌低喝:“什么人?你——”金刃劈空声大作。
江湖规矩,若有从屋上过,不惹是生非的,便与人方便不做理会罢了,而此人翻墙入内,又好似遇上敌手,这置主人家于无物,明晃晃的打脸啊。林虎峰登时一个翻身,从床上跃下来穿窗而出,提气,几个箭步便拦住对方,大喝一声。
他目力好,加之繁星满天,这才明白原来脚步声重的缘故——两个人,一人怀里抱着另一个,抱着人的,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黑夜里乍一看,这大块头跟熊似的。怀里拿被子裹着个人,只露出发顶和一双绣鞋。
林虎峰站在下风处,隐隐嗅到血的味道。
而这二人对面还站着一位,手持乌黑长鞭,背对自己,拦在对方身前。这人自然是守夜的四三。四三是名三十上下的男子,面貌衣着也是极普通,放人堆儿里找不着的,负责夜间诸杂事,烧个热水倒个夜香应个门守个夜之类。自然,有人闯进宅子,他便出手了。
然而这熊一样的壮汉见有人喝问,立刻朗声急道:“深夜打扰,多有得罪,只是人命关天,还请王先生施以援手!”
他一嗓子,把所有人都惊起来了,各个房间都亮了灯。
四三闻言,打量壮汉几眼,收鞭,收势,抬腿,走人。
——径直走到王谢房前,轻轻弹了弹窗棂。
既然是急病,王谢忙嘱咐燕华先睡,自己匆匆出屋,邀对方到书房——现下书房几乎就是药房了。
二人甫一碰面,王谢便一愣,这不是司马弓司马捕头么?虽说今夜穿的是便装,但那块头实在惹眼,想认不出都难。只是如今的司马捕头已然没有初见时那般警醒挑剔,满头大汗,发髻散乱,满面憔悴,眼圈都是红的。
他将怀里人小心放在书房矮榻之上,轻轻揭开薄被,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真真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司马弓犹豫一下,将被子完全掀开,血腥味儿更浓了。女子上身仅着亵衣,下面是条米色布裙,裙上大片血迹,亘在腰腿之间,几缕鲜红甚至蜿蜒到足踝。
林虎峰不是大夫,见榻上是个年轻女人,又只穿着亵衣,立刻很是自觉的出屋了,女子的身体他一个大男人可不合适看。
医者父母心,裴回,连同大小蔡大夫都相继赶来,晓得王谢在屋内,便齐齐在门口住了脚步,一是不打扰同行,二是不知屋内病人情况不好随意进入。
王谢净过双手,探脉,皱眉,捏女子下颌令其张口,见舌苔白滑,舌头泛着乌青,目光便掠过忐忑的司马捕头:“我要查体,冒犯这位姑娘了。”说完,伸手将女子布裙解下,只见两腿之间月信帕子已然被鲜血浸得过分饱满,下身狼藉一片。
王谢不嫌腌臜,先取了月信巾子查看,上面果然有凝结血块,他又轻轻碰触女子腹部,再扣了扣,昏迷着的人无意间呻吟几声,一旁的司马弓双拳紧握,手背升起几条青筋,沉默不安。他初见王谢时,根本想不到对方曾经技惊四座,但如今春城之内,属王谢名声最是响亮,又有过将濒死之人救活的神技,说不得他得押一次宝,因为榻上的人,很可能经不起再去下一家医馆的颠簸了。
“容翔,取壶温水,再烧些滚水端来,顺带炙些枣子。”王谢一旦给人医治入了境,说话就不客套了,再瞅一眼紧盯着自己的司马弓,指指砚台:“墨。”
哪个平头百姓敢不加解释,强差司马捕头做事?若在往常,司马弓脾气早起来了,而当下看到王谢这般严肃认真的表情,还能不知道这是要开方子了么?司马弓二话不说挽袖子便去磨墨,刚往砚台里倒了水,拿起墨锭要研,王谢又开腔了:“碾碎。”
——碾碎?
司马弓不明所以,此时王谢已回身取过匣中金针,火上烤了烤,一边往阴交气海腹结冲门四穴插了几支,一边沉声道:“我说,碾碎。”
“好。”司马弓力气大,心里也急,二指使上了功夫,一下子墨锭便碎成几块,待王谢拉开几个药斗小抽屉,捡些当归黑姜之类药物回转来这几息功夫,他手下已经积了一小堆乌黑细末,眼巴巴望向对方。
被这么个身高体壮又威严又有压迫感的人盯着,凡人定是吃不消,王谢见得多了倒也无所谓,取过茶盏将大部分粉末倾入,取过屋角的小小药炉,点火,焙烤茶盏。
司马弓忍不住问:“这墨何用?王先生不写方子?”
王谢瞪他一眼:“妇人小产先止血再说。”
“墨能止血?”
王谢:“自然止血。”
“用量呢?”
“三钱。”
“这盏里……三钱?”明明连等子都没用。
“我这眼就是等子,再问外行话,自己出去守门。”
司马弓面色暗沉:“王先生有几分把握?”
