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却原来我做足心底准备,看去那墙头上端立的竟并不是止青。
一双惊艳红尘的眼眸映着两条飞扬的眉毛,额间一滴嫣红色血泪,墨色长发端端垂着,泛着无可名状的艳色。紫衣飘扬。
祸国绝色,竟是鲁国公生诞那日献舞的舞者。
只见那纤纤一脉少年如轻鸟一般立在墙头上,明明眉目间还能寻出稚气来,却又有一股别样的优雅庄严含蓄在一呼一吸之间,端的衬着那倾世之容几分遗世,使人怀着敬畏,不敢有一丝妄念。
此刻,那美得让人连妄念都不敢生出的少年立于高墙,正低头静静地瞧着我,让我倍感荣幸,甚至有些许受宠若惊。我与他视线交汇,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之后喧嚣便离我远去了。
〃多日不见,还记得我否?纪虞。〃他从墙头翩然落下,端然长发微扬。 我一时有些怔忪,疑心自己根本没有将话听得很清,只知道脑中盘旋的几个字约莫是“还记否”,我注视着他的眉眼,直想与他说从那日盛宴以来,对于他自知遥不可及,却终究记忆犹新。
还未开口,他又先道:“也许你还是不记得了,也没什么。此番我来寻得你,也无关他事。愿你当下记住,我是颜子惑。”顿了顿,又道,“只是颜子惑。”
“……颜子惑?”在我咀嚼这个名字之时,他已走到我面前来站定。少年身材几分单薄,比之于我尚且不足,平平的只是够到我鼻尖高。他微微仰着头看我,翦眸盛着浩瀚的明媚,然后笑了。
那个笑倏然伸展可谓是惊艳无双,兀的透出几分少年的天真活泼来:“今次我是有件东西待要予你看。你且看一看喜欢不喜欢。”说着对空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对夜空扬了扬手。
西方长庚星突然大放光芒,继而是天元星和北脉星各自领了那一派的星子璀璨亮起,再继而……沉暗暗的天边托出一轮巨大的银月来!月色乍一铺开,园苑一时如浸在雪色水波中,与繁星同辉,夜色壮阔。
在我早已傻掉的当口,一声鸾鸟长鸣与空中,在这一声引领之后,无数的雀鸟鸣声又次第响起,交织盘旋,竟组成了一支极动听的、世人绝无可能演奏出的乐曲。羽翼华美泛着异色光彩的灵鸟飞入我这一方小小园苑,翩翩起舞,环绕而起。
我一时说话都犯结巴,指着丽鸟团绕的绚丽的风卷对一旁说道:“这这这……”
可是颜子惑已不再我旁边了。
身段纤细的少年迈着翩然舞步落入百鸟团中,随着那万鸟齐鸣的乐律跳起一支舞,半透明的紫绸从他袖中流泻而出,在月色下泛着一层光。百鸟朝凤般围绕着他,五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紫色的衣衫上、雪白的面容上、额间那滴殷红的血泪上。
他的目光飘出五彩羽毛和紫绸织出的幻梦中,却深邃寂静得仿佛遗世孤立。
“我跳得好看么?”舞罢,他轻盈踱步过来,少年活泼的笑容使我疑心刚刚是看花眼了。他的眼中闪动着点点光彩,有几分自信的得瑟。像个孩子。
我点头,自觉心中激动难以言语,又环顾一周天上的明月繁星及栖在周围屋檐枝桠上的华丽鸾鸟,再低头看看颜子惑,说出三个字:“你是妖?”
自信了止青是个神仙之后,我也就很淡定地接受这类情况了。我想他真的命繁星显形月亮升天是绝无可能的,估计是使了什么妖术幻术。世人总说艳妖祸世,我想有这样的术法的美人,无怪祸乱帝王祸乱天下了。若有这样的美人在怀,是否坐拥天下似乎也并不是特别要紧了。
颜子惑瞪我一眼,突然笑了:“是人是妖又有什么所谓?我不过是来找你罢了,纪虞。”
“我不叫纪虞。”
“名称而已,无需管它。只要我知道我是在叫你,你也知道,那就结了。至于叫什么就不要紧了,我想叫你纪虞,我就这么叫你。”他蹦到一旁的一块青石上,便比我高出一头了。
“你说你是来找我的?”我指着自己,“我?”
是我么?是我隋虞?不可能吧。这世界上连我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谁会来找我?找我隋虞?
