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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行过去,抱住贾政的腿道:“叔叔,侄儿如今悔改了,想要跟着叔叔读书,不求如何闻达,只望着能够修身自守,求叔叔应允。”
贾政再不想能从贾琏口里听得“读书”二字,他是方正之人,倒也不疑有他,捋须道:“也好,那等出殡以后,你就和兰儿一样,每日到这里来就是了。”
贾琏又道:“侄儿恐怕住在自己那里,不能专心,求叔叔准许侄儿也住在这里,且侄儿住在这里,料理丧事和守孝也都方便。”
贾政见他倒像是真有上进之心,如何不准?贾琏见贾政一口应承,越发感激,又一连磕了几个头,也不回家,直接在贾政跟前吩咐小厮等收拾东西——前院早已住了贾兰、贾环两个,贾琏再住,却嫌小了,贾政便命人把从前贾琏所住的院子收拾出来暂住。
贾琏想起从前与凤姐在时,那等风光恩爱,又有秋彤等众位娇鬟美妾,比照如今境地,难免感怀,贾政以为他是思念亡父,慰勉了几句,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起贾赦的好处,说了一会,忽然又停住,叹道:“哥哥们都去了,我也老了,今后家里,就看你和宝玉了。”
贾琏这等心肠,听了这话,也禁不住眼圈一红,强笑道:“叔叔不老,还可以升一升呢。”
贾政苦笑道:“我是不中用了,只看你们罢。”想了一想,还是道:“本来守孝期间,不该说起这个,只是…你和宝玉,都无子嗣,你自己心里,可有打算?”
贾琏听他说起子嗣,立时也苦笑道:“等出了孝再说罢。”送走贾政,打发人去告诉邢夫人与夏金桂两个,自己呆呆坐在屋中,望着窗外新发的树叶,回想自己过去的二十余年,才发现自己枉为侯门贵子,白长了这么些岁数,却是一事无成。
☆、第210章
初春时候,天还微微寒着,王夫人坐在炕上,看一眼手中的账册,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声,问旁边道:“把北门外那块地也拿出来卖了吧。”
周瑞家的听了,忙摇手叫小丫鬟不要动,亲启身将五斗橱上的匣子捧过来。贾府抄家之后,元春便病了,圣上念及元春素日的情分,特许暂将宅邸发还,又有薛姨妈等亲戚周济,好赖是又安顿了,只是他家几经波折,终于是再不复侯门光景,屋子里的家什,什么黄花梨、乌木、紫檀,如今尽数换做了柳木,从前是冗员裁撤,如今连日常照看的下人都遣得七七八八,与寻常士绅家无异了。
王夫人叹息着从周瑞家的手里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原本有大半匣子的地契,如今只剩下薄薄几张。
王夫人捡起一张,以手摩挲,又拿起另外一张来回看看,之后再又拎起另外一张…如是反复,方将北门外那张挑出来,镇重交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迟疑一下,方道:“太太,北门那块地靠近城里,又是顶好的田,卖了可惜。且我们是急着卖,未必一下能卖到好价钱。不然…先到当铺里暂时当一二千银子,等日后再赎回来罢?”
王夫人道:“也好,就用你走一趟罢。”
周瑞家的领命去了,王夫人回头正要叫金钏倒茶,却省悟过来金钏儿一家早就自赎出去了,只得苦笑,问那伺候茶水的小丫鬟道:“今儿可有什么人上门?”
小丫鬟掰着手指脆生生道:“成衣铺子和酒楼来上门要债,被林爷爷劝走了,有兵爷爷来了一次,老爷让兰哥去招呼了一圈,给了十两银子,备酒的时候厨房说没肉,从外头叫了一桌,也花了二两,姨太太派人来请太太过府一叙。”
王夫人蹙额道:“你可问派来的人是什么事么?”
