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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难道要九弟我寝食难安吗?”梁济露出委屈的神色,看向八皇子,“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八哥你要是不收下我的赔礼,九弟恐怕无法释怀。”
八皇子自来愞弱无能,心思简单,见梁济露出这样可怜的神色,虽然心里还有些怀疑,但是面色却是松了不少,况且他和六皇子不受重视,很少受到赏赐,身上无财可傍,行事也不便,听到是一尊玛瑙促织,心里就有些渴望,想要拿来送给哥哥,好能于朝中打点一些。
于是开后道:“我原谅你了。”
梁济心嗤笑一声,面上做出惊喜之色,对身边的小太监道:“还不呈给八皇子。”
六皇子眉间闪过一丝阴郁,最终化为无奈,示意身后的太监接过木盒。
这番微妙的神情变化落在梁济眼里,梁济顿时就有些羡慕八皇子,这人傻个透顶,却有个怎么都不嫌弃他的哥哥,他不是第一次见六皇子送八皇子上学,二皇子有时也会差人送些吃食给自己的胞妹七公主,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是龙凤胎,感情最笃,亲密无间,结伴而来,又结伴而去,他竟成了芝兰殿里孤家寡人。
他那漂亮哥哥一次都送他上学过……
其实梁澄是有来看望他的,不过每次都是站在郁郁蓊蓊的芭蕉之后,看过几眼后便走了,梁济第一次拉弓,梁澄就担心了一天,生怕不小心伤到,也曾潜人送过糕点,只是都被李后安排在梁济身边的人给倒掉了。
这些梁济都不知道,日复一日,对梁澄便起了一股又是期盼又是幽怨的复杂情绪。
受了六皇子和八皇子间兄弟情深的刺激,梁济原本因为太子送他西洋钟的好心情都被磨没了,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心里却郁卒得不行,端着副架子,走进殿里。
结果一进殿又看到十一皇子指着书上的句子,一字一句,口齿不清地念给十公主听,末了颇为老成道:“阿姐,这下可听清了?”
十公主皱着张脸,嘟囔道:“你念书的时候,可不可以把口水吸干净点,一点都不清楚,都是口水声。”
梁济不声不响地坐到他们前面的座位,翻开书,盯着面前的蝇头小字,默默发呆。
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是龙凤胎,母妃赵惠妃是太后娘家的旁枝姑娘,很得太后她老人家的疼宠,九皇子从他两一进学,就有意示好,他中宫嫡子的身份摆在那,平日里又是一副沉稳仁厚的模样,两个小孩很快就和他亲近起来,只是到底隔了一层,何况梁济一开始对他们和颜悦色,也是李后吩咐的。
下午本是骑射,御场最近送来一批汗血宝马,还有小马驹,众皇子皇女齐齐聚在御场边上,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着挑到一匹好坐骑。
梁济一眼就见到走在众人跟前的太子哥哥,对方一袭太子常服,徐徐走来,其余皇子或多或少皆流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唯独太子嘴角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看起来身姿峻嶷,雍容贵气。
似乎察觉到梁济的视线,梁澄侧头,见到是梁济,双眼微微一弯,向他走来。
梁济藏在袖子的手紧了紧,在太子走到他面前时,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又与其余皇子一一见礼。
“济儿可有看重的?”梁澄温言问道。
梁济扫了眼二皇子和四皇子,道:“济儿等哥哥们挑好了再选。”
“九弟真是懂事,不过哥哥们可不好意思与弟弟们抢,”二皇兄宽和一笑,声音扬起,对其余小皇子道:“你们先挑,挑最好的。”
“谢谢二哥。”众小萝卜头于是齐齐道谢,又看向梁澄,梁澄于是含笑点头,对马奴们吩咐道:“小心看顾。”
众人得到梁澄首肯,便欢呼着跑向御场,马奴们于是一个个地跟上前,生怕这些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受了什么伤。
“九弟怎么不上去?”四皇子在一旁笑眯眯道。
梁济瞥了眼他身后的六皇子,对方一直暗暗注意着御场上的八皇子,他在心里撇撇嘴,拉住梁澄的手,仰首道:“三哥,你帮我挑一匹吧。”
梁澄低头,见梁济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盯着他,忍不住点头道了声“好”,反手握住梁济的手,对身边道:“二哥、三弟、六弟,你们随意,孤先陪济儿挑马去了。”
话音刚落,御场上忽然传来阵阵惊叫,梁济回头,只见八皇子抱着马脖子,正向着他和太子这边冲撞过来,二人就在御场边缘,那马匹近在眼前,竟是避无可避!
