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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着自己的日子,男人的辫子剪了,时间久了也觉出好看来,女人放开小脚,才觉出大脚的好处。富人依然有富人的逍遥,穷人依然有穷人的苦楚。只是北京城里,多少富饶人家都改头换面起来,之前的皇城根下面的皇亲国戚都困顿了,树倒猢狲散,不得不靠着自己的双手讨生活。
军人和商贾成了上流社会主要构成。军阀实权在握,和做土皇帝没有什么两样,商人牟利赚钱,买卖面前分出了三六九等。东家们有了雇不完的伙计。倒是之前贵族落魄下来,成批成量的贩卖自己之前的府邸的珍宝,想方设法的赚些利头养家糊口。
磐岔胡同早也不是鼎鼎大名的昱府专属,那宅门的围墙拆掉一半,前院改成无数个小门脸和作坊,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气。尤其是傍晚的时候,原本高门紧闭的院子大敞大亮,几家租住在这里的人家边乘凉边聊天,免不了要说起东家的闲话来。
这所气派的院子本来姓昱,原本也算是个沾边的皇亲国戚,靠着俸禄吃饭,后来出了个败家的大少爷,吃喝嫖赌放印子,简直是无恶不作。爹娘都给生生气死了。昱老头临死原本以为做了一件明白事,把宅门留给了妾生的小儿子。
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妾也不是好惹的,成了当家主母后,嚣张跋扈,前脚老爷子没了,后脚就把大少爷的东西一并都扔了出来,说是老爷子临终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大少爷回家竟然是连老爷的灵位都没有瞧见。
要是说这大少爷是恶人有恶报,没多久连老爷另一个妾和女儿也被这毒妇一并赶出来。好好的昱家四分五裂,倒成了妾把持的宅门。这姨太太的表哥是管家,俩人合计租出去了几间偏房,拿着钱放印子,吃喝玩乐。
听昱家的原本的看门说,那管家和妾室不甚干净。无奈昱家老爷子已经归天了,大少爷至今不知道在哪里,二少爷又是那女人亲生的。谁来管这件闲事?
如今又是民国,男女感情不和,离婚都是可以的,更何况是死了丈夫的?据说如今这昱家的大事小情都是赵管家说了算,谁敢得罪他呢,真叫他混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
大家伙当是乐子说,事情也难免添油加醋:一个卖大饼的男人说这昱家大少爷迟早要回来的,他兄弟在政府里面做事,听去过上海的少帅说,那昱家的少爷如今成为大亨了。
那边一个卖醋的问起什么叫大亨,卖大饼的撇撇嘴:“这都不知道,就是大财主。比大财主还有本事,听说是个帮派的头领,哪天就能带着人杀回来!”
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戏文里面的意思,大家都感兴趣起来,仿佛刚刚在他们嘴里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少爷一下子又变成了一个要身负血海深仇大英雄,就要报仇雪恨。
大家伙恨不得要亲眼见大英雄怎么严惩这对狗男女,讨论得兴致勃勃,对大少爷的喜爱程度也多了几分。最后还是位有文化的先生,捋捋胡子说:“若要是这个大少爷回来,那我们要去住哪里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又不希望这个有辱家门的大少爷回来,最好死在外面才好。
种话大家并不当真,说说也就罢了,然而世间轮回总是机缘巧合,一语成谶,用老百姓的话叫说嘴打嘴。他们欢愉聊天的同时,昱家的大少爷也正赶在回北京的路上。
一路上,火车飞快地行使,穿过南方湿热的空气,逐渐驶入北方的干燥。咣当咣当的铁轨声把思绪拉得很远,渐渐地从上海的富丽堂皇中转回记忆中的青砖红瓦,一别五年,就算是最无情的人,闻到故乡的气息怕是也要落下泪来,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的亲人。
