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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白在微博上,看到这件对襟上衣的照片后,点评说:“美则美矣,总觉哪里不对。”不会又补上句:“这襟绣。。。。。。”龙云沁回复:“嗯,眼熟吧,就是那件锦袍的腰带纹饰,我绣了两周才绣好。”
仿佛能看到柳宗白摸着本院收藏的一件残破的锦袍——出土自新疆,年代汉,有浓烈西域风格,怨念着:“不许穿出村,这发现还未对外公布呢。”
☆、云青欲雨 第四章(下)
龙云沁的微博,李玙以往从没仔细去看过,因为在他看来:无趣。古代工艺品,古传统织物,这些东西,在李玙眼中归于“传统”这个大酱缸。这样的微博,就跟微博上那些野史大V,风水大师,收藏大家的异曲同工。附庸风雅,受众极多。这类博主,很多是营销账号,由此骗子比例不低。
倒不至于觉得龙云沁是骗子之流,他只是品味不高而已。
刷开这个遗弃两个多月的微博,浏览博主发的最后一条信息,那是一把团扇。手工制作,扇面用的是老绣片——博文上有说明。这条博文,除去众多制作过程的照片外,还有个出售链接。
点开链接,已是过期链接。
图片中,龙云沁的手指修长灵活,很秀美的一双手。仔细翻看这一张张制作流程图,工艺巧妙,他轻易般完成。说解详细,竟是在传授如何制作。
他倒是有不少粉丝,两百多条评论,里边有百余条都在询问博主去哪了。
微博停止更新的日期,正是秦启明被逮捕那天。
龙云沁对这些网络上的粉丝,没有一句辞别的话,在现实生活中,对身边相熟之人,他也是如此。龙云沁搬离颐园时,没有告知李玙,搬离后,才让物业打电话给李玙。仿佛他已是无话可说那般。
这一度让李玙很恼怒。
翻过两页微博,李玙知道了龙云沁曾有家网店,他在网络上卖些自制的小玩意,折扇袋,团扇之类。而至今日,这家网店已是荒废,再无任何一样商品。
他很用心,抹掉自己的痕迹。
空号的手机,难以抵达的偏僻之地。
他躲起来,也许是有意为之,也许是特意为之。
袁晋的工作室,那日路过,似乎生意还不错。那日在龙云沁家中,见到缝纫到一半的旗袍,只怕也是这工作室接的一单生意吧。
龙云沁有多想开家工作室,李玙很清楚,龙云沁不止一次说过这是他的梦想,甚至也直白的说过,他和袁晋资金不足。
李玙很有钱,他继承的财富,常人无法想象。但是他对龙云沁几乎没有过任何援助。
这种冷漠,使得龙云沁最初进出颐园,都被门卫拦阻,因为他穿着低廉。高档小区的门卫擅长从人群中区分贫贱,他们眼神如此犀利,仿佛个个福尔摩斯。
微博翻到第三页,一则博文里,龙云沁絮絮叨叨说着:“同学会,今天回学校。突然想起,我其实没有离开它多久。毕业后,有段时间很穷,常常走半个多钟去食堂吃晚饭,再走半个多钟回家,一顿饭能省几块钱,而且管饱'笑脸'。〃
李玙目光在这条博文上停驻了很久,他和龙云沁相识时,龙云沁毕业没多久。
他记得不只一次,龙云沁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李玙开的是名车,李玙认为这是种学生仔熟练的炫耀手法。李玙挺厌烦的,所以他只去学校门口载过龙云沁一次。
也许龙云沁微博上的话,只是博同情,并非实情,也许他那时候真得曾穷困至此。
那时,李玙时常接走龙云沁到颐园相会,却是不曾想过这之前,约他吃顿饭。
因为没放在心上,也因为本来便带着轻慢不屑的态度。
李玙接触过不少身世悲哀之人,如果那时候他知道龙云沁贫困的情况,大概,恐怕必然也是漠然。他不是救济者,他知道这个世界穷人的悲哀,而穷途潦倒的人,数量何等庞大。街上随便问个流浪汉,哪个不凄苦?那些隐匿在夜色中招揽的女人,真有哪个家世富裕的,早成为一则新闻。
这不是他见过最惨,也不是他见过最值得怜悯。
这却是曾与他有体肤之亲的人,他们甚至还同居生活过。
车再次路过袁晋工作室,已开走,却又拐回。李玙下车,走进这间在他看来装潢怪异的店面。未入门,女助手热情洋溢迎来,李玙没理会她,径直往里头走,他已看到站在大屏风隔开的内厅中的袁晋。袁晋在招待一位徐娘半老的顾客,见到李玙,他显得很茫然,毕竟平日不曾往来的人,且是个极难招待的。袁晋脸上堆笑,将李玙请至茶桌旁落座。
“袁先生,知道云沁的去处吗?”
