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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庆四年初。
分离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我日日提心吊胆,暗卫派去无数,却终不能安心。
每日早朝,我都习惯性望向子卿站着的地方,看着哪里空空的,我的心也空空的。
分离的日子里,我由恨到怨,由怨到念,最后我发现我自己想通了一切,这本不怪他,只怪当初碰见他的不是我。
想通了,思念便越来越长。
我的子卿,真是一个聪明的人。
终于,约莫半年,经过相国治理三江凯旋,我亲自在门口相迎,正好对上他了然于心的眼眸。
当夜,广华殿,我一人,为子卿接风,杯酒过后,子卿的脸便开始泛红。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月下独酌的子卿,是那么让我心碎。
借着酒意,我带他来到花满楼,我指着我亲手镌刻的牌匾,拉着他的手推门而入。
初春的天气仍旧寒冷,而楼内却四季分明,我看到了子卿略带醉意,却仍旧挣扎说道,“皇上不该如此,劳民伤财。”
我按捺的怒火猛地喷涌而出,“没了他!你连你曾经答应我的都忘了吗?!”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皇上明察秋毫,何必多问。”子卿眼里陡然清明,答道。
我心里一痛,子卿是在怪我调查他吗?我真的不能控制自己,“你在怪我?”
“臣不敢。”子卿不卑不亢,面上古井无波,就那么站在那里,仿若笔直的翠竹。
我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我知道,你认为我不配这个皇帝,你心里想的是我的表哥!是不是?!”
我看到子卿的身子抖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臣绝无此意,请皇上明察。”
“呵呵…”我顺着长长的竹梯向上走,步履踉跄。
子卿只是默默跟着我,没有说话,他担心我,我知道,他本也是一个心软的人。
在最顶层,我站在瞭望台,身旁是大团大团的仙人醉,此花极其少见,我也是听子卿偶尔提起才有幸得知,我知道子卿再找这花,正巧这次的异士恰有一人有幸机缘巧合得到种子若干,便借此机会试种,没想到会成功。
眼前是辽阔的国土,身后是大片大片半开的仙人醉,我看到了子卿平静的眼变得波澜壮阔,他抬头惊喜的看着我,说了一句“谢谢。”
没有敬语,没有恭维,我知道子卿是原谅我了,我看着他激动,心里却很凄凉,只因为,这仙人醉,是齐戎的药引,我本可以毁了它们的。
我摸着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子卿,你一直爱的,是齐戎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吧?你心里拥护的,是他吧?”
我闭著眼睛,不敢看他。
子卿抬头、悲悯的看着我,道,“皇上贵为天子,必定有万人憧憬。只是这爱与不爱,天上的仙人也说不清罢了。”
我早已知道答案,却还是心有不甘,难道我的十年,竟比不过那一瞬?答案是肯定的。
眼泪在眼眶中摇摆,我侧头看向远方。
“如果,你遇到的是我,你可会喜欢上我?”我不甘心。
子卿看着我,满眼悲伤,满眼挣扎,却再未开口。
我苦笑,想着齐戎在私下做的一切,是的,他想造反,同我大姐,一起来抢夺我的江山。
“如果,他要反我呢?你可会帮我,子卿?”这句话到了嘴边,我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子卿的举动、说明了一切,我想。
我沉默,他亦沉默。
良久之后,子卿开口,“请皇上无论如何,饶过衡亲王一命。他不会那样做的,那些东西,纯属造谣。望天子明鉴。”
“呵呵…”我苦笑,只有我知道,那怎么会是造谣,齐戎的眼里,满是野心与权利,况且,他恨我,恨我夺走他的子卿,他的一切。因为,白家拥着为王。
而我,不过尔尔。
我本应该杀了他,他是那么放肆,可是我怕,我的子卿,会永远离开我,我以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没想到,却是我痴傻。
我抚摸着手腕上的伤疤,看着眼前的仙人醉,没有回答。
“臣恳请皇上答应臣的请求,只当看在臣十年教导的苦劳。”子卿喝了酒,倒是直率了许多,可是这些直率的话,犹如尖刀,刀刀深入心房。
“臣保证,陛下江山永驻,臣答应,今生今生陪伴陛下,只属于陛下一人,只求陛下放过衡亲王,让臣用这仙人醉,救他一命!”子卿缓缓道来,正中我的软肋。
“为了他,你就甘愿至此。”我幽幽的说, 轻轻的笑出了声。
子卿,你明明知道,我无法拒绝你。
看着那些仙人醉,摸摸我手上的伤疤,我凑上前去,挑起他的脸,轻吻,“就算这样?”子卿身体一震,我右抚上他的脸,“这样也行?”
