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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眼角扫过站在远处的河不醉,花无信浅笑着摇了摇扇子:“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你身边就有你的缘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山口站在原地,一时怔住。
花无信装逼完毕,打着扇子转过身,滑鱼似的一溜烟进了偏院的游廊。
这廊子外搭了两排花架,茂密繁盛的紫藤萝垂荡如瀑。放眼望去,一片云蒸霞蔚。熏风拂过,翻起层层花浪,一袭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花无信漫步至这条紫色幽径的尽头,才看到有人站在游廊的拐角。
蔺巍然头戴紫玉冠,身着暗紫长衫,一动不动的立在廊下,几乎隐逸在花丛当中。
望着对方白净稚嫩的面皮,他不禁暗叹这些世族子弟的确适合紫色。哪怕蔺巍然身板不够挺直,脸上仍挂着怯懦的表情,也能平白衬出几分高雅贵气来。
“巍然,在这里赏花吗?”
蔺巍然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嗯,赏花。”
花无信收起折扇,将扇柄在手心里敲了敲,斟酌着道:“巍然,花大哥准备走了。”
蔺巍然垂下头,咬了咬唇,“大哥是要带林公子一起走吗?”
“对,我带他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样就不会伤到旁人了。”
“可如果他伤了你呢?”
花无信微微一笑:“我会尽量不让他伤到自己,如果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能照顾他了。”
“可是……”
“没有可是了。”花无信眼神变得有些尴尬,“巍然,对不起。我那晚喝多了。”而且还被某个女人下了药!
“我知道。”蔺巍然眼圈潮红,仍是勉强一笑。对方是把他当做了林子御,自己佯作不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明年的这个时节我便要成亲了,花大哥会来吗?”
花无信点点头:“先恭喜你了,届时定来讨杯喜酒。”
对方眨眨眼,眨掉了眸中的盈盈水光,换了狡黠的笑意:“到时候还给你备川西小烧,可别再喝多了……”
“哈哈,那我可得好生练练酒量了!”
两人正站在花瀑下叙话,河不醉带着一个报信的官兵匆匆赶来。那人半身染血,气喘吁吁,见到蔺巍然也顾不上擦汗,忙不迭的跪下道:“公子,大事不好,牢里的那只青魃逃跑了!”
第130章
燕不离睁开眼,仍只看到一片压抑深沉的黑暗。吸入的空气越发稀薄,胸口闷得近乎窒息。喉咙里灼烧得如同干涸的沙漠,体内的气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蒸发殆尽……他不知道他们被困在墓中多久了,却知道这里所有的人,包括自己,正一点点接近死亡。
一只干燥的唇吻了过来,舌间湿润的唾液缓解了口腔的灼痛。对方细短的胡茬刮过面颊,微微有些刺痛。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待行至人生的崖涘,岁月的尽头,能有一个相伴到最后的人,又是何其有幸?
有些事,至死无悔;有些人,宁死不忘。
池月抚着怀中人的脸颊,感觉到对方瘦了许多,不禁轻叹了一声:“不离,对不起,终究还是连累了你。”虽然寻到了多数弟子,他们却仍走不出这座庞大的陵墓群。试了几次开洞破壁,均被滚落的土石再次淹没堵住,这般无水无食的熬到最后,所有人都放弃了。
燕不离说不出话,只能握住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他从未后悔来鬼门宗卧底,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倘若这个人死在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才真是对他不住。
角落里隐隐传来抽泣的声音,池月蹙眉抬头,低声喝道:“哭什么哭?!”
海上飞委屈的抽噎道:“属下就是心里遗憾,死的时候还是只单身狗……”他左边是池月和燕不离,右边是池日和步川,前面是林正玄和殷梅雪,后面又是竹莫染三人。这日子过得四面插刀、八方受虐,岂是心酸二字了得?
