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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
“癸鱼,自我登基有多少年了?”暗黑的夜里,仕装的少女掌灯盈盈走在前面,穿过曲曲折折的深宫长廊,锁阳披衣跟在后面,却听不见他们谁的脚步声。廊外窸窸窣窣的落着雨,溅湿了红墙绿瓦和牡丹绣花。
“回陛下,有九年了。”小宫娥的声音脆脆的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
“这么久了啊,”锁阳呵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冷了,“我却怎么感觉,他从未离开过呢。”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喃喃自语。癸鱼放慢了带路的步子,回身温婉的笑起来,“那一定是因为,陛下一直惦记着那人吧。”
可明明,一直有意无意的会忘记啊,鬼白死后,那些曾经狂热追随他的信徒和百姓竟在一夜之间忘记了他的存在,很可悲不是么,明明他才是那个守护了大夏千百载的人,可离开后,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他不曾来过,这个烟火温存人心馥郁的人间,真的再也没有留下他一丝的痕迹。他走的彻彻底底,连并回忆一起。
可为何自己还会在夜里口渴时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为何还会忽然忘记他早已死了的事实,为何还会在每年春天看见桃花满天时胸口肿胀的难受,九年了啊,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是么……?”锁阳扶住廊边的朱漆柱子停下了脚步,“说起来,他还真的是个很守时的人呢。”
是了,九年前。他十五岁。鬼白没有食言,他立为储君的那年隆冬,大夏第二十八代帝王景德帝死于神遣。第二年春天桃花盛开的那日,他如期登上王位,群臣高呼天子万岁的时候,他看见鬼白倚在神坛上笑得如花入画。
大夏锦和八年冬,天降神遣,景德帝驾崩,次年初春,其幼子储君锁阳举行登基大典,亲临政务,改国号为蜃华,自称蜃帝。
——大夏書十二卷 神君尐
“蜃中楼到了,陛下”掌灯的宫娥小心翼翼的在前方引路,“地上湿滑,陛下小心脚下。”
陈旧的暗窗朱户画栋楼梁掩映在潮湿的绿色植被中,巨大的芭蕉叶遮住了一半的入口,锁阳撑着伞拨开亮晶晶的蛛网和影影绰绰的枝桠,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楼前蹲坐着两只神兽,那是传说中大夏朝的守护神,雄的是荆芥,雌的称茯神。
相传在很久远的年代,那是神的年代了,他们本是相爱着的一对凡人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是一日风流成性的菖蒲仙君看上了温柔美貌的茯神姑娘,执意要带她去九重天长相厮守。他许诺给她长生,给她荣华,给她无上的荣耀,可痴情的茯神姑娘只深深恋着自己的良人,丝毫不为之心动,宁愿身赴黄泉也不从菖蒲仙君,荆芥亦是拼死捍卫着自己的妻子,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人又怎么和神斗呢,菖蒲仙君一怒之下便将他们双双化成了石像,并施了咒法将他们变成可怖的兽的模样。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此后百年千年,他们便一直一直守望着这个大夏的轮回兴替,沧海化成桑田,唯唯他们被除却在轮回之外,那样沉默的,可悲又可喜的存在。
“如此形态如此面目,你们就这样长相厮守下去好了,除非大夏亡国,腊月桃花,否则,你们便终生囚禁于此。以兽的姿态,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心变成了石头,还有什么资格去爱。”
癸鱼轻轻敛了眸,“这样也是很好的结局了吧,再不会有人能打扰他们了。”
“呵,神话虽是神话,”锁阳忽闪了下眼睛, “那位蒲昌仙君,却也是个硬心肠的人啊。”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那个人来,百年千年啊,那样漫长的光阴,他也是如此寂寞的走过来的么,石兽还有两只可以相伴,而被沧海桑田阴阳轮回抛弃在外的,不是还有鬼白麽?此时两坐神兽黑黝黝的立在蜃楼的两边,目光可炬的望着来人,似乎随时都会跃起来,跃起来,完成他们千百年的愿望。
沉重的楼门被推开,即使是下着雨,也挡不住门内扑面而来的灰尘烟土的气息,他多久没来过这里了呢?自鬼白死后,他唯唯下令封锁了这里,任何人不得踏进一步,这里一直以来便成了大夏宫闺的禁地,是神秘而阴晦的圣地所在。
在看见熟悉的案几神符之后,锁阳的眸忽的有一瞬湿润,“鬼白……”锁阳听不出自己话音里一丝哽咽,他的声音轻极了,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他知道,这里再也无人答他了。可仍旧忍不住问,想问一问。
仅仅是一句,你好不好。可又怎么会好?怎么会好呢。
癸鱼点上珑角灯踮脚想将它挂得高些,却忽的顿住了手。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像鬼魅,像蛛丝,像幽灵,反正是在暗夜里,在淅淅沥沥的梅雨里,听不清道不明又抓不住的,并且切切实实存在的,歌声。没错,是歌。
“陛下听到了么,有人在唱歌呢。”那隐隐的缠绵曲调哀怨又温柔,锁阳从中却听出了那样浓重的思念。
唱歌的人也在思念着谁么?是谁呢?壁上明黄的灯火忽的重重晃动了一下,弱不禁风的样子。
那一瞬,歌声住了,门咯吱一声,打开又关住,就像一个秘密。开了一条缝,泻了一地的荒唐,却又忙不迭的合拢。真小气。
……
“蓖麻?”