一吻过后,子卿脸色微红,却故作淡定,“只要皇上答应,子卿凭君处置。”
我闭上眼睛,道,“好。”
说罢将他拉入怀中,推向塌上。
我想,当时的我一定很疯狂,因为我的相国,第二天没有早朝。因为,这对于我,是最初,也是最终。
我确实不适合做皇上。
子庆四年末。
仙人醉的花苞渐渐盛开,每日所需的养料也越来越多,我觉得,我快支撑不到它开花的那一天了。
我有些恍惚,早朝也是昏昏沉沉,格外消瘦。我的子卿,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都在表哥的药方上。
我的随身公公小喜鹊总是偷偷摸泪,看着我养着那些花,却被我威胁着。
花室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子卿却没有发觉。
子庆五年。
我觉得漫长的等待已让我心碎,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明晚,仙人醉的最后一次浇灌,方可盛开。
我摊开黄绸,提起狼毫,手却在颤抖,对不起,我想我无法成为一代明君了。我扯出一个笑容,格外牵强。
我一字一顿的写,格外认真。终于,圣旨和书函都已写好,不过几句,却耗尽我毕生精力。
好了,都解脱了,我对自己说。
第二天夜里,我招来暗卫,“等会请吧我带走,葬在千风山吧,另一具假尸体,留在这里替我享受帝王棺的枷锁吧。”我也没有用孤,看来我确实,不适合这皇位。
不顾他的阻拦,我一刀插入心口,鲜血顺着凹槽缓缓打湿了仙人醉,雪白的花瓣慢慢的绽放开了,就如有我的子卿,美的动人。
在我倒下的一霎那,我格外清明,我似乎看到了齐戎塌前的子卿,似乎看到子卿对我微笑,似乎看到了我七岁前的记忆…
我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睡去…
再见了,我的子卿,吾爱。
我想我已经做的够好,不让他牵挂,不让他为难,我相信,他最终会得他所爱,想到这里,我安心的闭上了眼。
我笑了。
子庆五年中旬。【结尾】
皇帝今日没有早朝,群臣震惊,望向相国,皇帝一夜未出花满楼。
白子卿心中有些不安与烦躁,从他深锁的眉和不安的语调可以发现,相国,他慌了。
“今日先退朝。”白子卿说完,便直接冲向花满楼。
楼下的牌匾依旧悬挂在哪里,那三个字,满怀深情,刺痛着白子卿的眼。
他走的有些急,简直有失相国风采。
一路上去,白子卿闻到了一种奇异的花香,混合着血腥的气味,他不由得踉跄了,几棵枝桠挂上白子卿的白袍,白子卿恍然不顾。
直至顶层,白子卿看到了满目洁白的仙人醉,传说中的仙人醉,大片大片的仙人醉在晨风的荡漾下摇曳生姿,却唯独不见那人。
风扶青叶沙沙响,恰似怨者道别音。
白子卿的眼眶陡然血红,他看见了。最妖娆的那朵仙人醉,半雪半红,煞是奇异。
客家只道仙人醉,未闻其后百丈冰。
白子卿走上前去,轻抚那柔嫩的花苞,那血红却深深融入花中,这世上的唯一一颗,仙人醉王。
白子卿陡然明白,为何他总是种不出,这仙人醉,为何他总是觉得这花室,有种奇怪的气味,他有些后悔。
他向后退去,脚下却碰到了一个东西。
白子卿回头,看见了几样他熟悉的东西————大齐国传世玉玺,圣旨和一封信函。
白子卿猛地拿起信函,颤抖着撕开,一封短信掉了出来,落在仙人醉的泥土里,泥土里的红色晕在纸上,像一朵朵血梅,分外妖娆。
白子卿轨道在地,小心翼翼的拿过信笺,不长,寥寥数语。
“子卿:
我走了,这天下,便还给他的主人吧,愿你幸福安好,百世无忧。
我想这河山,不用我给你。这仙人醉和着满花楼,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
没有落款,没有思念,只有着一丝不苟的认真。
白子卿闭上了双眼,幼时十年长伴,还有这几年,孰能无情?
