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三炷香前止青坠崖,我大约是失了神志,那一段几乎不记得了。仿佛打了一坛子鸡血一般,眼前一片血红,脑中只剩下“杀”之一字,浑身的暗器丢出去之后,直接扑进了杀手群。所谓潜能被激发,血和惨叫淹没了我,眼前所见是一张张狰狞惊恐的脸。我估摸着要是我能时刻保持这个状态,怕是能排进刺客榜前十了。
不过,我终究是阴影者,众目睽睽之下,任打鸡血还是鸭血,终究是被揪住了。待神似清明之后,觉得浑身各处传来剧痛,倒在山崖边后,见得银河凛冽,波澜星空近在咫尺,夜色壮阔。
嘿,止青,我也要死了啊。
肩膀挂彩的领头向我走近,看得出来是在佞笑。他走到我面前抽出腰间的弯刃,念了句“可惜可惜”,便提刀劈来。
我暗暗呼出一口气,心道结束了。
血色铺天盖地涌来。
数十具立尸颈冒血雾,姿势诡异僵硬。领头人本与我近在咫尺,一张脸刹那间融化成血雾,震撼力不可谓不大,宛如炼狱厉鬼向我伸手而来。
一紫色身影将立尸踢开,替到我面前,绝世的姿容,幽深的眼神,额间缀着一颗幽蓝的宝石。我虽眼前模糊,倒也即刻认出那正是颜子惑。
“纪虞纪虞。”他伸手拍我的脸,我提起气喊了他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皱着眉头嘟囔了句“啧啧,下手真狠”,又抬起头去看了看天,对我说:“纪虞,我要走了。”
我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他也不理我,伸手直接开始拔我身上的箭弩,血喷溅出去的时候,我连开口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死小孩是要干什么?
“走之前给你留点东西。”他笑着说。
淡绿色的光芒凝聚于他的双手,回春般的气息漫过我的四肢百骸,伤口渐渐愈合,血液也似乎渐渐回流。我视线清明,看到鲜红的血丝正划过他苍白的嘴角。
“切,在人界限制真多。”他轻咳一声,伸手擦了擦嘴角,又抬头看了看天。
这回我看清了,天边确有一颗星辰化为冷厉流光,刺入了他眉心的宝石。
“再见,纪虞。”他伸手拂过我的眉头,笑得天地失色。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花零
我推开窗户,带着浑身雨水的湿气冲入房中,引得桌案前执笔长书的那人回过头来。一张脸映着摇曳的烛火,眉眼、鼻梁、嘴唇,熟悉得太过恍惚。
“小虞?”隋岳放下笔杆,站起身向我迎过来。
“哥哥。”我倒向他,在他接住我的瞬间将短刃递入了他的心脏。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眼中充满震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倒在我面前,居然沉默地扯了下嘴角。
“小虞……你……”他躺在血泊里向我伸手过来,“……为什么?”
我冷笑:“你问我为什么?我只是来拿回我所失去的罢了。”我蹲下身,将手中的物事递到他面前,资质绝佳的寒罗玉状似一片柏叶,叶柄处刻了小小的一个“岳”字,正是隋岳的族牌。他没有再说话,瞳孔散开。我将手中的玉牌放到他胸口上,敛了眼。
颜子惑消失后不久,天开始下雨。
我抱着膝盖靠在山壁上,仰起头却也看不到星星。雨水落进眼睛里,又疼又冷。我沉默着低头,强迫自己把失去头颅的杀手头领掉落出来的碧玉捡了起来,细细辨认,确然是,隋岳的族令。
果然我感觉到的熟悉感并不是错觉,这队人,是隋家的阴影,青门的杀手,只有隋岳的族令可以调动。
眼前的画面蜂拥而来,一会儿是围墙上止青执埙而奏如雪月光;一会儿是闫雾楼中颜子惑魅惑众生的霓裳胡旋;一会儿又是曲阳山充满草木香气的囚笼里,哥哥微笑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他。我的人生,我的悲喜,我的爱恨,我的价值……我从没有试图逃避试图反抗,我用尽全力成为他,为他笑为他杀人,为他丢掉我自己!可是为什么……
与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啊,他想我死。
我突然想笑。
我仰着头肆意地笑了一会儿,按原路,回到了洛阳隋府。
这一刻,我看着他浸着血和雨水的脸,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几乎觉得,死在那里的其实是我自己。
门口出现了响动,我却懒得再动弹,仍旧蹲在那里,头也不抬。
脚步声是两个人,一个开口说话,是阿军。只听他道:“老爷,那青门的领头还未回来,若是不快些将族令放回去,只怕是要给公子发现了。”
我脑中一炸,好像没有听懂,雨哗啦哗啦地下。
阿军又道:“这个点还没来复命,莫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另一个道:“那条路是绝路,若非有神仙相助,他是决计不可能走脱的。”顿了一顿,语气悠远再道,“其实,我是很对那个孩子不住的……不过,当年那位先生留下的锦囊中言,唯有这样,才可保得家族啊。”
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呢?