“放心吧,你不会是单身狗的。”池月安慰的补了最后一刀,“最多是头单身猪。”
某猪哭得更伤心了。
乐千秋受的伤有些重,加上之前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黄半山正老大不情愿的给这货输着内力。竹莫染叹了口气,声音嘶哑的道:“是我连累了大家,不如杀了我,你们……”
“师父!”池月打断他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弟子只愿您能和从前一样活着。”
竹莫染老泪纵横,这狼崽子真没白捡。
池月:“这样弟子就可以隐退不干了。”
竹莫染:“……”
“师父,如果这次能出去,我想和步川回东瀛。”池日在黑暗中开口道,“反正赏金盟死的死、散的散,您应该也用不上我了。”
“也好。”竹莫染笑了笑,“浮生馆就当给你们的贺礼了。”池日五岁执刀,七岁杀人,自小活于腥风血雨之中,半生都在刀光剑影里度过。和受宠的池月、镜薇比起来,自己是亏待了这孩子的,若此番能够生还,也该还他自由。
步川问道:“主人,您要留在中原吗?”
未等对方答话,一个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莫染,来北蜀玩吧,金丝兰笋管够。”
黄半山真心想把这刚醒过来的老东西再拍晕了。他一把捂住乐千秋的嘴,笑嘻嘻的道:“莫染,要不去清玄山逛逛?那片桃林应当开花了。”
乐千秋挣开他的手,阴阳怪气的道:“黄老头,你不早就被清玄山除名了吗?也不怕三圣把你轰出来!”
“老夫任务完成了,他们凭啥还不让我回去?就是不知道,怎么让三个老狐狸相信这破烂就是那把仙剑。”黄半山拍了拍腰间黑不溜秋的破剑。
他当年奉师命前来鬼门卧底,便是为了清玄山气宗老祖遗失的这柄上古仙剑。没曾想卧着卧着就忘了初衷,直到把心遗落在一个人身上,甚至将大半生都耗在了碧落谷里。
乐千秋立即揪着小辫子告状:“莫染你看,丫是卧底,动机不纯。”
因为这两个老东西,竹莫染简直在小辈面前丢尽了脸,没好气的道:“我早知道。”当年他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开始疏远黄屾,甚至选择“死”在了冰心阁,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给对方。而在得知他的死讯后,黄半山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黄半疯。
一听竹莫染不悦的口气,黄半山顿时成了打蔫的老黄瓜,扯着某人的袖子道:“莫染,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
黄半山:“……T T”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于公而言,竹莫染明白自己应当及早铲除这个隐患。可黄屾对他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是以选择了疏远,指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自行离开。
只可惜姓黄的悟性都让狗吃了。
直到他“死”,直到今日,这个人也没有离开,而是守着一座枯坟,用了二十年赎罪抵过。曾经惊采绝艳的道门真人,为他堕了红尘,白了青丝,背了骂名,如今好不容易再度重逢,自己如何还会计较前嫌?
“呜呜呜……”黄半山老脸一扔,释怀的抱着他哭了起来。
竹莫染安抚的拍着对方枯瘦的手背,冲池月和燕不离的方向望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莫非鬼门的宗主都逃不脱和卧底纠缠的命运?
燕不离也无声的叹息着。看来清玄山的弟子当真不适合卧底,不然来一个栽一个,还都死得心甘情愿,怎么看怎么像满门智障……
“行了,别丢人了!一把年纪也不怕晚辈们看笑话!”乐千秋冷哼道。
黄半山擦了把眼泪鼻涕,反驳道:“都他妈快死了,何必再顾忌许多?!”
他话音刚落,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细细碎碎的土渣簌簌而落,盖了两人一头一脸。
池月喊道:“所有人快离开那里!撤到墙角去!”
众弟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有力气的拖着没力气的,没受伤的拖着受伤的,纷纷离开了墓室中央。没过一会儿又是一声爆响,这次声音离得更近了,就像炮仗炸响在耳边一样,碎石土尘如雨一样飞泻而下,整座墓都在剧烈的晃动,仿佛马上就要坍塌。
“有人在炸墓吗?”林正玄皱起眉道,“还是墓顶遭雷劈了?”
鬼门宗弟子纷纷瞪之。
殷梅雪语气里带着兴奋:“会不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海上飞啐了一口渣子:“呸,哪有这种救法?活人也得他妈给埋死了!”
这时上方出现了掘石挖土的声音,隐隐还传来一个模糊的叫声。燕不离竖起耳朵仔细的聆听,忽然面上一喜,拽了拽身旁人的袖子。
池月也听到了,那是非常熟悉的两个字眼。
“畜生!畜生!”