那小丫头傻乎乎地道:“没有,只听她说要请太太去,还给了我一把糖。”说着把夹棉掀起,露出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王夫人气得骂了一声“蠢材“,把她赶出去,另叫了一个婆子进来,道:”去姨太太家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看若是要紧的事,便替我应下,若不是要紧的,守孝期间,我就不出去了。“
那婆子笑道:“太太再不必问,一定是为薛大爷的事了!听说薛大爷又在家里闹了,这回闹得还不像,姨太太哭了好几场,又是祈福,又是做法事,动静可大了。“
王夫人道:“那我还去一次罢。”起身下炕,看一眼外面天气,又忧愁道:“今年像是特别冷似的,玉儿也不知怎样了。”她本来叫周瑞家的选了几个模样周正,人也忠厚的丫鬟,本拟在府内住些时候,教会了规矩,再给宝玉送去,谁知遇见抄家,贾政说这样关头,不能让宝玉纳妾,给人留下话柄,王夫人只得把人又留下,先在府内做粗使活计,宝玉那里,依旧是无人照看。
她说起宝玉,那婆子就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道:“苏州是好地方,二爷在那里,一定没有不顺的,等日后二爷升了官,再调回京里,咱们府上才是真团圆呢。”
王夫人道:“希望如此罢。”她久坐不适,因起身向屋外去,但见春暖花开,燕语莺啼,处处生机,方觉心情好一些,慢慢走了一圈,前头又来人道:“姨太太又派人来请太太了,问太太现下可有空去一趟?“
王夫人听见这样急切,想想下午也没什么事,便点点头,叫人备了车——她是孝期出门,特地叫人备了一辆不打眼的青布骡车,只带两个男仆、两个婆子,一路悠悠,不多时便到了薛府。
入内时节,与往常并无二致,待进了内厅,才见薛姨妈两眼红肿,憔悴着一张脸出来接了她,却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只留老姐妹二人说话。
王夫人既知是为的薛蟠的事,倒也不大惊讶,只是闲叙了几句家常,便把话往薛蟠上引。
薛姨妈对自家姐妹,倒也没甚隐瞒,原原本本地把薛蟠如何说不喜欢女人,如何又只肯和张靖生孩子一节说的明白,王夫人听了,淡淡道:“我依稀记得蟠哥儿有个跟前人,如今何在?“
薛姨妈一怔,道:“你说香菱?她在家呢。“
王夫人道:“依我说,蟠哥口里说的话做不得准,倒是先叫香菱去试探一下,才知究竟。“
薛姨妈听了又哭道:“如何没试探呢!不但香菱,连他素日所亲近的几个女子,无论丫鬟,还是外头那些…咳,我都试了,唉!“
王夫人叹道:“若是这样,那我也没法子,只好设法请那边把张靖嫁过来了——我先不是出过主意么?只好按那个去做了。“
薛姨妈哭哭啼啼道:“就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谁知林海那个臭脾气,一口咬定张靖败坏门风,把她送到城外去了,现在一个张靖生死不知,蟠儿又在这里和我要死要活的,我…我实在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王夫人奇道:“林海并非全无变通的人,怎么突然这样顽固?“
薛姨妈抽噎道:“他觉得这都是宝钗的主意,所以越发催着我打发宝钗呢。”
王夫人沉默片刻,才道:“我是宝钗的姨母,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宝钗这模样人品,嫁给宝玉,绰绰有余,我从前也一直想把他们配在一处,但是如今…只要林海在,我就不能开这个口,你明白么?”
薛姨妈道:“你误会了,其实宝钗喜欢的,不是宝玉。”
王夫人讶然道:“什么?”
薛姨妈提到宝钗,哭得反而比之前更狠了,抽咽了好一阵,才道:“宝钗喜欢的,是林黛玉!”
王夫人手一抖,直起身子道:“你糊涂了!这话也是好乱说的么!”