已经够了。
什么都不要给我了。
“譬若丝缕之有纪,网罟之有纲,虞之一盛,璨若朝华。不是你是谁,纪虞?我找的自然是你,只能是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眸子美过天上星辰。
“为什么是我?”再一次,我问出了这句话。胸腔那里不是不痛,只是犯傻的、执着地,一定想弄清楚罢了。我再也不想,坠落一次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调皮道:“好吧不逗你了。我告诉你吧……我原是曲阳山中的妖精,十年前,在蛮长的生命中看到了人类的围墙里一个在刀锋中穿越,受伤的孩子……他那么小,但是那么倔,一次一次地摔下去、爬起来、又摔下去、再爬起来……”他嘴角浮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然后我就爱上他了,用十年修出了人类的形貌,来人间找他。你说,他是谁呢?”
嘿,他是谁呢?
一瞬间,有点想哭。
颜子惑看了一眼秘苑门口。
“我知道你们人类都不怎么接受妖精啦。但我还会再来的。”他笑意盈盈,突然动作极快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得很开心,“好梦,纪虞。”
然而我想今夜是作不了什么美梦了。
颜子惑并着那漫天星月以及万千鸾鸟消失无踪不过就是在眨眼之间,真的是恍如一梦。
在他离去后片刻,秘苑大门便被扣响。轻的、空落落的扣门声在哀凉的夜色下响起,分外诡异。
我闪身到门口,以背贴门,细听门外动静。
再片刻后,隔着门传一阵如蚊般轻的低语:“公子,您且开一开门。小人是安公子命过来的,事出紧急,您先开门,事后您如何处置小人小人都绝无怨言。”
我再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将袖中短剑握在手中,缓缓拉开一条小缝。
随即便有一块碧绿色的物事从那小缝中递进来,入手温凉,是块美玉。
“安公子说公子您看了这个便会明白了。”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清了手中的碧玉。资质绝佳的寒罗玉状似一片柏叶,叶柄处刻了小小的一个“岳”字。如假包换是哥哥的族牌。
我敞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姿态低伏的小工似的人物,一张十分普通的脸上有两团红色,眼睛明亮。突然忆起每次跟着出行马车跑前跑后伺候着的小厮,好像是叫做阿军的。我见他数次印象却并不深刻,不想哥哥竟会将族牌交给他。
“安公子今夜忽染恶疾,下不得床,却早与赵王有了约定要今次一聚。您知晓如今赵王权倾半壁江山,人又狠辣,赵王令比起谕旨也不差多少的,安公子领了王令却不到场,后果是有些严重。于是乎,还请公子快些收拾行装,替隋府前程挡上一挡。”阿军语速极快地说到。
“怎会在此时忽染恶疾?”我问道,看着他的眼睛。
“确实不知。今日少午安公子突说想睡上一睡,到晚间却头脸发热四肢冰冷,怎么叫也叫不醒。”阿军急切道,“公子若担心那便待晚些归来时在去瞧瞧安公子吧,现下还请快些收拾。”
我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按说此时就可跟他出发。可就算有哥哥的族牌,这事委实还是有几分蹊跷,我一手撑着门,淡淡地再问了一句:“安公子……是何人?”
☆、饕宴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思索着没有与哥哥碰头便要替他去赴宴,到底要怎么不穿帮才好。
在外我与哥哥是同一个人,姓隋,单名一个岳字,字安仁。这么多年,有叫作安仁的,叫作隋大人的,叫作安仁公子的,或者兄台贤弟等的,甚至有叫作岳哥哥的,却总没有唤作安公子的。是以,我之前对阿军才有那一问。
哪知阿军那时看我半晌,却并没有露出半丝惊惶的神色,只解释说在我不与外界接触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其中的一件就是隋岳公子公示天下,说他当不起安仁这两个字,自将仁之一字去了,此后就叫作隋安,永记此身尘垢。这安公子,指的自然就是我的亲哥哥隋岳。
我问朝中可有什么反应,阿军看了我的眼神,答没有。
这有些奇怪,秦南风竟然放过隋岳了?
