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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道:“他们躲得甚为隐秘,以防任老魔头手下的探子查知,若请大伙儿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我们上山来时,也都是化装了的。”
冲虚指着那扮过挑柴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清虚师弟。”指着那扮过挑菜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我师侄,道号玄高。”令狐冲连忙见礼。
冲虚道:“我这位师弟和师侄,剑术算不得很精,但他们年轻之时,曾在西域住过十几年,却各学得一项特别本事,一个精擅机关削器之术,一个则善制炸药。”令狐冲道:“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冲虚道:“令狐姑娘,我带他们二人来,另有一番用意。盼望他们二人能给咱们办一件大事。”令狐冲不解:“办一件大事?”冲虚道:“老道不揣冒昧,带了一件物事来到贵山,要请令狐姑娘瞧一瞧。”令狐冲颇感奇怪,要看他从怀中取出什么物事来。冲虚笑道:“这东西着实不小,怀中可放不下。清虚师弟,你叫他们拿进来吧。”清虚答应了出去,不久便引进四个乡农模样的汉子来,各人赤了脚,都挑着一担菜。清虚道:“见过令狐掌门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汉子一齐躬身行礼。令狐冲知他们必是武当派中身份不低的人物,当即客客气气地还礼。
清虚道:“取出来,装起来吧!”四名汉子将担子中的青菜萝卜取出,下面露出几个包袱,打开包袱,是许多木条、铁器、螺钉、机簧之属。四人行动甚为迅速,将这些家伙拼嵌斗合,片刻间装成了一张太师椅子。令狐冲更是奇怪,寻思:“这张太师椅中装了这许多机关弹簧。不知有何用处,难道是专供修练内功之用?”椅子装成后,四人从另外两个包袱中取出椅垫、椅套,放在太师椅上。静室之中,霎时间光彩夺目,但见那椅套以淡黄锦缎制成,金黄色丝线绣了九条金龙,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左边八个字是“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右边八个字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神采如生,这十六个字更是银钩铁划,令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在这十六个字的周围,缀了不少明珠、钻石和诸般翡翠宝石。简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间满室珠光宝气。
令狐冲拍手喝彩,想起冲虚适才说过,清虚曾在西域学得一手制造机关削器的本事,便道:“任教主见到这张宝椅,非上去坐一下不可。椅中机簧发作,便可送了他性命,是不是?”冲虚低声道:“任我行应变神速,行动如电,椅中虽有机簧,他只要一觉不妥,立即跃起,须伤他不到。这张椅子脚下装有药引,通到一堆火药之中。”他此言一出,令狐冲和少林诸僧均脸上变色。方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冲虚又道:“这机簧的好处,在于有人随便一坐,并无事故,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时分,药引这才引发。那任我行性格多疑,又极精细,突见恒山见性峰上有这样一张椅子,一定不会立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试试。这椅套上既有金龙捧日,又有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字样,魔教的头目自然谁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后,又一定舍不得下来。”令狐冲道:“道长果然设想周到。”冲虚道:“清虚师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我行竟然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垫,甚或拆开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动,一样的引发机关。玄高师侄这次带到宝山来的,共有二万斤炸药。毁坏宝山灵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令狐冲心中一寒,寻思:“二万斤炸药!这许多火药一引发,玉石俱焚,任教主固遭炸死,盈盈和向大哥也必不免。”
冲虚见她脸色有异,说道:“魔教扬言要将贵派尽数杀害,灭了恒山派之后,自即来攻我少林、武当,生灵涂炭,大祸难以收拾。咱们设此毒计对付任我行,用心虽然险恶,但除此魔头,用意在救武林千千万万性命。”
