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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着一身盔甲上万年,不能平凡,不能示弱,他给自己取的凡名陈武在遇到楼越之前从没有机会用。只有在楼越那里,他可以胆小,可以害怕,他可以因楼越一个眼神而惶惶不安,他示弱,他无助,他茫然,他小心地捧着一颗心求楼越看上一眼。他爱的小心而微末,他向楼越诚实地亮出弱点。
何其幸运,楼越没厌恶他胆小,没远避他得寸进尺的接近,楼越既能由着他当个操心的大哥哥,又能像大哥一样护着他说“陈武回岸”。他在楼越面前根本就不是勾陈,他脱了一身盔甲在越风山不过是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动了凡心的陈武。
可是,现在,他那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小越成了蜷缩在冰冷的镇海剑里的三缕残魂,脆弱得一拍就散。
那可是他的小越啊,他那个从小没享过什么福的小越!
光是想想,勾陈都心疼地恨不得把自己的魂全撕了安给楼越。
他指尖悬在剑身的楼印上,想点又不敢点,生怕稍稍用力便会打碎楼越的三魂。
他战场上大刀阔斧纵横捭阖,情场上患得患失战战兢兢,此时他谨小慎微地敛色屏气,颤抖地叫着“小越”,手指三起三落都不敢按上那枚楼印
他强迫自己镇定了很多次,才成功把手指颤抖而轻柔地按上楼印。
他缓慢而谨慎地一点一点渡入自己正红帝光的仙力,渡快了怕惊散楼越的残魂,渡慢了怕耽误楼越恢复,他捧着剑,专注而虔诚,仙力像细流像山泉像清晨滴答的露水般一点一滴渡进那枚楼印。
他温柔而缓慢地念起《勾陈心经》,用那种唱小调讲话本的语气。他知道楼越最爱听这种调子,他每次一讲话本,楼越眼里都会放光,他一边念,一边想楼越标致而温柔的笑脸,心口揪着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勾陈的脸越来越苍白,他周身的正红帝光渐渐黯淡,嘴唇由红润淡成青灰,身体因失力而微微颤抖,然而他克制得很好,丝毫不肯惊着镇海剑作者他是神经病。
《勾陈心经》一直响了七天七夜。
山神早已支撑不住晕迷过去,等山神醒来时,镇海剑在他怀里。
他左右一看,没看见陈武上仙,然后耳边响起一串声音,是陈武留给他的嘱托:“月圆之日,镇海灵重圆,务必妥守镇海剑。”
稍停一会,再冒出一句:“小越,等我。”
山神一窘,默默记下,最后这句陈武上仙换了语气,他一听便知是对谁说的,山神握拳:一定帮陈武上仙把话带到。
山神深感责任重大,小心地托着镇海剑。绞尽脑汁地想能为镇海灵做点什么,不过很遗憾,陈武上仙把能做的都做了,光是镇海剑周身那圈护法仙障,便是四海龙王都来了也打不破,陈武上仙把楼越的元神保护滴水不漏。
山神算算日子,离月圆还有十日,快了,快了。
天界以天庭为中心,出了天庭之外,半天之上,皆为天界。
半天,一朵红云缓缓飘荡。
红云之上,有一红袍之人。
看样子,这身红袍不像幻化出的,该是本体所化。
用本体所化的穿戴,要么此仙相当不注重穿戴,要么此仙仙力衰弱。
看那红袍之人萎顿地伏在红云之上,想必是仙力衰弱,若非如此,怎能半日也不见动弹一下。
红云上的勾陈幽幽醒来,只记得自己离开了越风山,他自己也算不清渡了多少修为给楼越,一直到他感应到楼越三魂饱满跃跃欲动时,他才止住手。
当时他一个抬手的动作,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连站起来都困难,好不容易将将站直,费力地走到昏迷的山神面前,看看怀里的镇海剑仍是不放心,原地又坐下,狠咬了一口血打了个激灵,勉强撑起仙力给镇海剑下了一道仙障。
于是,更虚弱了。
好在也终于放心了,把剑小心地塞进山神怀里。想到还要给山神留句话交代,一个简单的传话仙诀,他艰难地费了半天劲才完成。
再三确认没问题,才依依不舍地走。
走去哪里?