过去的种种就像是这车窗户外面的景色,留也留不住,忘也忘不掉,就算闭上眼睛不看,一幕一幕也早就刻在心口,时不时就要回味一番。
昱昇抿了一口茉莉香片,那冒着顶尖儿香气的湿热熏得人鼻子发酸。他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倒是上海夜总会里的一首陈旧曲子。
他对面坐着一位盛装的女人。她烫着头发,摩登又美丽,只是肚子微微隆起。她并没有听出这拍子的旋律,但是却知道昱昇最喜爱哪首小曲,她清了清嗓子,毫不忸怩地唱出声音来,引得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柳如黛声音是一等一的好,倒是很快就博得了大家的喝彩。
昱昇又抿了一口茶水,随着歌声闭上了眼睛。都说往事如风,可他偏偏觉得刻骨铭心。这些年来,受苦楚的时候也好,享乐的时候也好,过去的事情总也让他难以忘记,再也放不下别的人。
转眼已经是五年了。
第50章
五年前
昱昇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天津回来的,一路上他浑浑噩噩,马车到了家门口,他都没有反应,付了钱往宅门里走的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家门口已经挂上了白纱——昱思惑终于灯尽油枯,耗干了最后一点精力,撒手人寰了。
昱昇瞧见了白事才从恍惚中惊醒,他去推门,谁知道门房换了把手的人,正是赵老六抓李锦添时候的两个人,根本不让他进门,昱昇脾气火爆,和他们动起手来,他身上本就带着伤,又一路劳顿,自然占不到多少便宜,倒引得街坊四邻来围观,大家伙纷纷对他指指点点,竟然没有一个肯帮助这少爷说句话的。
父亲过世,长门长子竟然连一炷香都不能上,昱昇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听,闹了一气又饿又累,傍晚的时候,赵姨娘叫人把他的行李铺盖全都包好了扔出来,放出话来,老爷子过世之前把宅门给了昱翱,留话说再不叫昱昇登昱家的门,阿满也跟着一块撵出来,他抱着行李呆呆傻傻地跟在昱昇后面不知所措。
昱昇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他心里身上都痛的厉害,坐在门口傻傻地问阿满:“你听见了?爸爸真是这么说的?”
阿满低着头:“我不知道,但是姑奶奶在房里的,老爷走了之后,姑奶奶就回了婆家,连守岁都没有回来。”
昱愔对这个弟弟失望透顶,昱昇去找她,她不肯也不愿再看昱昇一眼,昱昇找黎漠不成,心里原本就心如死灰,如今真的变成了个孤家寡人,他纨绔惯了,一夜之间落魄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日子甚是难捱,昔日的狐朋狗友不是跟他断了联系就是跟他的境遇不相上下,他身上带着伤,心里带着恨,手中只有黎漠给的银票和分家分到的一个铺盖卷。
往日的琉璃厂,东安市场,迎接他的再也不是一张张谄媚的笑脸,这些人似乎一夜之间都变了脸色,他们带着讥笑请安说:“恭喜昱少爷晋升昱老爷,自立门户了,这回想干嘛就能干嘛了!”
昱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干脆把行李铺盖一类的都典当出去,暂时租住在一个小杂院里,他倒是想继续放印子,但是没有本钱,出去劳作又什么都不会,况且周遭都是熟人,只会丢尽脸面。
阿满更是没用,卖力气都没有人肯要,之前跟昱昇一起出入戏园子的一个票友倒是建议昱昇趁着阿满年少让他卖屁股,跟李广德之辈一样干那种拉皮条的买卖,好歹落点钱,昱昇虽然罄竹难书,却也人性尚在,不肯这样做,眼看要朝不保夕,昱昇不得不兑出去那张黎漠给的银票,他拿了钱,决定离开北京。
昱昇原本以为自己要记恨黎漠一辈子,谁知道饿了两顿之后,那恨意就跟着骨气一样没有了。他想黎漠,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脸面去见黎漠,他最不愿的就是让黎漠知道自己落魄,再者黎漠既然带着赵月朗和李锦添,保不齐其中哪个就是他的相好,自己去了不是自取其辱么?