方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救众生,却也须辟邪降魔。杀一独夫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庄严,一众老僧老道都站起身来,合十低眉,齐声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
令狐冲也知方证所言甚合正理,日月教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正教各派设计将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无人能说一句不是。但要杀死任我行,她心中已颇为不愿,要杀向问天,更是宁可自己先死;至于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顾虑之中,总之两人生死与共,倒不必多所操心。眼见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们无路可走,冲虚道长这条计策,恐怕是伤人最少的了。”冲虚道:“令狐姑娘说得不错。‘伤人最少’四字,正是我辈所求。”
令狐冲道:“晚辈年轻识浅,今日恒山之事,便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二位主持大局。晚辈率领本派弟子,同供驱策。”冲虚笑道:“这个可不敢当。你是恒山之主,我和方丈师兄岂可喧宾夺主?”令狐冲道:“此事绝非晚辈谦退,实在非请二位主持不可。”方证道:“令狐掌门之意甚诚,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让。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为首,但由道兄发号施令,以总其成。”冲虚再谦虚几句,也就答应了
当下各人商量了御敌的细节,如何抗敌,如何掩护,如何退却,如何引发炸药地雷,一一都商量定当。冲虚极为心细,生怕临敌之际,负责引发炸药之人遇害,另行派定了几名副手。
次日清晨,令狐冲引导众人到各处细察地形地势,清虚和玄高二人选定了埋炸药、安药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处所在。冲虚和令狐冲选定了四处绝险之所,作为退路。方证、冲虚、令狐冲、方生四人各守一处,不让敌人迫近,以待御敌之人尽数缒着长索退入深谷,这才最后入谷,然后挥剑斩断长索,令敌人没法追击。
当日下午,武当派中又有十人扮作乡农、樵子,络绎上山,在清虚和玄高指点之下,安放炸药。恒山派女弟子把守各处山口,不令闲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机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绪,静候日月教大举来攻。
屈指计算,离任我行朝阳峰之会已将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践,定不误期。这几日中,冲虚、玄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冲反极清闲,每日里默念方证转授的内功口诀,依法修习,遇有不明之处,便向方证请教。
这日下午,仪和、仪清、仪琳、郑萼、秦绢等女弟子在练剑厅练剑,令狐冲在旁指点,见秦绢年纪虽小,对剑术要旨却颇有悟心,赞道:“秦师妹聪明得紧,这一招已合诀窍,只不过……”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丹田中一阵剧痛,登时坐倒。众弟子大惊,抢上相扶,齐问:“怎么了?”令狐冲心知又是体内异种真气发作,苦于说不出话。众弟子正乱间,忽听得扑簌簌几声响,两只白鸽直飞进厅来。众弟子齐叫:“啊哟!”
恒山派养得许多信鸽,当日定静师太在福建遇敌,定闲、定逸二师太受困龙泉铸剑谷,均曾遣信鸽求救。眼前飞进厅来这两只信鸽,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发,鸽背涂有红色颜料,一见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敌攻到了。自从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来到恒山,众弟子见有强援到来,一切布置就绪,原已宽心,不料正在这紧急关头,令狐冲却忽然病发,实是大大的意外。
仪清叫道:“仪质、仪文二位师妹,快去禀告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二人应命而去。仪清又道:“仪和师姊,请你撞钟。”仪和点了点头,飞身出厅,奔向钟楼。只听得镗镗镗钟声从钟楼上响起,传遍全峰,跟着通元谷、悬空寺、黑龙口各处寺庵中的大钟也都响动。
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三派人手,当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处,以备迎敌。为了减少伤亡,从山脚下到见性峰峰顶的各处通道均无人把守,索性门户大开,让敌人来到峰上之后再行接战。
钟声停歇后,峰上峰下便鸦雀无声。昆仑、峨嵋、崆峒诸派来援的高手,都伏在峰下隐僻之处,只待魔教教众上峰之后,一得号令,便截住他们退路。冲虚为防泄漏机密,于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并不告知诸派人士。魔教神通广大,在昆仑等派门人弟子之中暗伏内奸,刺探消息,绝不为奇。