他自然想留在越风山陪着楼越,可是……总不能让楼越醒来为他这半死不活的落魄神仙操心,楼越九死一生,断不能让楼越为了他再费心费力。
除了楼越,他不愿向别人示弱,也不愿落人同情,更不愿望麻烦别人。
天大地大,能容他这半条命的地方在哪里?
他实在太疲惫了,想不了那许多,内府修为空了一半,那时他无力运起修为,只好点了一口仙血,召来一朵红云,虚弱躺上红云,那时他昏迷前最后想:红云驼他去哪里就去哪里罢。
恍恍惚惚飞了不知几日,再醒来红云竟已飞上半天,进入天界。到了天界……那便去降霄宫吧,降霄宫他住了上万年,算是一处归宿。
勾陈想:“回我的降霄宫,宫门一闭,闭关个百十天,他便又是一条好汉。”
他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微微运了仙力,红云受力往西天飞。
他实在太累了,身体被掏空一半,四肢不听使唤,见红云飞的方向正确,想着以红云的速度飞到南天门至少也要好几日,到了南天门他只要装模作样地站起来,走回降霄宫就能关上门睡大觉了'七五'驭猫定江湖。
于是放下心,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他见影影绰绰来了一群仙者。
领头那位,紫金帝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想睁大眼瞧清楚些,努力一掀眼帘,似乎看到后面众仙中一袭熟悉的银色仙辉。
紫金帝光,银色仙辉,还能有谁?
勾陈恍恍惚惚地想:“莫非幻觉了,紫微和北斗七星来找我了?”
这种惨状让八个弟弟一齐撞见,勾陈迷糊前最后想:真是丢人……
来人确实是紫微和北斗七星。
紫微停在勾陈身前,低下/身子,伸手抚上勾陈脉门,默默摇头。
天枢俯下/身子扶起勾陈,抬头问紫微:“可是送到紫微星宫?”
北斗六星不约而同也半跪在勾陈周围,八个北弟把勾陈护在中心,星族正宫九子成年后头一回靠的如此近,微妙的星缘感应在九人之间联结,形成五光十色的星光。
天枢凝目紫微,催问了一句:“天帝?”
紫微望了望三十三天:“到九天雷霆中宫吧。”
天枢惊怔:“二……二哥”
紫微自幼时被送离九天雷霆中宫,之后从未回过。此番紫微认了勾陈和北斗七星,却从未提过父君母君。北斗七星一直跟在紫微身边,从不敢提一句九天雷霆中宫,此番天枢见紫微主动提要回,一时惊诧不已。
紫微道:“长兄重伤如此,只能回母星安养,九天雷霆中宫是长兄出生之地,最宜安养勾陈星脉,你们七人同我一起回去,共筑星阵,一齐为长兄输星力罢。”
天枢道:“长兄伤重如此,非同源民脉的星力不能安养,北斗七星万死助长兄。”
北星六星跟着道:“万死助长兄。”
紫微听后,顿了顿,半晌道“不肖子紫微,也该去向父君母君请罪了。”
北斗七星一时皆感伤无话。
紫微深瞧了勾陈一眼,指尖凝光,紫金星力源源不断落在勾陈身上,勾陈受星力先是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而后舒服地松开蜷缩的身子。紫微逐渐加强星力,一时紫金星光昭昭,勾陈在紫金星光下缓缓变红,慢慢褪去人形,化成他的本体——一粒勾陈星云凝成的瑰曜宝。
瑰曜宝正红星光暗淡,外围一圈紫金星光围绕护持。
一并从勾陈人形掉出来的还有一颗系着胭红带子的碧绿夜明珠。
紫微伸手欲拾起瑰曜宝,谁知那瑰曜宝竟不肯,缓缓地向夜明珠滚动靠近。
紫微叹息一声,默默地等瑰曜宝和夜明珠靠在一些,然后双手郑重地一并捧起两珠。
瑰曜宝和夜明珠一同被捧进紫微掌心,瑰曜宝终安心了似的,粘着那颗系着带子的夜明珠,安稳地不动了。
紫微长长吐一口气道:“回去罢。”
紫微和北斗七星护送瑰曜宝一齐回到了九天雷霆中宫。时隔万余年,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终于一齐迎来了正宫九子。
第五十七章 思君三百(一更)完结章 上
紫微和北斗七星为勾陈结阵七七四十九天,勾陈天帝终于渡过元神动荡期。
凡间一处茶楼。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越州思君三百年,停剑罢笑双蛾摧。”
