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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见她双目呆滞,容貌丑陋,向她微微点头,露出温和笑容,又道:“仪清师姊,这位将军倘若摔跌,你可得快拉住他。”仪清笑道:“他这么重,我怎拉得住?”本来恒山派戒律甚严,这些女弟子轻易不与外人说笑,但令狐冲大装小丑模样,不住逗她们的乐子,众女弟子年轻喜事,四周又并无长辈,黑夜赶路,说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亦有振奋精神之效。
令狐冲怒道:“你们这些小姑娘说话便不知轻重。我堂堂将军,想当年在战场上破阵杀贼,那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模样,你们要是瞧见了,嘿嘿,还有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这区区山路,压根儿就没瞧在我眼里,我这皮靴走山路太过笨重,倘若穿了你们的麻鞋,那就包管不会摔跤。再说,我只不过滑了一滑,又不是摔跤,有什么好笑?”仪琳说道:“是啊,将军穿了马靴,走山道确是不大方便。”令狐冲道:“虽然不便,可威风得紧,要是像你们老百姓那样,脚上穿双麻鞋草鞋,可又太不体面了。”众女弟子听她死要面子,又都笑了起来。
这时后面几拨人已络绎到了山脚下,走在最先的将到坡顶。令狐冲大声嚷道:“这一带所在,偷鸡摸狗的小贼最多,冷不防地便打人闷棍,抢人钱财。你们出家人辛辛苦苦化缘得来的银子,却也小心别让人给抢了去。”仪清笑道:“有咱们大将军在此,谅来小毛贼也不敢前来太岁头上动土。”令狐冲叫道:“喂,喂,小心了,我好像瞧见上面有人探头探脑。”一名女弟子道:“你这位将军当真啰唆,难道咱们还怕了几个小毛贼不成?”一言甫毕,突然听得两名女弟子叫声:“哎唷1骨碌碌滚将下来。两名女弟子急忙抢上,同时抱祝前面几名女弟子叫了起来:“贼子放暗器,小心了1叫声未歇,又有一人滚跌下来。仪和叫道:“大家伏低!小心暗器1当下众人都伏低了身子。令狐冲骂道:“大胆毛贼,你们不知本将军在此么?”仪琳拉拉她手臂,急道:“快伏低了1
在前的女弟子掏出暗器纷纷向上射去,但上面敌人隐伏石后,一个也瞧不见,暗器尽数落空。
定静师太听得前面现了敌踪,纵身急上,从一众女弟子头顶跃过,来到令狐冲身后时,呼的一声,也从她头顶跃了过去。只见定静师太大袖飞舞,当先攻上,敌人的暗器嗤嗤嗤射来,有的钉上了她衣袖,有的给她袖力激飞。
定静师太几个起落,到了坡顶,尚未站定,敌人在这隘口上伏着三名好手,扼守要道。定静师太喝道:“无耻!”这时只听得山腰中女弟子尖声惊呼,跟着砰砰之声大作,原来敌人从峭壁上将大石推将下来。
恒山派众弟子挤在窄道之中,蹿高伏低,躲避大石,顷刻间便有数人为大石砸伤。定静师太退了两步,叫道:“大家回头,下坡再说!”她舞剑断后,以阻敌人追击。却听得轰轰之声不绝,头顶不住有大石掷下,接着听得下面兵刃相交,山脚下竟也伏有敌人。这些人待恒山派众人上坡,上面一发动,便现身堵住退路。下面传上讯息:“师伯,拦路的贼子功夫硬得很,冲不下去。”接着又传讯上来:“两位师姊受了伤。”
定静师太大怒,如飞奔下,猛听上面“哎唷”声连作,又有几名女弟子中了暗器,摔跌下来。定静师太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坡顶的敌人武功稍弱,较易对付,便又冲上,从众女弟子头顶跃过,跟着又越过令狐冲头顶。令狐冲大声叫道:“啊哟,干什么啦,跳田鸡么?这么大年纪,还闹着玩。你在我头顶跳来跳去,人家还能赌钱么?”定静师太急于破敌解围,没将她的话听在耳中。仪琳歉然道:“对不住,我师伯不是故意的。”令狐冲唠唠叨叨地埋怨:“我早说这里有毛贼,你们就是不信。”心中却道:“我只见魔教人众埋伏在坡顶,却原来山坡下也伏有好手。恒山派人数虽多,挤在这条山道中施展不出手脚,大事当真不妙。”
