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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贤们建造锁仙台的时候,想必也没想到会有人敢这样放肆。
白虎山庄长老忙道:“贤侄不可……”
那杨德成避无可避,一声低喝,双手竖在胸前做诀,背后突然生出十八道幻影,分别手持十八般兵器,或刚猛非常,或灵巧敏捷,他们从四方扑过来,眼花缭乱地将严争鸣团团围在中间。
突然,一道剑光大炽,佩剑与元神之剑汇聚成一把剑雨,难分彼此,剑光到处,鬼神惊惧,十八道幻影来不及仓皇逃窜,已经原地化成了飞灰,杨德成心里本就含着三分怯意,大惊之下当即被他的幻影反噬,摔出了两丈多远,不知是死是活,竟不动了。
严争鸣不依不饶地追了过去,卞旭终于被迫出手,转手结印,放出一块玉牌,挡在了杨德成面前。
剑气撞在玉牌一角上,将那玉牌撞出了一道裂痕,严争鸣面带冷笑侧头看了一眼玄武堂主,周身剑影突然随着他一同转向,山呼海啸地朝那三十六道困龙锁砸了过去。
“住手!”这一回,卞旭,白虎山庄长老乃至于程潜几乎是异口同声。
可谁也挡不住这剑修的一意孤行。
元神剑与困龙锁撞在一起,困龙锁中仿佛有龙吟长啼不去,大殿硕果仅存的屋顶顿时瓦片纷飞,在场这些个个拿出来也敢称一方大能的修士们纷纷抱头鼠窜。
困龙锁历经无数年风霜,被无数大能用真元浇灌过,饮过无数魔修的血,早已经自成精魄,一方厚重如山,一方睥睨无当,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严争鸣嘴角开始浸出细细的血迹,他眼中方才褪去的暗红再次被困龙锁激了出来,转眼间,第二剑已经成型,再次向困龙锁当空斩下。
或许当年扶摇山上好吃懒做的小少爷之所以能以剑入道,就是因为他骨子里的这种凛冽——某一时某一刻,将天地人神全都不放在眼里。
他一方面寻找着开封山令的钥匙与密语,另一方面却又无时无刻地试图对抗他们自家门派列祖列宗留在掌门印里的神识。
他纵然怕脏怕累怕麻烦,却从未被真正的畏惧吓得裹足不前过。
困龙锁愤怒地咆哮着,锁仙台瑟瑟发抖。
白虎山庄长老转头冲着卞旭大吼,话音都变了调:“这剑修已入剑神域,哪个会专程杀你那不成器的龟儿子?日你个仙人板板的,还不打开锁仙台!”
卞旭承认他说得没错,可饶是他真想打开锁仙台,此时也是有心无力——以他的修为,与严争鸣自可一战,可这时候闯入狂暴的剑风中,闹不好要落个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锁仙台上的程潜忽然一矮身跪了下来:“师兄,我求你住手吧!”
他这一跪,严争鸣本来漠然的眼珠里忽然有光华一闪,原本长虹落日般的剑气已经成了型,随着他一滞,竟然停在了空中。
程潜:“你不想活了么?”
在众人的鸦雀无声中,那漫天剑气终于缓缓散开,化成一缕清风,退入严争鸣佩剑之中。
严争鸣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打开困龙锁。”
在场众修士们互相看了看,白虎山庄的长老忙率先上前一步,说道:“我这里有一把钥匙。”
三十六道困龙锁分别由三十六名受邀而来的修士保管,有他这样一带头,其他人立刻纷纷效仿,就连卞旭都在迟疑了片刻后,不情不愿地抬手唤出一把钥匙,丢给身边一名弟子。
随着一环一环的困龙锁打开,程潜身上凝滞半晌的真元终于重新转动起来,他周身经脉仿佛干涸许久的河道中蓦地涌入了河水一样,被撑得有些发疼。
那卞旭干咳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北天有一道乌气直冲云霄,转眼盖住了大半天光,众修士头顶大殿已经分崩离析,视野反而清晰了起来,他们齐齐回首望去,只见乌云翻滚中有一条龙的身影若隐若现。
有人惊呼道:“南疆魔龙!”