说书先生说完一个故事,故做风雅吟了四句改编的诗,茶楼里的客人虽不全听得懂,但都听出其中深情的意味:“思君三百年”正是故事的结尾那个威镇五湖四海的镇海神等了他妻子三百年不肯飞升。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其中动情的甚至捶胸顿足。
镇海神的故事近百年来家喻户晓,一开始在越州一带流传,当时的版本还是镇海灵收服了东海一应海妖,办到了东海龙王都办不到的事;
传出越州之后就成了镇海灵凡间封了镇海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海神,收服了四海所有兴风作浪的海妖,创了四海龙王联手都办不到的伟绩;
再传着就不仅于海,所有江河湖海的水妖海怪都被镇海神收服了。
接下来的版本便开始不受控制,众说纷纭各说各的。馆子里的说书人,街头的乡亲,给孩子故事的娘亲……各有各理解的镇海神。
有的说镇海神虽然未飞升却是名副其实的神,本事比神仙还大;
有的说镇海神是一个生在海边的凡人历经千辛万苦始得成神;
有的说镇海神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他生于花海,是女子见了都要汗颜的罕见美男子;
有的甚至如见其人活灵活现地说镇海神其实是一名女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粉面细腰比嫦娥还漂亮,被天帝看上要纳为天妃,镇海神誓死不从留在凡间做了冰清玉洁的地仙……
凡此云云。
虽然各家之言不尽相同,但有个说法是一致的,镇海神的神位是凡间百姓封的,是绝无仅有的放弃飞升不入仙班宁愿留在凡间守护百姓的神仙,是卓而不群受百姓爱戴的地仙。
故事口口相传成了传说,众人都知有个镇海神,却无人知镇海神姓什名谁,但如此大人物总该有个名字,凡人给镇海灵安了各种各样别致的名儿,仅镇海神是女子的那个版本就起了好几个仙气十足的女名儿。
茶馆里的说书人满舌生花说的天花乱坠,末了见客人个个动情,他忽然福至心灵地吟出一句平日未曾读过的诗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语气很是动容。
满座闻言皆怔。
角度里一个玄衣男子微微垂眸,手上托着一颗红珠,手指细细地抚过,红珠表面光滑,像是经常被拿出来把玩。
忽一锭大元宝落在说书人面前,众人诧异回头,只来得及见着飘出门外一角玄衣红带
重生之星际萌女。
活受罪比死痛苦,元神分裂、三魂生剥、七魄离灵是活人最残酷的极刑,比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更煎熬,多少大恶大奸之徒受不了活罪宁可一死解脱,而楼越竟熬过了非常人能忍之苦,撑下来三缕残魂,原以为最苦不过如此,醒来一看,身体里多了半个陈武,而他拼了命想见的人却不在眼前。
醒来的前面十年,他只有被修齐的三魂而少了七魄,神识不清的他浑浑噩噩地只有一个执念“我要等他”,直到育齐七魄神识恢复清明那日,当日陈武种种历历在目,巨大的心痛霎时将他淹没,他差点走火入魔,行尸走肉地怔了很多年。
受元神分裂之苦时以为那便是生魂的极刑,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一百年又复一百年再复一百年的苦等。
楼越自生来就在等待。
他等着学会镇海剑,他紧张不安地等紫华要走的判决,等紫华回山,等的受不了,绝望过自弃过,死了两回没死成,坚忍地活下来。
活着,便要等,开始等陈武,等陈武第一次出山回来,等陈武采办年货回来,等陈武离开的第一个十年,复等十年,惶恐中拼尽一条命挣出一线生机,醒过来,迎接他的还是等待。
谁曾想,这一次等竟已漫长过三百年。
他出生至今总是聚少离多,一直在等。少年的冲动、任性和憧憬渐渐熬成了无知无觉麻木顽固的执念。
陈武让山神留的那句“小越,等我”只有四个字,楼越甚至能想象到陈武说这四个字很轻很柔的语气,虽然很轻柔,但楼越知道,陈武一旦说了,必定会回来。
楼越的回应是:“我等他。”比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