定静师太将到坡顶,蓦见杖影晃动,一条铁禅杖当头击落,原来敌人另调好手把守。定静师太心想:“今日我如冲不破此关,带出来的这些弟子们只怕要覆没于此。”身形侧过,长剑斜刺,直是不顾性命、两败俱伤的打法。定静师太一双肉掌上下翻飞,使开恒山派“天长掌法”,在四般兵刃间翻滚来去。她年近六旬,身手矫捷却不输少年。魔教三名好手合力围攻,竟奈何不了这赤手空拳的老尼。
仪琳轻轻惊叫:“啊哟,那怎么办?”令狐冲大声道:“这些小毛贼太不成话,让道,让道!本将军要上去捉拿毛贼了。”仪琳急道:“去不得!他们不是毛贼,都是武功很好的人,你一上去,他们便要杀了你。”令狐冲胸口一挺,昂然叫道:“青天白日之下……”抬头一看,天刚破晓,还说不上是“青天白日”,她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些小毛贼拦路打劫,欺侮女流之辈,哼哼,难道不怕王法么?”仪琳道:“我们不是寻常的女流之辈,敌人也不是拦路打劫的小毛贼……”令狐冲大踏步上前,从一众女弟子身旁硬挤过去。众女弟子只得贴紧石壁,让她擦身而过。
令狐冲将上坡顶,伸手去拔腰刀,拔了好一会,假装拔不出来,骂道:“他奶奶的,这刀子硬是捣乱,要紧关头却生了锈。将军刀锈,怎生拿贼?”仪和正挺剑和两名魔教教众剧斗,拼命守住山道,听她在身后唠唠叨叨,刀子生了锈,拔不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叫道:“快让开,这里危险!”只这么叫了一声,微一疏神,一柄链子枪刷的一声,刺向她肩头,险些中枪。仪和退了半步,那人又挺炝刺到。
令狐冲叫道:“反了,反了!大胆毛贼,不见本将军在此吗?”斜身闪在仪和身前。那使链子枪的汉子一怔,此时天色渐明,见她服色打扮确是朝廷命官模样,当下凝枪不发,枪尖指住她胸口,喝道:“你是谁?刚才在下面大呼小叫,便是你这狗官么?”令狐冲骂道:“你奶奶的,你叫我狗官?你才是狗贼!你们在这里拦路打劫,本将军到此,你们还不逃之夭夭,当真无法无天!”那使枪汉子不愿戕杀朝廷命官,惹下麻烦,骂道:“快给老子滚下去!再啰唆不清,老子在你这狗官身上戳三个透明窟窿。”
令狐冲见定静师太一时尚无败象,而魔教教众也不再向下发射暗器、投掷大石,大声喝道:“大胆毛贼,快跪下叩头,本将军看在你们家有八十岁老娘,或者还可从轻发落,否则的话,哼哼,将你们的狗头一个个砍将下来……”恒山派众弟子听得都皱眉摇头,均想:“这人是个疯子。”仪和走上一步,挺剑相护,如敌人发炝刺她,便出剑招架。
令狐冲又使劲拔刀,骂道:“你奶奶的,临急上阵,这柄祖传的宝刀偏偏生了锈。”那使枪汉子呵呵大笑,大喝一声,横枪向令狐冲腰里砸来。令狐冲一扯之下,连刀带鞘都扯了下来,叫声:“啊哟!”身子向前直扑,摔了下去。仪和叫道:“小心!”令狐冲摔跌之时,腰刀递出,刀鞘头正好点中那使枪汉子腰眼。那汉子哼也不哼,便已软倒。
令狐冲啪的一声,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咦”的一声,叫道:“啊哈,你也摔了跤,大家扯个直,二一添作五,老子不算输,咱们再来打过。”仪和一把抓起那汉子,向后摔出,心想有了一名俘虏在手,事情便易办了些。
魔教中三人冲将过来,意图救人。令狐冲叫道:“啊哈,乖乖不得了,小小毛贼真要拒捕。”提起腰刀,指东打西,使的全然不成章法。“独孤九剑”本来便无招数,固可使得潇洒优雅,但使得笨拙丑怪,一样的威力奇大,其要点乃在剑意而不在招式。她并不擅于点穴打穴,激斗之际,难以认准穴道,但精妙剑法附之以浑厚内力,虽非戳中要害,但叫撞在穴道之侧,敌人一般的也禁受不住,随手戳出,便点倒一人。
但见她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一把连鞘腰刀乱挥乱舞,忽然间收足不住,向一名敌人撞去,噗的一声响,刀鞘尖头刚好撞正那人小腹。那人吐了口长气,登时软倒。令狐冲叫声“啊哟”,向后一跳,刀柄又撞中一人肩后。那人立即摔倒,在地下打滚。令狐冲双脚在他身上一绊,骂道:“他奶奶的!”身子直撞出去,刀鞘戳中一名持刀教众。此人是围攻定静师太的三名好手之一,背心受撞,单刀脱手飞出。定静师太趁机发掌,砰的一声,击正那人胸口。那人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令狐冲叫道:“小心,小心!”