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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征道:“不能让人知道里面有人,便不让他们出声。”
“哦?倒也听话……”
淳于征道:“杀了两个不听话的,尸体拿去喂蛇了。”
“蛇?哪来的?”
“不死金身捉回来,养在粮仓捉老鼠的。”
陆亢龙扑哧一笑,道:“真有主意。我看看你鼓动了几个人?”
不料此言一出,众弟子纷纷跪下,道:“我等自愿留下!不怪淳于!”
陆亢龙长叹口气,道:“你们让侯景跑了,我怎么跟向碎玉交代?”
“这……巧巧去追了。”
“就她一个?”
“……是。”
陆亢龙嗤笑出声,“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就算是死了,都没有人回来报丧!”
淳于征低下头去,默然半晌,低声道:“属下……属下愿意受千刀之刑。”
陆亢龙直起身,不置可否地掸了掸袖子,淳于征听他许久没有声息,悄悄抬头,却已不见了他的影子。
陆亢龙回向家营帐时,喻黛子第一个冲上来跟他说:“大师兄在生闷气,你别惹他。”
“哎呀,不怕不怕,”陆亢龙一边推开喻黛子,一边安抚道,“他生气我就不敢撩他?”
喻黛子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起来。
陆亢龙扭回来边退边道:“小呆子这么大年纪还会呛着自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喻黛子扶着木桩,边咳边腹诽道:再走火入魔也不若你那徒弟……早晚有人替我治你!
他遥遥见陆亢龙掀开帐门,便往旁边一躲,里面飞出一个水壶,一路落到了他自己面前,陆亢龙笑嘻嘻地进去,接着一阵狂风将那营帐从里往外吹了个窟窿,陆亢龙跑在前面,向碎玉拄着拐杖在后急追,竟也丝毫不落其后。
众乌山子弟听见外有异响,如临大敌,纷纷拿起武器,喻黛子只得追上去,一路跑一路喊道:“全都原地站好!不许乱动!解散!”
向碎玉虽是主帅,但喻黛子是将军,大小军令都由他下达,众人听惯了他号令,听他喊得这么急,虽不明所以,也只得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只一转眼,他就把那两个打作一团的师兄追丢了,好在有人瞧见两人出了营地往河边去了,喻黛子追将过去,见向碎玉那两柄镔铁杖舞作一团灰影,陆亢龙被罩在里面,金铁交鸣之声回响不绝。陆亢龙一柄单刀护身,所有灰影碰刀辄止。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乐呵呵笑出了声音,心道小师侄双刀,大师侄单剑,到他们两这里倒是反过来了,真是有缘。
他渐渐看出了点门道,心想劝架是劝不了了,遂默默回头,不一会儿推了一辆轮椅回来,站了片刻,自己坐了进去。
这两人岁数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如今打架居然全靠蛮力,向碎玉每一棍子都抽得非常结实,陆亢龙右单刀左铁手,居然也是纯靠外功格挡,喻黛子暗暗心惊,一会儿摸出几个铜钱来,给左边的扶手放了两枚,算是押陆亢龙的铁手先坏。然而想了一想,又往右边的扶手放了三枚,算是押向碎玉的铁杖先坏。
他左右手边的铜钱各垒了半拃高,向碎玉终于气喘吁吁地住了手,双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站着。陆亢龙高举铁手,揉着胳膊根部,叹道:“大师兄下手真狠……”
说着,他又把刀举到眼前,顺着刀锋看过去,道:“幸好,幸好没砸坏我的刀。”
向碎玉冷哼一声,道:“你方才都是拿刀背接的,当我眼瞎了么?”
陆亢龙嘻嘻一笑,“刀锋刀背一体同心,说不定敲裂了刀背,刀锋飞出去一块,伤了大师兄就不好了。”
“你放屁!”
陆亢龙并不理会盛怒的向碎玉,转身朝着喻黛子招招手,道:“小呆子,别吃了,快过来给大师兄看座。”
喻黛子悻悻将瓜子揣进袖子里,收好自己那两摞铜钱,推着轮椅走过来,道:“师兄辛苦了,师兄喝口水。”
这话里的“师兄”想来是没有包括陆亢龙,因为他说话时只对着向碎玉一人。陆亢龙摸摸鼻子,上河边掬了一捧水喝净,又擦了擦脸,才走回来。向碎玉只用眼角斜瞟他一眼,对喻黛子道:“黛子,我乏了,先回去歇着。”
“这……”
向碎玉没等喻黛子犹豫完,自己推着轮椅向前,道:“我自己走。”
两人目送向碎玉走远,齐齐叹了口气,喻黛子道:“二师兄,你莫要觉得大师兄不讲道理。王僧辩手下屠城,他气得无法,只怕他现在是……”
“是什么?”