这时,一只周身是火的大鸟呼啸一声赶上山来,停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大殿上,李筠气喘吁吁地从鸟背上一跃而下,见了此情此景,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那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狂风卷浪似的翻涌着的乌云中,韩渊的声音如闷雷似的远远传过来:“朱雀塔是我毁的,大心魔也是我放的……是哪个无名小卒胆敢冒领本座的功劳?”
他说话间,十州山附近黑气翻滚不断,山脚下竟仿佛追来了一大批的魔修。
李筠总算把气喘匀了,忙讪笑一声交代道:“来路上碰见了一大帮魔头,一路把我们俩追得屁滚尿流的。”
在场没有人理会他这一番自嘲。
四方剧烈的魔气无边无际的弥漫而去,锁仙台上“笃笃”震颤,魔龙放声大笑道:“这天下早该改天换日了,与我同去折腾它个山河变色——”
八方群魔,一呼百应。
魔龙巨大的爪子在云间划过,仿佛一爪掏烂了天,大雨顿时如漏般倾盆而下。
山上狂风骤雨,山下群魔乱舞,十州山上乱成了一团。
庄南西大步上前,用力一抹脸上的雨水,朗声对严争鸣道:“前辈!晚辈孤陋寡闻,以前未曾听说过扶摇派大名,可方才不是有人说扶摇逢魔必斩么?眼下天下大乱,谁能置身事外?”
不知是不是程潜的错觉,他觉得严争鸣的身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庄南西慷慨陈词道:“诸位前辈,请以大局为众,放下各自间的小龃龉吧!”
程潜蓦地扭过头去,仿佛穿过了倾盆的雨幕与浓重的乌云,与韩渊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刻,他听着耳边修士们卫道的宣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感觉。
再也回不去了。
隐匿多年的扶摇派在这种时候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也再次落在了风口浪尖上,而他们曾经最爱躲懒捣蛋的小师弟也渐行渐远,再回不去了。
每代必出之妖邪,逢魔必斩之祖训。
“逞英雄的都让开,”就在这时,唐轸突然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没见他都快站不住了么?”
他话音没落,严争鸣忽然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
程潜再顾不上胡思乱想,手忙脚乱地伸手接住了他,只觉触手一片冰凉,严争鸣的呼吸低浅,好像都感觉不到。
庄南西呆了呆,这时,一个不认识的修士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道:“请……请前辈随我来,十州山上有地方休息。”
唐轸道:“劳烦带路,这疯子方才被困龙锁震伤了。”
说完,他递了个眼色给手足无措的程潜,示意他跟上。
程潜忙抱起严争鸣,李筠和水坑也急忙跟了上去,漫山的修士,没有一个人敢拦。
程潜飞快地追上唐轸:“唐兄,我师兄他……”
“快别问了,”唐轸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当时是我见白虎山庄召唤弟子,前去打探后给你师兄他们报的信,他除了锁仙台位置,还问我要了一个禁术。”
程潜心口一紧:“什么?”
“短时间内将自己修为提升到极致,事后忍受三倍反噬……唉,我还以为你师兄这人挺随和的,”唐轸皱眉道,“早知道他这样,我才不给。”
程潜呆住了。
他一时间心神巨震,看着严争鸣憔悴的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恍惚间,庄南西说过的一句话盘旋在他胸口,呼之欲出——
世上的事,只要不违道义,没有什么我不能为他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终
卷四 盛极而衰
第73章
听说在那天夜里;西行宫门口豢养的深潭蛟死得浮起一片白花花的肚皮。
锁仙台的大殿被崩成了渣;困龙锁一撤;原地就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台子;被瓢泼大雨一通冲;流下来的水都带着血腥味。
十州山下的妖魔鬼怪们无头无尾地闹腾了一宿;各自为战,与山中修士们冲突了数场;打得昏天黑地;山林间的野兽望风而逃;山下无数村寨被波及;偏偏此事并非流寇与强盗作乱;官兵们非但一概管不了,还得跟着老百姓一起逃命。
朝廷反应不可谓不快,隔日天衍处便派了人来,可惜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聊胜于无——出身名门的修士们自视甚高,哪个听朝廷调派?南疆那一群魔修们更是行事颠倒,人数众多,闹一场换一个地方,也看不出有什么诉求,完全就是纵着性子祸害。