梁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梁澄抱着往边上一闪,梁澄此时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未练过轻功,动作间便有些狼狈,将梁济护在怀里,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正好地上一枚不小的石子,正中他的背心,梁澄登时脸色一白。
“清儿!”这时又传来六皇子一声悲呼,听着竟似泣血般惨烈,梁济恍然间,看见不远处一片血色。
……
八皇子殁了,死状凄惨。
从马背上摔下,被马蹄踩中后脖颈,当场毙命。
六皇子抱着八皇子的尸体,生生吐出一口血,当场晕厥。
梁济之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那只被他踩烂的蛐蛐,总是和八皇子的死状重合。
第45章 酌思公子
御场惊马事后的说法是,八皇子为了耍威风,不骑马奴牵来的小马驹,硬要降服烈马,最后自作自受,连累太子受伤,肺部淤血,七公主因为在一旁劝阻,躲闪不及,被马蹄撩伤,从此成了跛子,额头还留下伤疤。
七公主原本许婚于理国公府十分得老太君疼宠的嫡幺子郑子均,待到及笄二人便能成婚,七公主破相后,郑子均扬言绝不娶一个跛子无盐女,七公主深恨,冲动之下派人将出去寻花觅柳的郑子均双腿打断,刮花面容。
郑家军功起家,累世贵勋,在军中是除了李家外另一势力,二皇子原本就是为了拉拢理国公,才让蒋德妃多方制造机会,七公主原本生得娇美艳丽,不过豆蔻年华,却已明艳动人,加之一身皇家气度,不同寻常女子,郑子均贪花好美,七公主这朵带刺的玫瑰自然引起他的征服斗胜之欲,加之二皇子的有意引导,很快便央得理国公向明元帝求取公主。
此事一出,理国公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郑老太君甚至哭到赵太后那儿去,明元帝原本便不喜理国公亲近二皇子,叱责郑子均口出狂言侮辱皇家,养不教父之过,理国公罚俸一年,七公主伤人在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念在情有可原,禁足一年,如此各打三十大板后,二皇子亦被明元帝寻由当庭叱骂。
如此理国公府算是彻底恨上二皇子。
原定七日后,太子随帝巡边,因为梁澄受伤,改由四皇子伴驾。
当日在御场值守的马奴事后皆被明元帝杖毙,然而那日在场的皇子皇女们都知道,八皇子是被七公主害死的。
二皇子四皇子不和由来已久,七公主自然看不惯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六八两位皇子,见八皇子望着一匹成年骏马赞叹不绝,感叹要是能有如此坐骑就好了,七公主起了逗弄之心,便叫马奴把八皇子抱上去,原本只是想要吓唬一下,不料那马竟然如此烈性,当场发起狂来。
事后,李后问梁济有何感想,梁济默然不语。
李后轻轻一笑,摸着他头,说道:“生在帝王家,便是此生最大的不幸,皇儿若是不懂这一点,母后也护不了你。”
“你看六皇子,是多疼八皇子啊,如今还躺在床上,心神俱伤,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这不,你父皇怜惜唐昭仪痛失幼子,便将她的份位升作贵仪,唐贵仪之父黔州州令唐鹤轩,被调回京,连升两级,如今官领户部侍郎,两个胞弟,今岁也要参加科举,听闻颇为才能,这唐家一旦在京中站稳脚跟,六皇子便不会如以往那般无所可倚了。”
“至于四皇子,不但坏了二皇子拉拢军中势力的计划,还顶替了太子伴驾巡边的好差事,何右丞当真好计谋,只是不知六皇子和唐家,往后到底是一条好狗,还是一只恶犬。”
“济儿,你记住,皇家从来没有什么兄弟之情。”
梁济恍恍惚惚回到寝室,想起六皇子在八皇子随众人前去挑马后,便一直暗中注意着御场,他当时只以为是六皇子当心八皇子,如今细思起来,梁济不由一阵胆寒。
自此以后,李后不再阻止兄弟二人的接触。
梁济开始主动亲近梁澄,梁澄只当他受到惊吓,才会忽然变得这么粘人,心里对于这个胞弟更是怜爱。
若说梁济一开始亲近梁澄,心里还藏着别的念头,但是越是相处,梁济对梁澄,就越是无法设防。