“士气低落。”
陆亢龙奇道:“他低落什么?”
喻黛子叹气道:“想来不愿再为这等不义之师卖命。若非已借到莲花渡和明教两大助力,说不定昨天就已撂挑子回乌山了。”
陆亢龙嗤笑道:“他还不算迂。”
“可现在如何是好?本该是二师兄分内事,你居然搞砸了?大师兄只是揍了你一顿……”
陆亢龙叹了口气,道:“孩儿们只是心软,看见手无寸铁之人任人宰割,难道袖手旁观吗?可惜人手有限,无法两头兼顾,叫侯景跑了,我也……唉,我也没法子,只好等银锁的消息,希望她能碰巧找到侯景的踪迹。”
“难道、难道就干等着吗?这可真是……这可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陆亢龙冷笑道:“你来怪我又成什么话?堂堂梁国士兵,劫掠自己的都城,连贼都不杀了,可笑,可笑。”
喻黛子无可辩驳,脸上火烧似地,等了个借口跑出来,跑去找向碎玉。
向碎玉仍闷着不说话,师兄弟二人相顾无言,喻黛子终于忍不住忍不住打破沉默,道:“大师兄不必担心,二师兄总有法子的。”
向碎玉沉声说道:“正是我等现如今都需指望他,我才不得开心颜……这等人物,我真不想与他为敌啊……”
话虽如此,喻黛子仍忍不住笑。自打他拜入神仙谷,这两位师兄就没有一天不打架,这时再说“不想与他为敌”,是不是太晚了些?
可是江南于他们来说已不是势力范围,往来情报全要仰仗陆亢龙,明教信件往来不过半日,比地头蛇都快。
果不其然,陆亢龙回来,对喻黛子转述了日下情形:银锁已带人去追,叫他们快些赶上来。
向碎玉听罢便要立即启程,陆亢龙又说不忙。
向碎玉强压怒火,“你说出个理由来,我就不揍你。”
陆亢龙道:“水路好走,陆路麻烦太多,我已安排好了,再多等半日,我的船就来了。”
☆、第504章 困兽犹斗一
侯景个头虽然不高,又瘸了一条腿,此刻还是在海上,他走路晃晃荡荡,动作堪称可笑,却仍旧破不了他那一股萦绕周身的阴鸷之气。
呼乐心里虽然怕得要死,脸上还是得陪着笑,好在羯兵都来自北方,是以必须仰仗他来开船,才没有多为难他和他的手下。
这天入夜了,羯兵大多歇下,呼乐才松了口气,阿蓝跑过来诉苦道:“蛮帅,我都要吓死了!这、这、这、咱们到底有没有命回去?我儿子才一岁呢!”
天上星子也没有几颗,天上浸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黑,而大海仿佛张着巨口的怪兽,不知何时就会把他们吞下去。
呼乐一巴掌打在他头上,笑骂道:“混账,我还没老婆呢,你敢炫耀?”
“蛮帅饶命、饶命,可你现在现找也来不及了啊……总不成指望阿香生一个吗?”
“跟谁生?跟小安吗?亏你想得出来。”
“蛮帅……”
“嘘,有人来了。”
阿蓝顿时闭嘴,斜眼看过去,海风阵阵,他什么也听不到,不知呼乐是怎么发现有人过来的。
“船家,船家?”他声音很小,小得似要融在风中。
呼乐亦低声应道:“哎,可是缺甚用具?咱们没打算走海路,船上什么都缺,你说了我便想想办法……”
“啊,啊,没事,我只是出来走走。”
这人是个汉人,上船的时候穿了一身甲,后来许是嫌太重,脱了之后露出里面汉人青年常穿的那绫罗绸缎来。呼乐识得此人姓羊还是姓杨,单名一个昆字,也不知听得对不对。侯景虽然脾气暴躁,反复无常,对这人还算是客气。
这人长得儒雅俊秀,却满脸忧容,呼乐想问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前途生死未卜,却怕得罪了人,只好憋回去了,赔笑道:“水上湿气重,当心着凉!”