天下盛景的十州山下遭了大难,有野殍千里、白骨遍地,尸毒与疫病污染的水源流毒甚广,无数凡人百姓流离失所。
各派修士打起架来不管不顾,来回引动天地清气,弄得当地五行混乱,时而发水,时而着火,转眼间晴天里落了雪,雪里又长出被强催出来的夏花,病病歪歪地跟泥土里不明所以的寒蛩面面相觑。
阴阳颠倒了三四天,终于引来了天地震怒,其中一道神雷将锁仙台一分为二。
这仿佛预示着一个神魔混战、秩序崩坏的开始。
卞旭丝毫没有停留,从锁仙台上下来就直接转身回了玄武堂,之后立刻宣布闭关,谁找也不肯再露面。
白虎山庄的庄主本人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无论是暗访南疆,还是处理锁仙台上的事故,都只派了一干弟子与一个急了就骂人“龟儿子”的长老,一度甚至传出谣言,说白虎山庄庄主之所以不露面,其实是早就陨落了。
至此,当年镇守四方、如同四条天柱的四圣们陨落的陨落,沉寂的沉寂,随着他们黯然离场,一个漫长而平安的时代好像也已经过去了。
天下动荡,凡人与修士人人自危。
千丈高楼与笙歌不夜的繁华好像冰上一层华美而脆弱的浮雕,一盆沸水泼上去,当即便化了个面孔模糊。
不过这些事,程潜都没顾上理会了。
当日他径直和唐轸离开锁仙台,在十州山山腰下的一座简易客栈落脚,头一回见识了被自己的真元反噬是什么滋味。
反噬发作起来时,严争鸣额角跳出了几道青筋,好像随时要破皮而出,手掌无意中握住石床的床边,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溢出来,半掌厚的石头床被他一下捏成了一堆碎石粉。
唐轸大声道:“小崽子们都出去,这不是玩的,没有元神的也躲远一点……唔!”
他话音没落,严争鸣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剑意,来自剑神域的冰冷森然,任谁正当其面也受不住。
唐轸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难看地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按住自己翻腾的胸口。
整间客栈都在摇摇欲坠,顶梁柱上“噗噗”几声,那四溢的剑意无声无息,只是稍稍擦边,立刻就在木石之上留下一道数寸深的口子。
唐轸伸长胳膊一抓程潜的肩膀,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掐进了他肩头一处伤口中,程潜整个人一激灵。
“别愣着,我扛不住他的剑气,靠你了,不能让他的真元全部流泻出来,否则不但他肉身撑不过困龙锁的伤,这方圆几里都得被他波及,谁也跑不了!”
程潜立刻回过神来,周身真元不遗余力地四散而出,将整个客栈包裹在其中,形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严争鸣反噬的剑气困在其中。
可他本身就只会打打杀杀,替人疗伤也好、当助力也好,这种事他根本没干过,内府时刻承受着来自剑修无意识的攻击,还要小心翼翼地不给对方伤上加伤,双方顿时僵持在了那里,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程潜额角已经见了汗。
严争鸣仿佛受着千刀万剐一样,脱力地躺在石床上,哼都哼不出声来。
他似乎是醒着,眼神却是涣散的,意识挣扎沉浮片刻,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严争鸣徒劳地用已经痉挛的手指在空中试着抓什么,自觉用尽全力,却根本只有手指尖微微颤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开阖了一下,似乎是叫了一声“小潜”。
唐轸双手掐了一个复杂的手诀,下一刻,程潜便觉一阵温水似的清风汩汩地自他身边流过,腰间伤口与淤青被“那东西”扫了个边,顿时修复如初。
那阵清风原原本本地没入严争鸣体内,严争鸣微微动了动,后背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微许有了些意识,唐轸的脸色顿时像死过了一次一样灰败了下去。
唐轸趁他有意识,忙道:“严掌门,将你的剑气收一收!”
严争鸣其实听见了,只是有心无力,他觉得每一寸骨肉都被剃刀挑了下去,心里茫然地想道:“师父,练剑这么疼,我再也不想练了。”
唐轸满头冷汗地转向程潜:“不能耽搁了!”
程潜咬咬牙,突然强行收紧自己的真元,硬将四散的剑气推了回去,剑气在看不见的网中来回冲撞,他只觉自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