昱昇去过的地方不多,除了天津就是上海,阿满倒是愿意回到上海去,昱昇想了想,自己多少也是会一点洋文的,去上海谋个写字翻译的差事也是好的,于是把银子换做车票,一路往上海去了。
上海跟昱昇称得上有交情的人,就是李广德了。昱昇初来乍到,又记得李广德当初说过的客套话,于是带着阿满去找李广德暂时安顿。
上次偶遇,昱昇还是个出手阔绰的大少爷,李广德之辈自然笑脸相迎,这次去投奔,李广德面上没有动声色,却起了龌龊的心思。他早就惦记昱昇的容貌,儿时冒犯被昱昇一棍子捅穿了下巴,这份仇恨全都化成了对昱昇身子的执着,心怀不轨的收留了他。
昱昇寄人篱下,日子并不算好过,他原本指望去教堂找个工作,谁知道那洋人的教堂在他回北京的时候让人砸了,自身都难保,哪里还管得了他。
开始,李广德认准昱昇如今落魄,一定是好哄骗的,好言相劝,对他又是发誓又是诅咒地表明自己痴情,上赶着想要跟他相好一场,谁知道那昱昇竟然是拧种一个,软硬不吃,死活不从。
李广德哪里肯做赔本的买卖,他先是把阿满支走,又给昱昇下了春药想逼他就范,昱昇也是风月场所滚过的,拿鼻子一闻就知道李广德这厮的打算,不由得想起当年他给黎漠下药的嘴脸,又碍于这几日人家的照拂,不好翻脸,干脆站起身子打算带着阿满拂袖而去。
李广德到嘴边的一块肥肉怎么甘心不吃下去?干脆用了强,昱昇到底也是学过功夫的人,李广德并不是他的对手,昱昇一个反手把他钳制在桌子上,李广德变了脸色,大叫着让棍子进来帮忙。
所谓的棍子,是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妓女的,相当于打手,一个一个魁梧的很,昱昇同他们动手渐渐失了上风,被逼退到墙角边上,李广德在边上笑吟吟地说:“阿昇,你这是何必呢?我们两个一齐在上海滩做个老板,岂不是快活死么?”
昱昇说:“什么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肯,你难道打死我么?”
李广德眼里精光乍现,现了原形:“什么你情我愿,你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你当初给了我那一下子,我怎么会在脸上落了疤?今日说死了我也要操你一回,你就庆幸自己长了张好面孔,若不是这样,你求着给我上我还不要,非得把你也捅得全身都是血窟窿才行!”
说话间,一个打手飞起一脚,正中昱昇的胸口,昱昇猝不及防,一下子往后仰去,后背贴上窗户,被棍子给围住,已经无处可逃。
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候,昱昇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本来没有什么忠贞概念,也从不拘泥于身子干净,况且这个时候,连衣食都保证不了,他还有什么傲气可言。但是一想到李广德那样的人要碰只有黎漠才碰过的地方,他便难受的紧。
分别之后,昱昇对黎漠的思念如洪水一般汹涌,失去傲气的时候,肚子重新饿起来之后,他才感觉出年少时,被黎漠庇护的日子是多少难能可贵。
李广德慢里斯条地坐在桌前喝酒,一双小眼来回来去打量着昱昇:“今儿咱们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好好伺候我,我还能赏你一口饭吃,你当我不知道你是给昱家轰出来的?如今还能有什么靠山?若是你不从,我叫你不光赔了身子,还要过猪狗不如的日子。”
昱昇回头看了一眼,李广德这里是四楼,若是跳下去,不知道有几分生还可能,他捂着胸口,慢慢蹭着墙站起来,如今父母过世,姐姐嫁人,黎漠也离开他了,在他身边的只剩下还要依靠他生存的阿满。昱昇知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却不肯破罐子破摔,大不了还有一死。
如今这样还不如死了,别说李广德不会对他长情,就算是真心的,昱昇心里也再也放不下别人。若是在李广德身下残喘苟且,做了阿满那样的兔子,若真是有朝一日碰到黎漠,他还有什么脸面对着黎漠昔日的珍惜呢?他十几岁尚且敢用竹子捅了李广德保住贞洁,如今难道还不如儿时么?
他抱了必死的念头,倒是不怕了。李广德放下酒杯,往他这里走来,两个棍子见状想拉住昱昇的手。昱昇反应却快了一步,他一把推开窗户,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
第51章
李广德压根没有想到昱昇会有这样的骨气,他跟棍子赶忙趴到窗口往下看,也是昱昇的造化,上海的小洋楼一层都有遮阳布窗,昱昇又是会几下拳脚功夫的,往下跳的时候,本能腿脚往下蹬,这么一摔,只伤了皮肉,他从地上爬起来,不辨南北的跑,花街柳巷人多混杂,等李广德气喘吁吁追出来,已经瞧不见昱昇的踪影。
那李广德纵然吃穿不愁,但不过是个男老鸨,皮条头,在外面也见不得光,昱昇又不是他买下来的兔子,既不能报官又没有闲人去找,带着棍子在弄堂里找了几圈不见也就罢了。
昱昇一瘸一拐的从李广德那里逃出来,着实过上了苦日子,他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上。伤口也只能等着自行愈合。天气又冷下来,南方湿气重偏阴冷,一到夜里,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