袁晋听得一愣一愣,而后摇着头说:
“听说小龙回家了,手机号码更换,我也没联系上他。”
李玙看着袁晋开封一罐山泉水,悠然接水,准备泡茶,那套茶具,相当精致。他还记得袁晋当初和龙云沁在旗族工作室都是端茶倒水的学徒。
“这工作室开业没多久吧。”
“一个多月了。”
“我记得,云沁曾跟我说过,他想和你开间工作室。”
袁晋拿茶巾擦拭水渍的动作停滞,抬头看着李玙,显得很吃惊。他隐约有些知道龙云沁和李玙的关系,但是不知道小龙原来也曾和李玙提过。和李玙提这种事,简直是自取其辱般,李玙完全看不起他们这个行业。
“有这回事,也不怕笑话,当时我和小龙实在连租个店面的钱都拿不出来,便也作罢。”
端端正正给李玙递过杯茶,袁晋知道李玙不喝外面的茶——以往在旗族工作室便招待过他。
“后来,我找到了投资人,可惜小龙却说他不合伙了。”
袁晋抬手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的动作细微,李玙捕抓入眼,那是一枚硕大的钻戒。
“什么时候的事?”
“在那场国画展前,挺久了。后来嘛,你也知道。”
袁晋的性子直率,他听闻那场国画展的事情,并且对龙云沁抱着十成的同情。
李玙确实知道,后来龙云沁深居简出,再后来便离开了S市。
“不知道小龙去了哪里,他那性子,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藏心里。我倒是问过秦启明,上次他去画廊交画,正好被我遇到,他说小龙回家了。我那时匆忙也没多问。要不,你去问问秦启明?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小龙和他最知交。”
辞别袁晋,驱车上路,李玙想着袁晋那些话。袁晋很可能说的是实话。其实根本无需跟袁晋对话,作了件毫无意义的多余事。却就在开车离去,又折回那刻,李玙也不知道自己内心在想些什么。
☆、云青欲雨 第五章(上)
更多时候,李玙没有想起龙云沁,李玙也认为这人当时在身边如空气般存在,离开后,顶多是偶尔会起涟漪。
他记得初次见龙云沁的场景,他载着一位外围女去做身旗装,接待他的便是龙云沁。清瘦苍白,衣着低廉,过长的刘海,遮盖住一双忧郁的黑亮眸子。他看起来,像个未出校门的少年。
看起来像,只是表面的东西。
事实上,李玙讲不出龙云沁吸引自己的地方,这是个普通的穷青年,谦卑地端茶倒水,沉默寡言地过目即忘。
李玙记住龙云沁,并不在于他眼底幽火燃烧似的眼睛,这人死死盯着自己,惊喜而激动。
类似的目光,李玙见过不少,媒体乐意将他塑造成了一个镶钻的移动人形怪,人们看到他不再像看到同类那般厌恶无趣,表情总是很丰富。
投胎是个技术活。
第一次见面,李玙根本记不住龙云沁。
第二次,在餐厅的停车场,龙云沁远远站着,看着李玙的车。
那是隐晦的黄昏,路上没什么人,风很大,下着雨。李玙和一位女伴走出,李玙看到了路灯下的龙云沁。龙云沁穿着和第一次见面时同样的白衣蓝裤。那天很冷,他愣愣站在那里淋雨,简直诡异。
然而,李玙也并没有认出他来。
第三次,李玙出现在旗服工作室,女伴过来取制作好的旗装。龙云沁招待李玙,他给李玙倒了杯清水,轻声细语说:“杯子我洗过多次,不会有茶渍。”
这次李玙记住了龙云沁。
李玙几乎不喝茶,偶尔会喝也是一种特制的花茶。
世上的过敏症五花八门,茶叶过敏只是其中一种。
龙云沁读书时,有位舍友也是茶叶过敏,很奇葩,喝茶会哮喘,就连茶叶,碰触到也会发痒起红斑。
后来,李玙对龙云沁的入微细致有过一番分析。那位外围女,并非第一次去旗服工作室订做衣服,而龙云沁认识这女子,如果龙云沁有心打探,不难获知他的部分生活习惯。
在两人同居后,李玙曾想过,龙云沁是否摸透了他的性子,以致根本不可能交集的两人竟生活在一起。他最初对龙云沁的兴致滴点,细小的好感,竟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为了后来的体肤相亲。