我从窗帘缝中看出,沉沉夜色中,相隔很远才有一两只半明半暗的纸灯笼,青程小道旁各家各户门板紧闭,清风哑静的,只有远远的更夫空犷的嗓音隐隐传来。
如此冷清,好像回到了前朝天下三分剑拔弩张之时,人人自危,夜不出户,窝在家中床板下心惊胆战听着半夜的动静,边陲众城仿佛随夜死去。
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
在这短短十天中,帝废除太子司马遹,囚禁于洛阳郊外金墉城。秦南风一时权利盛极,秦氏一族在朝中做大。这原本不干我什么事,但其实它确实很干我的事。
这还要说到三年前,武帝尚在位,隋家刚举族迁来洛阳。安顿下来不到三日,程潜便破门踏入隋府,听说那天他一身白衣黑发高挽,来得气势汹汹,活像一个中了邪的疯道士。这疯道士冲进门内逮着隋岳便就地坐下,摊开一卷棋盘,从袖中摸出两竹篓棋子,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安仁啊来来来上次那局棋我想出法子了,这次定杀得你不留片甲。”
隋岳后来跟我说,程潜的这句“上次那局”实则时隔十一年,他着实是回忆了好久才回忆起这档子事。那是在我还没有从曲阳山出来的时候,程潜随家人游历到荥阳县。程隋两家是世交,程家便入住了隋家两日,就是在那两日中,程潜与隋岳杀了一局,那一局程潜棋差一招,“小天才”一时从万丈高空坠入低谷。于是程潜就这么纠结了十一年,从隋岳处得了个“棋痴”的戏称。
那盘棋的胜负暂且不提,要提的是程潜与隋岳的交情就这么杀了出来。之后没过多久,程潜便拉着隋岳成立了个文学团会,后来王昆及左元及姬绥姬云两兄弟姬续加入,有时我会替隋岳赴文学会的宴,地点是程潜家苑“金谷园”。那夜与夜坐于繁花或浓荫或黄叶或冰棱下温酒论诗的时光,确然是到得洛阳来的,属于隋岳或隋虞最轻松愉悦的时光。
在这团体中,有闻名于“闻鸡起舞”“枕戈待旦”的王昆,及号称“洛阳纸贵”的左元,及三国名将姬逊的孙子,时称 “东南之宝”的姬绥、姬云二兄弟,和与皇帝的舅舅斗富获胜的程潜。这个团体几乎是垄断了洛阳的文坛。
后来秦谧到访,加入金谷宴会几次,倒也是个颇有见识之人,诗赋文采也尚可,自说是官场险恶,自己倾慕文学,于是想参与这金谷聚会中来。程潜人老实,觉着金谷园是文人的园地,秦谧既热爱文学,那么就是朋友,就该结交。从秦谧参与金谷聚会,金谷突然间热闹起来似的,很快便有了固定的二十四人,称的是金谷二十四友。
但是在那之后,情况好像就变了,朝一个我们无法预料更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民间开始传言,说金谷二十四友一帮是依附于秦谧的趋炎附势的文人,千万招惹不得。
秦谧者,母为秦午。秦午这个人或许不出名,但是要说起她的姐姐那可是当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秦皇后,秦南风。换句话说,秦谧就是秦南风的亲外甥。
在听到那样的传言之后,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如今名声恶臭,今后出门必定是路与白眼相伴。可是情况恰恰相反,金谷园来客愈加频繁,传赠的礼物也越发昂贵。人人都是一副洋溢的笑脸,完全不随金谷园中那棵花树季节轮换。
最初的几人,却很少再去金谷园。
有次我单独找到程潜,想与他说金谷之约已然失去其本意,是该改善了。那天程潜站在金谷园中那棵夭夭灼灼的花树下,手持酒壶。我话一出口,他回过头来,脸色煞白,神色疲倦。开口:“为兄也在想啊,不管何事,与权贵沾上边,都是一种纠缠。”他眼神空洞地看着我,“斩也斩不断。”再一笑,道:“与我下一局棋吧,贤弟。”
我看他半晌,叹了口气。已到嘴边的请退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来。
此番太子被废,秦后专权,秦谧因此权过人主,威福无比。民间却骂声载道,这十天我待在秘苑中,不知隋岳是如何处理此事的。总之其中必定曲折,因为我们现下要前往的并不是金谷园也不是秦谧的府邸,而是赵王府。
有人呼停,马车渐停。我撩开车帘,发现已经到达赵王府门口,一旁两个青衣童子却拦住去路,一个上前作揖来说:“夜已深,王府已不待客,贵客请回。”
“烽火三月家书。”我开口,说了金谷聚会的暗号。那是王昆的一个小花样,他喜欢整这些小花样。
“贵客请回。”童子头也不抬。
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