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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卢栎将尸体放平,搭上白布,“临时起意者,破绽多多,多为心中嫉妒怨恨压抑良久,见四下无人时机正好起了歹心。凶手大多是熟人,或者利益相关者。”
做完一切,他微笑看张勇,“您之前说那少年是外来人,现下条条证据都不指向他,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他紧张慌乱,大约只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害怕。张叔应该多查查本地人,尤其死者街坊四邻,看看有无财产,私情,世仇等恩怨。”
张勇点着头,非常认同卢栎的观点。平民百姓,会有死案,大都因财产,私情,旧怨。本案死者家属激动,偏偏邻县仵作不在,愁的他头疼,可经卢梭这么一验一分析,案情便十分明了,还出现了证据……
他脑中想了想如何破案,回过神来就见卢栎已经重新将死者盖好,并将瓷瓶里用剩的醋浇在燃烧的苍术皂角上。燃的正旺的火遇醋即熄,冒出一团白烟。
卢栎从火盆上跨了过去,烟染衣衫。
“张叔?”卢栎微笑看他,“尸体虽新死,但尸气仍有,为防万一,您也跨过来吧。”
张勇答应一声,掀起袍角,从火盆上跨过。
看着卢栎方才验尸,一切行动不徐不急,稳稳展开,好似回到了幼时,偷偷跟着祖父去验尸的时候。祖父也是这般,举止从容,认真仔细,一项项验过去,找出死因,寻出证据,帮助破案。
不一样的是,卢栎还只是个少年,身形纤瘦青涩,祖父却是蓄了一把子山羊胡的老者。
仵作验尸,不仅对上官重要,对捕头重要,对死者更重要。
冤死之人能得昭雪,是对他们以及家人最好的慰藉。
张勇看着前方浅笑谦雅的少年,突然觉得,他或者能比祖父走的更远。
“走,我们回家。”他憨笑着拍了拍卢栎的背。
……
因为卢栎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张勇心疼他在刘家过的不好,想着马上进入腊月,离年不远了,特别吩咐让张猛带着他好好在外面玩一天,还大方给了很多零花钱。
张猛自是百般愿意,根本不顾卢栎的推脱眼神,迭声答应了,第二日一早,就把卢栎从被窝中拉了起来。
卢栎垂死挣扎,“外面好冷……”
“我娘说给你拿炭过来,叫你非不要!”张猛瞪他,“一会儿回来我就拿炭过来,你再敢说不要,我就同你翻脸!”
张猛话说的虽厉,给卢栎拿衣服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冬日屋中无炭,比外面还冷。好在我们蜀中气候算是温暖,比北方强多了,听说北方外面能冻死人呢!你多穿点,外面走一走活动活动,就能暖和了……”
他唠唠叨叨操心的不行,卢栎却不过,只得起来穿衣洗漱,随他出门。
这两天他想多看些书,多了解些世情,可外出逛逛也不错,昨天逛一逛,他就懂得如何学古人说话了,今日再逛逛,没准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张猛在家听了曹氏的吩咐,拉着卢栎给他买东西,笔墨纸砚,零嘴糕点,喜欢的小玩意儿,忙的不得了。
卢栎正在一个摊子前盯着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瞧,突然胳膊被人拽住,“卢栎!你是不是卢栎!”
卢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昨天早晨见过的华服少年。
因这个少年当时举止有异,他告诉了张勇,张勇跟踪,查到了少年与溺死者曾有过争吵,死者家人跟着找过去,少年大概很有些麻烦。
少年窄脸细眉,相貌周正,身穿珍珠蓝羽缎的圆领长袍,银鼠皮滚边,头戴玉冠,腰悬金玉,仍然气派华贵,但神情举止有些焦躁,看卢栎的眼神更是急切,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我是,不知道你——”卢栎还不知道这人名字。
“是就行了!”少年一把拉住卢栎袖子,声音连珠带炮似的飞快,“听说是你验的尸,确定我不是凶手?”
卢栎要当仵作这事没必要瞒人,昨夜张勇问时他答应了,可以传开,好方便张勇日后帮他操作,可他没想到事情传开这么快。
“各样证据显示你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但……”
少年根本没听但字后面的话,直接咧嘴笑了,松开他的胳膊,豪气的挥手,“这摊子上你看上了什么?我全包了!”