令狐冲听得钟声,知道日月教大举来攻,小腹中却如千万把利刀乱攒乱刺,只痛得抱住肚皮,恨不得在地下打滚。仪琳和秦绢吓得脸上全无血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仪清道:“咱们扶着掌门人去无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冲虚道长是何主意。”当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冲胁下,半架半抬将她扶入无色庵中。刚到庵门,只听得峰下砰砰砰号炮之声不绝,跟着号角呜呜,鼓声咚咚,日月教果然以堂堂之阵,大举前来攻山。
方证和冲虚已得知令狐冲病发,从庵中抢出。冲虚道:“令狐姑娘,你尽可放心。我已吩咐凌虚师弟代我掩护武当派退却,由老道负责掩护贵派。”令狐冲点头示谢。方证道:“令狐掌门还是先行退入深谷,免有疏虞。”令狐冲忙道:“万万……万万不可!拿……拿剑来!”冲虚也劝了几句,但令狐冲执意不允。
突然鼓角之声止歇,跟着叫声如雷:“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听这声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众。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相顾一笑。秦绢捧着令狐冲的长剑递过去。令狐冲伸手欲接,右手不住发抖,竟拿不稳剑。秦绢便持剑站在她身旁,说道:“待会你说个‘剑’字,我便递剑给你。”
忽听得唢呐之声响起,乐声悦耳,并无杀伐之音。数人朗声齐道:“日月神教圣教主欲上见性峰来,和恒山派令狐掌门相会。”正是日月教诸长老齐声呼叫。方证道:“日月教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可太小气了。令狐掌门,便让他们上峰如何?”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腹中又一阵剧痛。只听得方证提气缓缓说道:“恒山派掌门令狐冲、武当派掌门冲虚道人、少林派掌门方证,恭候日月神教任教主大驾。”他声音并不甚响,缓缓说来,却送得极远。
方证宣号完,见她满脸冷汗淋漓,说道:“令狐掌门,丹田内疼痛难当,不妨以风前辈所传的内功心法,试加导引盘旋。”
令狐冲艰难点头,索性盘膝坐下,目观鼻,鼻观心,左手抚胸,右手按腹,依照方证转授的法门练了起来,心想:“恒山派今日遭逢大劫,恰于此时我内息作反,当是大数使然,我于今日毙命便了。”初时听得鼓乐丝竹之声,到后来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方证见令狐冲专心练功,脸露微笑,耳听得鼓乐之声大作,日月教教众叫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大驾上恒山来啦!”过了一会,鼓乐之声渐渐移近。
上见性峰的山道甚长,日月教教众脚步虽快,走了好一会,鼓乐声也还只到山腰。伏在恒山各处的正教门下之士心中都在暗骂:“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干什么了?”预备迎敌之人心下更怦怦乱跳,各人本来预计,魔教教众杀上山来,便即跃出恶斗一场,杀得一批教众后,待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便循长索而退入深谷。却不料任我行装模作样,好似皇帝御驾出巡一般,吹吹打打地来到峰上,众人倒不便先行动手,只心弦反扣得更加紧了。
过了良久,令狐冲觉得丹田中异种真气给慢慢压了下去,痛楚渐减,心中一分神,立时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来?”“啊”的一声,跳起身来。方证微笑道:“好些了吗?”令狐冲道:“动上了手吗?”方证道:“还没到呢!”令狐冲道:“好极!秦师妹,剑!”秦绢将剑柄交在她手中。却见方证、冲虚等手上均无兵刃,仪和、仪清等女子在无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数行,隐伏恒山剑阵之法,长剑却兀自悬在腰间,这才想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过于惶急,哈哈一笑,将剑交还给秦绢拿了。
只听得唢呐和钟鼓之声停歇,响起了箫笛、胡琴、月琴、琵琶的细乐,心想:“任教主花样也真多,细乐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驾上峰来啦。”越见他古怪多端,越觉肉麻。
细乐声中,两行日月教的教众一对对地并肩走上峰来。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个个教众均穿着崭新的墨绿锦袍,腰系白带,鲜艳夺目,前面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盘子,盘上铺缎,不知放着些什么东西。这四十人腰间竟未悬挂刀剑。四十名锦衣教众上得峰来,便远远站定。跟着走上一队二百人的细乐队,也都是一身锦衣,箫管丝弦,仍不停吹奏。其后上来的是号手、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