那人道:“不妨事,冷风吹吹清醒……船家,我们这是到哪了?”
“刚出河口,水还半咸不咸的。”
“哦……你这……应该不是海船吧?”
呼乐叹了口气,道:“自然不是海船,只能在近海开一开。”
“你不怕吗?”
“哦……客官指的是?”
那人往下面指了指,又压低声音道:“他叫你去瀛洲,你当真敢?”
呼乐谨慎地瞧了他一眼,道:“刀架在脖子上,活一天是一天。”
那人道:“活不了,活不了,咱们都得死……等到船上东西吃完,他就会下令把你们都宰了吃的……”
他的眼睛忽然睁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呼乐,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连我也得扒皮拆骨……我怕死了!”
呼乐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让海风一吹,不由得哆嗦起来。羯兵不带粮草辎重,掠人而食的传闻甚嚣尘上,但那也只是传言。现在在一片孤海之上,给人亲口告诉脚下沉睡着一群吃人魔头,又是另外一回事。
“蛮、蛮帅……”阿蓝的声音止不住地震颤起来,哭丧着问道:“我们怎么办?”
呼乐只得安抚道:“别哭别哭,你儿子等你回去呢。你继续说。”
那人声音更低了,呜呜的声音像是从前淹死在海上的冤魂在徘徊,“开回去。”
呼乐忍不住犹豫起来。
侯景发起脾气来如九天狂雷,只因哭声太大,连亲儿子他都能亲手扔进水里淹死,何况他这个非亲非故的船夫?若是给侯景知晓,那不得血溅五步,身首分离?
那人见他犹豫,便接着道:“你将船开回吴兴,你定然会水,游回去便是,总能捡回一条命来。”
呼乐狐疑道:“有这么好的事?他们拿箭射我怎么办?”
“不要紧,有我在。”
“我怎么能信你?”
那人急道:“你若是不回去,可是一线生机都没了!”
呼乐正愁没有理由回去,如今见他们自己人里也起了异心,放下半截心,心中盘算起来。
“你若不答应就算了,横竖陪着这疯子一道死,黄泉路上你我做个伴,只是死前被吃得七零八落,还不知做了鬼能不能走路呢。”
呼乐笑道:“鬼都是飘的,没腿也不打紧。”
那人见他这模样,竟然笑道:“你还笑?你当真不怕?”
呼乐道:“怕,怕死了。你可要帮我照应。我见那人疑心病重得很,你别要我还没靠岸,就给人砍了脑袋,当了粮食。”
那人肃然道:“你放心。我说话断断算数,就是拼了命,也叫你把船开回去。”
呼乐仍是问道:“你想……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就想要他的命?”
那人缓缓点头,“你若上了岸,只管叫水军来招呼他这船。让他沉下去喂鱼。如何?”
呼乐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因天凉而凝成白雾,又因大风而迅速消散了。
“好。”
呼乐走上船楼,从二副手中接过船舵,陡然扳了一下。船舱门口守夜的羯兵抽刀冲过来大声喝道:“你做什么!”
呼乐赔笑道:“莫慌,莫慌,是暗礁,躲过去了。”
那人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水面,忽地一个浪打来,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赶紧把刀收起来。
阿蓝倒是机灵,在船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又来了!左三分!”
呼乐又是一打舵,那人骨碌碌地摔了下去,再也没敢上来。
为求效果逼真,呼乐左左右右打了好几次舵,最后掉头往回。他对阿蓝使了个眼色,阿蓝点点头,进了船舱。
北斗在云中若隐若现,可天上的云越来越多,不知哪个神仙弄洒了墨汁,浸得天空黑沉沉地仿佛再也不见亮。
天亮得不算太早,而天色越是亮,呼乐心中就越是忐忑紧张。他听见下面有人说话有人走动,俄而便听见一个拖着腿走路的声音。
海雾散了开去,又合拢起来,胡豆洲上最高的狼山之上瞭望塔楼隐隐绰绰,呼乐便知是到了地方。
那拖着腿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阴鸷的豺狼露出个头来,身后带着两个随从,走到呼乐身边,慢慢摸出一把刀来,搁在糊了脖子上,“船家,怎地看到了胡豆洲?”
呼乐没看见羊鲲,心中暗骂汉人尽皆靠不住,叫我一个对付羯胡,幸好老子做了万全的准备。
见他不说话,侯景紧了紧手中的刀,呼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