卢栎:……
这人是不是……有点二?这是什么脑回路!
昨天上午他看到这人表现有异,因是死亡现场,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忽略,他便将这人指给张勇,张勇果然查到了他与死者曾有过接触,而且也给他带来一定的麻烦,最终他不是凶手,卢栎算是冤枉了他,可卢栎对自己所作所为一点愧疚也无,查案么,都是如此。
可这人扑上来,还带着一股亲近巴结的劲……卢栎倒有点不知所措了,这人想干什么!
“你喜欢这傻胖傻胖的娃娃?”少年带着一脸‘乡野粗物一点也不精致有什么好看的’的嫌弃,从怀里掏碎银子丢给摊主,“把这些蠢娃娃都给我包起来!”
“慢着——”卢栎阻止了他的动作,眉梢微敛,“你这是要……”
“你不是喜欢吗?”
“你要买给我?”卢栎指着自己。
“当然啊!”少年一脸‘不买给你买给谁这东西好蠢我一点也不喜欢’的样子。
卢栎叹气,“我不要。”
“不要啊……太好了!”少年再次捞住卢栎的胳膊,兴奋地指着街角铺子,“正好这里的东西我瞧着也不怎么好,咱们去那间铺子,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卢栎抽出胳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少年被他看的眼神有些虚,半晌挺了挺胸,“小爷有钱!”
卢栎心想这人大约不会正常说话了,板正了神色,认真道,“你有钱很好,但你的钱是你的钱,你我素不相识,非亲非故,我如何能要你的东西。”
“对啊!我们还不认识!”少年拳砸掌心,咧开嘴笑呵呵的自我介绍,“我叫沈万沙!”
重点不是不认识,是买东西……
卢栎有些头疼,再看站在身后的张猛,小孩也惊奇地看着沈万沙,一脸这是‘哪儿跑来的奇特生物’的好奇。
沈万沙还特别自来熟,“你住哪儿啊?我要搬去与你一同住!”
卢栎眉梢跳了跳,“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啊……没关系,”少年还摆摆手一派大度,“家里附近有客栈也行!”
“抱歉,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何要如此……如此……”贴上来。卢栎想着怎么用这里的话隐晦表达这个意思,沈万沙却一拍大腿,“还不是那烦人的王家!”
“死了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那人生前与我发生过争吵,可我又没杀人!哪怕讹点钱呢,少爷我也能大方给了,她们偏偏拽住我不放,非得说我是凶手,说活人性命哪里是区区银钱能衡量的,缠的我睡睡不好吃吃不香!还好你厉害,验出凶手不是我,我这几天就跟着你,她们再来缠,你就解释给她们听,我不是凶手!”
说到这里沈万沙搓着手,笑容有些谄媚,“当然给你带来麻烦,我也过意不去,我这人也没旁的好处,就一条,够有钱!你想要什么,不管多少银子,但凡说出来,我全给你买,就当谢礼了!”
这是遇到土豪了……
卢栎觉得很新奇,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财外露,表示非常愿意洒钱的土豪。顿时眼睛里闪过兴味,摸着下巴看沈万沙。
沈万沙被他看的浑身毛毛的,又不敢走,拱手哀哀的求,“我是真没办法了,兄弟帮帮忙啊……帮帮忙……”
卢栎前生父亲是警察,母亲是老师,哥哥是法医,三观还是很正的。不是他该拥有的东西,他不会拿。虽然很羡慕沈万沙有钱,但不管人家有多少,也不是该是他的。
欣赏够了土豪,他笑眯眯吐出两个字,“不行。”
沈万沙直接僵住。他看卢栎是个少年,相貌精致,面色和善,以为定是个面嫩的,不想拒绝起来这么狠……
卢栎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他住在刘家,条件什么的,根本没有,那片是民居,也没有什么客栈,再说帮忙并不需要住在一起,沈万沙有麻烦时他来做个证倒是可以。
至于为何拒绝的那么干脆,没办法,看到土豪就忍不住想欺负啊……
张猛睁大眼睛瞧瞧自己栎哥,再看看一身华贵的沈万沙,笑眯眯的把东西提在自己手里,并不插话,他觉得栎哥哥好帅!