黑影怪叫着从空中掠过,一泡热粪精准的掉在了张子仙的脑袋上。
张真菌顿时怒了:“碍事的小畜生,谁把这贼鹦哥儿轰一边去?!”
李慕华从土坑里爬出来,擦了把汗道:“行了,你和扁毛畜生计较啥?多亏了它才能寻到这儿,大伙儿快挖!搞不好宗主他们就在下面!”
他刚说完,第二泡鸟粪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于是,鬼门宗两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开始满坟地的追杀一只杂毛大鹦鹉……
王茽看着两人尴尬的咳了咳,向一旁的兵将施礼道:“多谢军爷的火弹,否则靠人力不知要挖到何时了。”
好嘛,把他们祖坟炸了还道谢,那将领摸了摸久经风霜的脸皮道:“本官也是为救燕公子和抓捕鬼门宗主池月。几位元老都是识时务的英才,此番配合朝廷缉拿要犯,该道谢的是本官才对。”
七万兵马在谷口守了几日,直到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完全消散,才小心翼翼的进入了峡谷。他们惊愕的发现碧落谷中到处遍布着野兽的尸体,还有许多已经死去的青魃。
此番大难之后,鬼门宗弟子凋零殆尽,问过这三个元老才知重要人等都失踪在了第三个阵眼。这里面既包含了鬼门宗的宗主和四大法尊,也有那个曾经帮过他们两次的燕家少主——燕不离。
王茽垂下老眼,笑容无懈可击:“将军客气。”呵呵哒,等把人救出来你们慢慢捉拿,拿得住那位阎王老夫跟你姓……
“铿!”一柄铁铲戳漏了墓顶的砖土。透过细小的缝隙,一道明亮的天光漏了下来,刺得墓室中的人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老天爷保佑,他们终于得救了!
然而等上到地面却是另一番光景。
望着一众刀枪相对的官兵,池月冷冷嗤笑一声:“朝廷摆了这么大排场,就为了迎接本宗不成?”
“池魔头,你鬼门宗多年来作孽多端,今次更以青魃为祸百姓,实乃罪大恶极,还是束手就擒吧!”
池月淡淡笑了:“看来本宗还要再开一次万鬼阵清清垃圾啊……”
“……”那将领僵硬的转过头看向王茽,“万鬼阵是何物?”
王茽抠了抠耳朵:“没什么,就是个护山大阵,开启后除了阵眼中人,其余生灵一律死尽。”
对方当即明白那些青魃是怎么死的了,脸色发白的道:“你怎么不早说?!”
老头儿无辜的一耸肩:“军爷您没问啊。”
池月抱着手臂,朗声笑道:“你们七万个人有多少能挤进阵眼?想清楚谁活谁死了吗?”
兵阵中顿时传来一阵骚动,这搞不好就是比炸营还惨的下场,一旁的军师皱着眉发话了:“池宗主不必扰吾军心,若我等先行出手,你们谁还能开启阵法?!”
陵地内外已围了五层银盔铁甲的士兵,一排排弓箭手从盾牌后显出身形,满弓上弦,黑压压一片箭尖直指着鬼门宗众人。
池月刚要动作,有人便抢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燕不离张着双臂,挺拔如树的伫立在数以万计的朝廷大军面前。颈后的蝴蝶结早就染了黑灰,在风中上下不定的翻滚舞动。仿佛一只肮脏脆弱的蝴蝶,努力的扇动着丑陋的翅膀,在风雨里挣扎着飞翔。
池月忽然想笑。活了半世,从来没有谁想过保护自己,这是第一个挡在他身前的人。虽然蠢货的姿态像只护仔的老母鸡,却足够让他心甘情愿的站在对方身后一回。
将领疑惑的望过来:“燕公子,请不要让本官为难。若此番降住魔头,你便是连立三功,高官厚禄,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燕不离摇摇头,看了眼军师的脑袋。那军师自是个灵光的,当即拔了毛笔,又携了一卷草纸递过来。
没了马屁股,宗主大人的背便成了某人的桌案。
燕不离沉吟片刻,落笔依旧有些匆忙,洋洋洒洒写下一段,复又交还了回去。
那军师看完便面色一沉,和主帅咬了会儿耳朵,肃然道:“以公子之才,没于江湖委实可惜,既然阁下主意已定,我等也不便置喙。不过此事还须圣上裁夺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