阿军又道:“那……”
一阵沉默,雨声乍然更大了。
我缓缓站起身,侧头去看门口的两个人。
阿军暂抛开不说,另一个苍颜白发,有一双锐利眼睛的,正是我与隋岳的生父。
我与他隔着重重雨幕,好像两头孤狼相遇,相互试探着,一触即发地凝视。
“啊!公子!”阿军看到倒在我脚下的隋岳,瞅了我两眼,便走过来。又看我没什么反应,蹲在我脚边去探隋岳的脉门。脸色僵了一下,回头朝我父亲摇头。
父亲的眼猛然睁大,怒发冲冠,爆喝了一句:“逆子!”
我沉默地看着他。
“你狼心狗肺谋弑亲兄!你……”
“我是隋岳。”我平静道。
“你不忠不孝不义,逆子!逆子啊……”
“我是隋岳。”
“逆子!逆子!”
“我是隋岳。”
第二日,隋家举家迁往河阳县。
沉淀几月,总不免想起曾经那些人那些事。我看着河阳县秃秃的山麓,只觉满目苍凉,一日梦醒,下令在全县栽种桃花。
一年后,柳容姬生下一女,取名金鹿。
几年后,遥闻洛都□□。秦南风当年废太子之后,次年杀之,赵王以此为名,联合齐王起兵,斩杀秦南风于宋朱宫中,连诛鲁公秦谧。诸王为争夺中央政权,不断进行内战,生灵涂炭,血染版图。不断有人揭竿而起,不断被镇压被屠杀,整个王朝动乱不堪,苟延残喘,这段历史历时十六年,史称八王之乱。
到后来赵王废帝自立为皇,得到一个气数将尽的王朝。小年后,国灭。
那已是后话了。
姬绥姬云这两位兄弟也死于某次动乱,姬绥死前三呼“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悔入仕途之典。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初春,桃花新放,夭夭灼灼铺满县令府后山山野。我望着窗外新野长长叹了口气,杯中三根新茶悠悠竖起。
洛阳动乱,几乎影响不了这遥遥小县城的平和氛围。河阳虽小,正好好独立世外一般,我年年独立窗边看着满山花海落尽,岁岁静好而过。
这日,我又依窗看花凋。那艳霞似的花朵自枝头徐徐坠落,映着岑白月光,仿佛九天仙子盘桓落下。
“夫君,多少年了。”柳容姬走到我身旁,与我一同望着窗外。静立了一会儿,她拉过我的手放到她胸前,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脸,迫我与她对视。
“夫君……你不想,不想……”她脸颊红润,微微低下了头。窗外的花影隐隐变幻着,映着她脸颊温润。我摸了她的头顶,对她道:“不早了,去歇息吧。”又背过身去。
花朵飘零,好像那些年那些人的影子的停驻,昙花一现,惊艳了那段时光,温柔却短暂。
“夫君。”柳容姬却并没有像平日一样乖乖退去,低沉着道,“我知晓,我们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心里住着的那个人,想也并不是我可以替代的。你……你这日日年年睹花思人,却也不是办法……你就不能、不能将我当成那个人么?”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涌出,到后来很有几分歇斯底里。
“金鹿一天天长大了,我、我还未有所出……我嫁给你、嫁给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我捉住她胡乱舞动的双手,冷声压过她的哭喊道:“容姬,别闹。”又朝门外喊:“来人,将夫人带去休息。”
她被几个侍女扶着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眼神漆黑:“你莫要后悔。”
我与她对视半秒,不可抑止地笑了。
我要如何后悔?我还能够,如何后悔?