李玙很警惕别人对他的算计,人本是很精明的生物,而利益就像块磨刃石般。处心积虑想靠近他,已经靠近他的人何其多,他选了龙云沁,唯独将他留在身边。只能说这人要么深不可测,要么早摸透了他的脾性。缘分,不过是可笑的东西,太牵强。
☆、云青欲雨 第五章(中)
“材料满山都有,很好找,采摘板蓝根叶,放入大缸,与石灰米汤一起发酵,制作成染料。”
旅游县城里的,文青聚集的咖啡店一隅,龙云沁缓缓讲解土布的染制过程。他见过这种植物染料的制造过程,也亲手实验过。
黑长直五官平得像只锅底的麻布女子,优雅摆弄手腕的五彩镯子,听得漫不经心,她一旁的两位男青年,一个低头搅拌着咖啡,托腮望着窗外景象做思考状,另一个侧耳倾听龙云沁的讲述。
“植物染料,固色不容易吧,虽然纯天然无污染。”
男青年认真问着,他对龙云沁的话很感兴趣。
“需要反复染色,过程很花费时间,并且不易固色,这也是它被淘汰的原因。”
龙云沁自己染的布,用的是现代技术制造的染料,并没有那么原味。
“好可惜!”
黑长直突然一声感叹。
“你们延续这么久的传统,就这么消失了,不是很让人心疼吗?”
黑长直将一边的长发拨到胸前,双手摸着自己的发,仿佛摸着情人的胸膛。
“这是最原始的染布方法,倒是可见小龙你们族落住地偏陋,始终没能接触到外界的染印技术。”
男子仍是一副认真的模样,他个头高大,有着健美身材,却戴着幅细脚金丝眼镜,言谈文雅,给人画风不对之感。
“也可能只是懒于接收吧,毕竟已习惯这样的染布方式,而且复杂的技术,也不是每个人家都能学会。”
自给自足的族群,往往是如此,所求不多,或说是得过且过。
“好人文的民族文化!”
黑长直发了句赞叹,她偏侧着头,仿佛绝世美女那般,正午神圣的阳光正好照在她光亮的额头。
龙云沁其实并未忽略她,只是她的话,让他很难搭话,于是便也沉默着。
这仿佛是城里人向往着乡下人的生活,却只是叶公好龙那般,这位一身亚麻的森女,肯定无法忍受只能穿亚麻衣服的贫瘠时代。
有些人将他们曾经的生活想得太美好,有些人将他们以往的生活想得太鄙陋,中和下,才是真实的。
咖啡男小口闷完那杯小咖啡,抬头娇声说:“齐思,我们去看看对街那家店,肯定有卖我心心念念的洁白吉贝(棉布)。”
眼镜男子摆手,漫不经心说:“小寄不是想买架织锦机,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黑长直叫小寄。
咖啡男拧着细长女气的眉毛,狠狠,毫不遮掩的瞪向龙云沁,龙云沁面无表情。
这一女一男离去,龙云沁才无奈笑问:“织锦机不小一架,打算怎么运回去?”
齐思摇头说:“她也只是说说罢了。”
这种东西,价格也不是一个小职员能承受得住,何况安置它也需要大的空间,更何况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他是黎族的吗?”
“小寄?”
“那位男孩,他刚说了‘吉贝’。”
龙云沁也只是随口一问。
“不是,你别被他骗了,他就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词。〃
齐思笑得差点一口咖啡喷出。
“小龙。”
“嗯?”
“以前在坛子里见过你参加聚会时的照片,当时觉得挺漂亮的一个小伙子。”
齐思拨了下龙云沁过长的刘海,他这动作毫无预警,龙云沁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真人,真是赏心悦目。”
齐思笑的很迷人,不得不承认是个极有人格魅力的人,也难怪他们混的文青圈里有那么多妹子肉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