“你先问问她想不想活。”王谢答。
司马弓叹口气:“她当然想活。”
“重芳,温水来了!容翔烧水烤枣子呐,得等会儿!”林虎峰抢了送水的活计,敲敲房门。
司马弓立刻大步走上前去,取了茶壶,依王谢吩咐,将水小心倾倒在茶盏之内,冲开了墨末,盏内登时便是一片浓黑。
将金针取下,扶起女子,缓缓喂进墨汁,女子昏迷中若有所觉,起初咬着牙不肯张口,王谢便拿过鹤嘴壶预备强灌。司马弓赶紧拉着,在女子耳边低声呢喃一阵,终于女子勉强睁了眼睛,司马弓还来不及高兴,王谢一摸脉给泼了冷水,现在睁眼睛也不是清醒。不过好歹女子松了口,能将墨汁吞咽下去。
不多时滚水和枣子也得了,王谢配药,司马弓拿手巾给女子擦血污,不过王谢家里都是大老爷们,没有女眷也就根本没有月信帕子,只好剪了张洁净床单垫在身下不提。
这一忙就过了子时,燕华睡得迷迷糊糊,感觉熟悉气息靠近,在满身药香之中,又多了丝丝血气,登时清醒了些:“少爷,受伤了?”
“没,是妇人小产。”王谢躺下伸个懒腰,“没事,一切都好。”
“嗯……”燕华从被子下面偷偷探手过去,捉住了王谢手指,握了握。
王谢也回握了握,拉过来凑到唇边亲了口:“睡罢。”心里兀自盘算,这女子和司马弓是什么关系。诊治病人之时他只关注病人身体,诊治过后才有心思打量估算。
司马弓留在女子榻前,搬把椅子坐下,并不敢离开半步,连地铺也不搭就这么守着,可见其关注至深,眼里也不是没有情谊。而那女子上身那件虽然半旧但色彩斑斓的亵衣,还有血腥气之间隐着淡淡甜香,乃至那双软底绣鲜花的绣鞋,鞋面上探出细细半截铜丝,断的,原本是铜丝上安着个花蝴蝶,行走起来必定一颤一抖的花哨样式,更不用提淘空的身子,亏空的肾气,无一不在昭示对方的来处——
烟花柳巷之地。
捕头与小产的青楼女子?王谢想着想着,忽然心中一动,日前他还说要继续积德给燕华福报,不如就延续上辈子行医的事,往花街柳巷走走?
嗯,颇有道理,只是怕燕华会在意过往,需得明天说明白了才好。
王谢合计了合计,觉得主意可行,心下一宽,也睡熟了。
☆、第十八章 司马捕头与小产的青楼女子
忙了半夜,早上王谢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他赶紧掀帐子下地,动作匆忙,倒是吓了正在哄小康的燕华一跳。
稍微梳洗,便向书房而去,一敲门就开,司马弓两眼全是血丝,神情颇为平静,道谢:“昨夜,辛苦王先生了。”一夜无惊无险安然度过,榻上人睡得安安稳稳,他这才信服王谢的医术。
王谢点头:“我看看。”走过去见女子还在睡,一号脉,笑了:“性命已无大碍,只气血亏损太多,回去后务必好生将养一两个月。”说着自己去研了墨写方子,一张纸写完,正要交给对方,却见司马弓尴尬立在那里,并不伸手接过。
“怎么了?”
司马弓听他一问,忽然深深弯腰施礼:“王先生,司马弓有事相求。”
王谢心道我真怕这句,谁都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与人方便即是自己方便,能承个捕头的人情倒也不错,便开口道:“这话说得可不敢当,不知司马捕头有什么事?”
司马弓抿了抿唇,道:“不瞒王先生,榻上的人名唤盛娘,本是我心爱之人,可惜出身不好,入了青楼……”
青楼一入深似海,难得那盛娘还有片痴心系在司马弓身上。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商量了赎身日子,谁知道三个月前司马弓离开春城秘密缉盗,因事隐秘恐走露消息,旁人竟是一概不知。待他领了花红,回来准备给盛娘赎身,再见面的时候,对方已经小产,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司马弓回春城当天正赶上苏文裔家纵火一案,匆匆赶去忙了个四脚朝天。那日刚刚有些线索,可以向上有个交待,他这才有时间到青楼去,谁知原先房间之内已经是新人换旧人了。司马弓拉过一个楼里小丫头,塞了十文钱,听小丫头讲述说盛娘在他走时不多久就发现自己反胃噬酸害喜,算日子应该是他的种,盛娘一直隐瞒,可惜青楼捧高踩低的,被有心人算计,让鸨母知道此事,登时要拉去灌红花汤。盛娘拼死不从,争抢中小腹不知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夜里便见红,次日又劳累过度,到了晚间腹痛如搅,鸨母也不想闹出人命,找个大夫过来看,竟是流了胎儿。
鸨母早知道她有赎身打算,想想留不长久,多赚一天是一天,为了催盛娘重拾皮肉生意,又教大夫开些虎狼之药,结果便是将病人险险医成死人。眼见着盛娘下体流血不止,渐渐地有出气无入气,老相好虽然是个捕头不敢招惹,可也有三月没来过,赎身这事儿大概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