“恭喜知县大人,夫人有喜了。”我看着大夫殷切的眼睛,又侧头去看床上的柳容姬。
她一张脸煞白如纸,显得一双黑眸又大又深,眼神充满苦涩与惊恐,整个嘴唇都在颤抖。
我打赏了一旁的大夫,请了他出去。之后回到柳容姬床边,抚上她的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她一下子猛抓住我的手,双手冰冷,又是泪如雨下。我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你莫担心,好好养着身体,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极低极低地哭泣,一遍一遍地说:“我该死我该死……”
我抱着她一整晚,心底无波无澜。
那场悲剧来得毫无征兆。十二月隆冬里,风雪呼啸,房中烛火摇曳,女子的哭声,吆喝声,器皿碰撞声响成一片。金鹿趴在我身上,问我:“爹爹,娘亲是不是很疼?她哭得那么大声,小弟弟不喜欢娘亲么?怎么那样欺负娘亲呢?”
我刮了她的鼻子,笑道:“你出生时也是一个样,那你喜欢娘亲么?”
金鹿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房中有了大动静。产婆吼了句“生了生了”,四下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儿,女子极其悲哀的哭声凄厉拉扯而出。
我放下金鹿冲进屋里。正撞上要出来的产婆,产婆一脸苦相地诉道:“哎哟,小公子生下来气息就微弱,哭都没哭一声,将将含上他娘亲的奶嘴就夭了。其实那本就是个九分的死胎,离开娘胎时就已经入了地下,抢不回来的。”
柳容姬跪在床上痛哭失声,高喊着:“报应报应,苍天有眼,一切都是报应!我不该我不该……哈哈哈,报应!”
所谓祸不单行,仅仅三年过后,也是隆冬,金鹿染了一场疟疾,风卷残云般卷去了女儿青春的生命。隋岳的女儿,就这样在她将将十二的这一年,花般凋零。
我与容姬在金鹿坟前摆上一束白菊时,我听到身畔妻子长长地叹一口气,力气耗尽一般,一点点塌陷下去,然后一病不起。
“夫君,其实我知道呐。”容姬躺在床上,虚弱地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但是她静静地笑着,温婉如水。
我将视线从窗外的花树上移回,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其实我知道呐……”她停下来微微喘息,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其实你不是他……从一开始……我、我就知道……”
我沉默地看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忘了该如何表达惊喜悲欢一类的情绪了。
“你不是他……你就是你……在闫雾楼见到你的第、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你们的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魂。”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仍旧沉默地看着她,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鬓发不知何时竟已微微苍白,她定定地注视我,瞳孔却渐渐散开。
我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微笑:“我是隋岳。”
“这样啊……”她也微笑,温婉如水,仿佛多少年前的月白风清。
我记忆中的柳容姬啊,始终都着一身鹅黄长裙,在闫雾楼中温和微笑着的女孩。单纯的眼睛,干净的气息。两日后,我将那个女孩埋葬在了县令府后山的桃林里。
之后几年,百无聊赖,我专注写诗。
小些听闻,当年当人,支撑得也很艰难。
我知晓程潜大哥那年可是八抬大轿纳娶了绿珠为妾,十数年来如一日地宠着爱着。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赵王既已君临天下,却有意打压当年我们这一些人。孙秀者,暗中恋慕绿珠多年,一直碍于赵王与程潜的关系只敢意淫罢了,此番却狗仗人势,明目张胆向程潜讨要绿珠。程潜断然拒绝,惹怒孙秀,回朝诬告。赵王既有意洗刷当年的暗影,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承了孙秀的好意,一纸诏书,宣了要拿程潜去菜市场。
据金谷侍人所说,那是一个细雨的清晨,所谓一醉解千愁,两相对坐,绿裙女子扶风弱柳倚靠矮榻,微醺,双眸却亮得惊人。撑起身为对面的程潜斟酒一杯,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下。
“我因你而获罪。”程潜仰头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