他将纸笺轻轻折好,放入心怀。
他没有去看那圣旨,而是将他随手丢入身后火盆之中,袅袅青烟长叹息。
白子卿抱着玉玺,狼狈离去。
子庆五年末。
齐景帝微服出巡受伤,需精心调养,居住在花满楼,相国白子卿暂代监国一职,群臣哗然,无人敢言。
相国为照顾皇帝,搬入宫中居住。
次月,相国传圣旨公主府,赐仙人醉一株,以示隆恩。
白子卿见到了他的齐戎,那个满眼欲望的齐戎,他别开了眼。
“衡亲王,有我白子卿在,这天下,永远是齐垄的。”白子卿说完,拂袖离去,留下面目狰狞的齐戎,满脸恨意,“子卿,你不怨他,让我们分隔十年?子卿,你不恨他,让我们不能相依?”
白子卿脚步微停,“戎儿,一切自有定数,你当初,为何不愿放弃一切,跟我离开 ?如今…”白子卿的声音低了下来,散在了风里。
齐戎跌坐在地,再无恨意,只余悔意。
子庆六年二月二。
白子卿仍没有找到齐垄。
这天本是齐垄的生辰。
白子卿踏进他从来没有进过的念顷阁,看到了后院一个人影,在那里烧纸,身影似乎是个小太监。
白子卿悄悄走近,听到了太监边哭边念叨的话:
“主子,您怎么这么傻,等了这么多年,怎么能放弃?”
“主子,您知道吗?相国,他一直再找您,可是他不知道,您早已回不来了。”
“主子,您何苦种那妖花,什么非要天子心头血滋养…主子,奴才真是混蛋,您不让说,奴才怎么能听…主子,您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奴才没什么钱财,不能给您好的…”
那声音断断续续,凄惨至极。
白子卿一阵心惊,冲过去拉起小太监,竟然是小喜鹊,当年齐垄身边之人。
霎那间,一切陡然明了。
“齐垄,他…”
“呸!”小喜鹊用尽全身气力,挥开白子卿的束缚,凄厉地喊道,“你害死了主子,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失所爱。”说着大笑一声,撞在院墙之上。
白子卿救活了他,但他却失了心,从此宫里有了一个疯太监,居住在花满楼,无人敢惹的疯太监,这是后话。
那日救完小喜鹊,白子卿第一次踏入齐垄房中,不由愣了神,这房间的布局,和那山谷幽阁,分毫不差。
他一点一点的向里走,转过屏风,满室画卷尽收眼底,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白子卿伸出的手,不住的颤抖。
他打开了一副又一副的画,所有的画中都只有一个人。
他跌坐在椅上,椅子碰了碰身后的书架,书架轻轻摇晃,一支白玉簪从顶部掉落,在地上破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簪满是尘土,应该是被遗忘很久。
白子卿看着那玉簪,跪在地上,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是齐垄而不是齐戎,是太子而不是梁王三子,少年轻声软语,他怎就正好听错。
白子卿状欲癫狂,他怎么就不怀疑,他怎么就没想到,如此相近的名字,如此相似的长相。
他的齐垄,为何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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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庆六年初。
相国随皇上去江南别院探望太上皇。
其实,轿里只有相国。
在这里,相国总算明了,他的齐垄,在六岁那年,失足摔下树,也失了忆。
回程的路上,侍卫随从看到他们伟大的相国,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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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卿只身站在花满楼顶层,一大片仙人醉中,身后是疯太监的谩骂。
别人觉得也怪,这疯太监只对相国不怀好意,而相国却对他,维护有加。
白子卿听着那话语,闭上双眼,喃喃道,“你说的对,永失所爱。”
【正文完】
后记【白玉莲子】
我缓缓睁开双眼,阳光有些刺眼,我不由得眯了眯眼。
少顷,我才适应了明媚的阳光。
我有些迷茫,我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