退了几步,背心撞向那使判官笔之人。那人挺笔向她背脊点去。令狐冲一个踉跄,向前冲出,刀鞘到处,又有两名教众受戳倒地。那使判官笔之人向她疾扑而至。令狐冲大叫:“我的妈啊!”拔步奔逃。那人发足追来,令狐冲突然停步弯腰,刀柄从腋下露出半截,那人万料不到她奔跑正速之际忽然站定不动,他武功虽高,变招却已不及,急冲之下,将自己胸腹交界处撞上了令狐冲向后伸出的刀柄。那人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对适才之事似是绝不相信,可是身子却慢慢软倒。
令狐冲转过身来,见坡顶打斗已停,恒山派众弟子一小半已然上坡,正和魔教众人对峙而立,其余弟子正自迅速上来。她大声叫道:“小小毛贼,见到本将军在此,还不快快跪下投降!”手舞刀鞘,大叫一声,向魔教人丛中冲了进去。魔教教众登时刀枪交加。恒山派众弟子待要上前相助,却见令狐冲大叫:“厉害,厉害!好凶狠的毛贼!”已从人丛中奔了出来。她脚步沉重,奔跑时拖泥带水,一不小心,砰地摔了一跤,刀鞘弹起,击上自己额头,登时晕去。但她在魔教人丛中一入一出,又已戳倒了五人。双方见她如此,无不惊得呆了。
仪和、仪清双双抢上,叫道:“将军,你怎么啦?”令狐冲双目紧闭,佯作不醒。
魔教领头的老人眼见片刻间己方一人身亡,更有十一人为这疯疯癫癫的军官戳倒,虽看似疯癫,实际此人武功之高,委实深不可测。又见己方给戳倒的人之中,五人已遭恒山派擒住,今日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当即朗声说道:“定静师太,你们中了暗器的弟子,要不要解药?”
定静师太见己方中了暗器的几名弟子昏迷不醒,伤处流出的都是黑血,知暗器淬有剧毒,听他这句话,已明其意,叫道:“拿解药来换人!”那人点了点头,低语数句。一名教众拿了一个瓷瓶,走到定静师太身前,微微躬身。定静师太接过瓷瓶,厉声道:“解药倘若有效,自当放人。”那老人道:“好,恒山定静师太,当非食言之人。”将手一挥。众人抬起伤者和死者尸体,齐从西侧山道下坡,顷刻之间,走得一个不剩。令狐冲悠悠醒转,叫道:“好痛!”摸了摸额头肿起的一个硬块,奇道:“咦,那些毛贼呢?都到哪里去啦?”
仪和嗤的一笑,道:“你这位将军当真希奇古怪,刚才幸亏你冲入敌阵,胡打一通,那些小毛贼居然给你吓退了。”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大将军出马,果然威风八面,与众不同。小毛贼望风披靡,哎唷……”伸手一摸额头,登时苦起了脸。仪清道:“将军,你可砸伤了吗?咱们有伤药。”令狐冲道:“没伤,没伤!大丈夫马革里尸,也是闲事……”仪和抿嘴笑道:“只怕是马革裹尸吧,什么叫马革里尸?”仪清横了她一眼,道:“你就是爱挑眼,这会儿说这些干什么?”令狐冲道:“我们北方人,就读马革里尸,你们南方人读法有些不同。”仪和转过了头,笑道:“我们可也是北方人。”
定静师太将解药交给了身旁弟子,嘱她们救治中了暗器的同门,走到令狐冲身前,躬身施礼,说道:“恒山老尼定静,不敢请问少侠高姓大名。”令狐冲心中一凛:“这位恒山派前辈果然眼光厉害,瞧出了我年纪不大,又是个冒牌将军。”当下躬身抱拳,恭恭敬敬地还礼,说道:“老师太请了。本将军姓吴,官名天德,天恩浩荡之天,道德文章之德,官拜泉州参将之职,这就去上任也!”
定静师太料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未必真是将军,但见她礼数周到,心有好感,说道:“今日我恒山派遭逢大难,得蒙将军援手相救,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将军既真人不露相,贫尼只有朝夕以清香一炷,祷祝将军福体康健,万事如意了。”令狐冲道:“多谢,多谢。请你求求菩萨,保佑我升官发财。小将也祝老师太和众位小师太一路顺风,逢凶化吉,万事顺利。哈哈,哈哈!”大笑声中,向定静师太一躬到地,扬长而去。她虽狂妄做作,但久在五岳剑派,对这位恒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