正当几人默默对视时,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买不起就别挡道好吗,穷鬼。”
第8章 土豪
“靠,谁敢说老子是穷鬼!”沈万沙一下子跳了起来,转身看向来人,动作有意无意有些夸张。他身上珍珠蓝的衣袍随之轻摆,卢栎隐隐约约看到这衣料光华流转,光线下似乎有紫色云纹……
可惜蜀中冬日天色总是阴沉,没有良好阳光,这点变化只被卢栎一人看在眼里。
卢栎相信沈万沙有钱,可能身份也不俗,至少这衣料不错,但别人却未必瞧的出来。
他凉凉看向对面,刘文丽正与一个姑娘一起走过来。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姑娘,眉弯眼细抬着下巴,姿态倨傲,身边跟着两排下人,有男有女。刘文丽站在她身侧错后半步,显然这姑娘身份比她高。
姑娘说话时,刘文丽眼神闪烁,不敢与卢栎对视。
想是心虚了。
这姑娘看向卢栎时,眼神特别厌恶,看来刚刚的话,大半是冲着他……应是被刘文丽挑拨的。
卢栎眼梢微垂,掩住眸中冷意,看来刘文丽是嫌银子给少了。
张猛看着不好,拉了拉卢栎和沈万沙的袖子,“那是邻县县令的小姨子,叫秦绿柔,脾气非常不好。秦家在灌县势大,不是好惹的人物。”
卢栎眉心微皱。张勇在县衙当差,这些上层关系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他拽住正跃跃欲试往前冲的沈万沙,“好男不跟女斗,是穷还是有钱,不是她说如何就如何,挡了人家的路,让一让却是应该。”
他笑着指了指街角那间最大的铺子,“不是要去那里花钱吗?走吧。”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给了卢栎一个赞赏眼神。跟个女人当街吵架的确有失风度,他去狂花一把,别人不就知道他有钱了?这打脸姿势才是最好!于是他抬高下巴背着手往前走,“走卢栎,瞧瞧我们今儿个能碰到什么好东西!”看也不看那俩姑娘一眼,好像人家是地上的蚂蚁。
卢栎见他起初还火的不行,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心里暗赞,倒是个稳得住的。
张猛拎着东西在后面小跑地跟上。
三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秦绿柔气的小脸青白,“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斜眼瞪刘文丽,“看看你家这都什么亲戚!”
刘文丽一反刚刚沉默模样,笑嘻嘻上前,抱了秦绿柔的胳膊轻晃,“你跟他们置什么气,不过是起子没见识的……你要真生气,回头我帮你收拾他们!”
秦绿柔捏捏她的脸,“你敢么?那不是你家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没脸臊皮货,谁把他们当亲戚!”
两个女孩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也没往前走,就在方才卢栎看过的摊子边上聊天。说高兴了,秦绿柔大气的挥手,“这摊子上的东西倒也有些野趣,来来都来挑,看上了小姐我全包!”
这是连两边下人都施恩了。
刘文丽满面笑容道了谢,招呼旁边人都过来,“秦姐姐这么大方的主家再好也没有了,你们还不快点过来抢!”
下人们见主子高兴,自然凑趣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笑,谢恩,吉祥话一句一句,都不带重样的。
秦绿柔被捧的十分高兴。
正当这边气氛热烈无比,连摊主都非常高兴的各种奉承时,街角的最大的珠宝铺子突然挂起红绸,燃放鞭炮,伙计们进进出出忙的不得了,还有个套红衣服的管事出来,敲着锣,“大喜大喜,咱们珍宝阁换东家了!今日正逢好时机,新东家感恩回馈,店内所有宝贝,珠宝器物,钗环首饰,皆打八折!”
动静这么大,没人听不到,有好事的拽住管事问,“新东家是谁?这么大手笔?”
管事有意无意朝秦绿柔刘文丽这边看了一眼,指着那摊子,“咱们新东家姓沈,就是方才在那小摊子看小玩意儿的年轻公子。”
“哦——”
有人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朝这边看。
临近年节,街上人多,方才秦绿柔刘文丽与卢栎沈万沙的为难,并不是没人看到,尤其这秦绿柔在县里很有名,秦家也不是小户,第一时间就关注的不少。
结果这秦小姐刚骂完人穷鬼,那‘穷鬼’就直接买下一个珠宝铺子……
再对比方才秦小姐包下整个小摊货……
有人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秦绿柔脸色铁青,瞪了四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