薛姨妈哭道:“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无缘无故的,哪个当娘的会这么说?我是确实有了凭据才说的,而且,宝钗的红丸…给的不是宝玉,是林黛玉。”
王夫人只觉世事荒谬,寻常言语难以形容,然而若将从前的许多事一一对照,又觉得果然如此,紧蹙眉头,立刻便问:“那…黛玉呢?她也喜欢宝钗么?”这是切实关系到她儿子的大事,她问了之后,两眼立刻盯住薛姨妈,心内期望薛姨妈说不,然而只看薛姨妈的眼睛,便已知道答案了。
王夫人只觉一股怒气从胸膛中升起,拍着几案站起来,恼道:“这两个…这两个…林黛玉这水性杨花的贱妇,看我不回了老爷,和林海讨说法去!”起身要走,又被薛姨妈扯住,薛姨妈哭哭啼啼道:“我叫你来,告诉你这事,可不是让你去和林海算账的…我…我是请你,代为包含,将她两个的事…瞒下来的。”
王夫人倏然瞪圆了眼,死死盯住薛姨妈,道:“你…我看你不是糊涂了,你简直是失心疯了!”一扭身执意要走,却见门口同喜带着四五个粗使婆子拦住,王夫人带来的几人早被她们扯去招待,这会儿不见人影,王夫人孤身一人,自恃抵不住这许多婆子,只好转过身,瞪着薛姨妈道:“你要想清楚,宝钗和林黛玉,这可是悖逆天伦!“
薛姨妈哭道:“我何尝不知呢!我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至于如此,可是如今薛家的香火都系在她二人身上,连你家的祸福也是如此,我…不得不做这个打算。”
王夫人挑眉道:“我竟不知道,我家偌大一门侯府,祸福竟还能系在两个小贱…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身上。你拦我一时,拦不住我一世,还不如快放我走,我念在姐妹情分,把宝钗这头先不提罢。”
薛姨妈道:“我们也不是存心拦你,你坐下,坐下听我们和你说,等你听完了,再走不迟。”
王夫人听见“我们“二字,眯了眯眼,却见宝钗从间壁里面出来,盈盈一福,微笑道:”姨妈,好久不见。“
☆、第211章
王夫人一贯是对宝钗青眼有加的,这不单是因为宝钗是她嫡亲的外甥女,也是因宝钗一贯识大体、知礼数,随分从时,和光同尘,不似黛玉,天然一股娇滴滴怯弱的媚骨,时时处处都是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一个。
然而此刻的宝钗,在王夫人眼中,却渐渐地变作了黛玉的样子——聪慧、敏锐、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怎么收敛也无法遮掩的傲骨。
王夫人极厌恶这样的宝钗,听见宝钗问候,只把脸略略一转,连哼都懒得哼一声。
宝钗也并不以为意,自己挨着母亲坐了,笑道:“妈已经和姨妈说了我们的事,我也就不和姨妈啰嗦。我之所以将此事告诉姨妈,一是因为此事毕竟干系宝玉,姨妈是宝玉的母亲,于情于理,都该知道。”
王夫人冷笑道:“你背着宝玉,和宝玉媳妇干出这种事,只是轻轻一句干系宝玉就带得过的么!”
宝钗笑道:“姨妈这话却说得不对了,原本在黛玉出嫁之前,宝玉就是知道此事的。”
王夫人的脸越发沉了,宝钗只消觑一眼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必是想到了别的事上,笑着解释道:“宝玉对黛玉,并没有男女之情,此事也不是我们迫着他做的,他只是…感激。”
王夫人哂笑一声,道:“感激你们替他挡下他父亲多少责骂么?”
宝钗淡然笑道:“感激我们…曾替贵府上免去了灭顶之灾。”
王夫人的脸倏然就铁青如鬼面,瞪着宝钗,一字一句道:“宝钗,有些话,不可乱说。”
宝钗笑道:“姨妈若不信,只消悄悄和姨父打听,问问他当初那些避祸、请罪之事,是谁出的主意,就知端地。”
王夫人听她引贾政为旁证,眯着眼不接话。宝钗又道:“我们告诉姨妈的第二个原因,乃是黛玉毕竟是宝玉之妻,日后许多东西,还要靠姨妈多多照拂。”
王夫人冷笑道:“做梦!”
宝钗笑道:“姨妈先别急着拒绝,我们托姨妈办事,也不是什么力都不出的。今日只要姨妈答应帮助我们,我们可以替姨妈做到三件事。”
王夫人只是冷笑不止,宝钗倒也不急,慢条斯理道:“第一件,贵府既被抄家,一家性命都掌握在人家手里,依照以往抄家的惯例,多半是祸多福少,我们可以令此祸事消弭无忧——姨妈莫要不信,我们既能帮了你们免了一次劫难,就能帮你们第二次。”
薛姨妈见她话说得满,从旁伸手拍了她一下,宝钗拍拍薛姨妈的手以示安慰,又道:“第二件,抄家之后,哪怕财物全数奉还,贵府只怕也是元气大伤,无以维持生计,我们可以拿出十万银子,替贵府置办产业,以保府上用度无忧。”
王夫人依旧不语。
宝钗看她面上似有所动,微微一笑,道:“第三件,我们可以替姨妈了结一桩陈年心事。”
王夫人笑道:“且不论前面那些,你做不做得到,只说我的陈年心事,你们又怎么知道?”
宝钗笑而不语,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敏”字,却是缺了一撇,以示避尊亲名讳,王夫人一见这个字,脸色便又变了,厉声道:“你…你胡说!”
宝钗笑道:“姨妈这话说得怪,我连话都没说呢,何谈胡说?”
王夫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