他一边觉得梁澄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一边又总是梦见八皇子死前的模样,既贪恋梁澄的爱护,又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放下戒心,渐渐地,私下里的性子就有些古怪。
梁澄的骤然出家,于他不啻于当头棒喝,他想过无数种结局,却从未料到梁澄竟然会遁入空门。从一开始的不信不解,到后来的愤怒失望,再到最后的压抑接受,梁济在次见到梁澄之后,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梁澄不久便不辞而别,直到除夕前夜,梁济才收到梁澄的来信,满纸问候,对自己的行程却一字未提,梁济看完后默默地将信给烧了。
他那太子哥哥,怕是真的厌倦了这偌大皇宫,所以才破罐子破摔,早早抽身罢。
明明连个半大少年都算不上,梁济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萧索落寞的意味……
除夕夜,千灯万灯火树银花,急管繁弦一派歌声。
宫里请了溪风院的朝春班进宫献艺,梁济听说最近风头颇大的酌思公子也被请了过来。
酌思公子是最近才来东都的琴师,师承琴中仙澹台岳,琴艺高超,惊才绝艳,千金难求一曲。
溪风院箫艺大家岚烟姑娘是酌思公子的红颜知己,酌思公子宿在溪风院这段时日以来,不知多少风流名士,冲着琴中仙弟子的名头要来一睹酌思公子的风采,奈何酌思公子轻易不得见,偶尔随性为院中姑娘伴奏一曲,有幸一饱耳福的溪风院顾客,无不赞叹不绝。
当日恰逢东都诗狂祝语冰在场,酌思公子曲罢之后,祝诗狂当场题赋三千字,酌思公子的名头,顿时传遍大街小巷。
这回酌思公子会进宫献艺,盖因受武阳候孟留君之邀,大齐不少皇帝好风雅,崇高士,所谓高士者,德胜者也,民间流传着许多皇家与高士之间的佳话说本。
孟留君本是外男,按理皇家家宴他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不过越赫长公主深受明元帝敬爱,驸马殂后,越赫长公主发誓为其守寡,世人多赞长公主情谊深重,明元帝不忍长公主寡居,令其常住宫中,每年除夕夜宴,也会参加,孟留君还未娶亲,除夕夜自然要陪在生母身边。
紫宸殿内,梁济坐在明元帝左手边上第二席,仅次二皇子六皇子,大公主早已出嫁,不在宫中,四皇子封号被褫,禁在府中,也未出席。
他原先有个胞姐,行五,梁澄出生后第二年,李后急于再生一下正常的皇子,可惜是个女婴,听说因为李后身子没调养好,这五公主很快便夭折了,因此梁济并未见过他这五皇姐。
台上的舞女正跳着霓裳羽衣,梁济百无聊赖地看着,这时二皇子忽然道:“这大除夕夜的,也不知四弟一个人怎么过,六弟,以往四弟与你走得最近,从小就对你多有看护,不知六弟可有去看他?”
二皇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也能让他听见,梁济不好假装,于是转头看向六皇子。
几个皇子中,六皇子的样貌也算是出挑的,唐贵仪当初身份很低,因着一张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脸,才入了明元帝的眼,六皇子的相貌七分肖母,自然也不差,以往跟在四皇子身后,不声不响,便没多少人注意到,最近颇得明元帝看重,还赐了封号,浑身气质似乎也有所变化,看着竟是愈发霁月风光。
六皇子淡淡一笑,道:“四哥自来照顾我,六弟自然很想去探望,不过情法再大,也大不过国法,六弟只盼四哥能改过自新,等哪日父皇气消了,我再去求情一番,看看能否见一见四哥。”
“四弟要是知道你这么记挂他,一定会很欣慰的。”二皇子嘴里说着称赞的话,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诮,“不过想来四弟也无需太过担忧,毕竟朝中有你打点,何家也不至于太过潦倒。”
自从八皇子死后,梁济对看似平淡的六皇子一直心存戒心,因此梁济一眼就注意到六皇子的的指尖抖了一下,心中念头一闪,开口道:“六哥向来为人亲厚,以前还在芝兰殿时,六哥便时时送八弟过来,我还羡慕了好长一段时日……”
梁济说到后来,脸上浮起怀念落寞地神情,眼角却一直注意着六皇子的反应。
对方原本还是一副从容自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