第八夜
蓖麻是在自己脚下看见这个落魄的神仙的。
“嗳,你是仙人吧?为何会伤成这样子?”那时,蓖麻还是未修成人形的桃花精,她的枝叶柔嫩,满树的桃花漫烂。
她看见偎依在她树根下的仙人闭了很久的眼睛,像是睡着了。然后,似乎有一滴泪慢慢从他的眼角滑落,润湿了她的一片叶子。
她便是第一次尝到了人的眼泪,是微涩的咸,带着凛冽的苦。或是绝望。那时的蓖麻不懂,她还是只懵懂的小妖精,单单觉得这个仙人长的很好看。她还不懂情绪这个东西。
書卿此后喊她小桃花。她喜欢他喊她的名字。带着生气,可也冷清。書卿说他不是神仙,可确是从九重天上下来。他说,我是个罪人,我下来是为了寻回一个人。那个人才是神仙。
四海八荒这么大,蓖麻问,还能寻得回来吗?
書卿就笑了,他说,东边有日出,极地有仙山,那里的东君一定有法子。小桃花,你好生在这里呆着,潜心修化,待我归来,可要看你化成人的模样啊。到那时,我便带你下山。
她此前是没有修成人形的想法的,一点也没有。她看惯了身边姐妹们修成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袅娜女子欢天喜跟着男人离开,最后无一逃得过天劫。不是被男人看出妖精的真身然后请人做法打尽修为,就是在渡劫那日被天雷劈成灰烬。蓖麻一直想不明白这么多惨烈的教训在这里,身边这些傻姑娘为何还要争先恐后汲取日月精华修身成人呢?蓖麻倒觉得,做一棵树多好,不用跑来跑去,晒晒太阳逗逗花鸟,倒也快活,那时身旁的桃姐姐对她说,蓖麻,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爱上一个人,当你爱上他的时候,你就不想做一棵树了,你也不会再计较后果有多惨烈了,你知道吗?没有情绪的做一棵树,不是真正活过。
蓖麻隐约记得,后来那个桃姐姐化身成人,成了当时名动一时的大夏宠妃,她渡天劫那日火光映亮了整座桃锦山,蓖麻那时还是一棵傻不溜秋的树,她直愣愣看着天雷把桃姐姐的真身劈成两半,她听见当时大夏帝王绝望的嘶吼和无助的哭泣,还有桃姐姐最后告别时说的别哭,我爱你。那便是蓖麻第一次听见“爱”这个字,她似乎在一夜之间知道了情这个东西,那夜过后她想了很久,决定听書卿的话,修成一个漂亮的桃花姑娘,等他来接她。
她要做一棵有情绪的树了。
“后来呢?” 趴在桌子上的癸鱼忍不住问,旁边锁阳听得似乎入了神,烛火越来越微弱,蓖麻却兀自站起身,轻轻走到窗前,“陛下,您瞧,雨快停了。”她转过身,对着锁阳温婉地笑,
“天色不早了,陛下回宫歇息吧,妾身后面的故事,确确是不值一提了。”
锁阳一瞬间回过神来,他端详着烛光下蓖麻的脸,想起初见这女子的那日是个雨天,她湿着半身朱色衣裙赤脚走在燕河的侧岸,手里还拿着一竿用来招摇撞骗的卜卦经幡,她莫名上前唐突了他的步撵,拂起帘子的那刻他便撞见一双瑰丽的眼,只听见这女子脆生生的笑,“这位公子可是有未了的心愿?”
一旁的烛火噼里啪啦的烧着,锁阳沉默半响,道,“这些年,你可有怨我?”
“陛下说笑了,妾身能服侍陛下左右实属三生修来的福分。”蓖麻的红衣沾染了这冷宫的雾气有些泛潮,但她仍然把这红色穿得甚有味道。“这冷宫,是妾身自愿来的,妾身来赎罪。”
“何罪?”
“陛下,天色已晚,妾身要歇息了。”蓖麻只是微微垂下眼脸,一副送客的姿态。
锁阳并未坚持,是的,她从未怕过他,这些年她对他敬重有加,却从来冷暖自知,我行我素,锁阳知道,那不是爱,他们的关系在目睹鬼白死亡的那日就结束了,如今整个天下都知道蓖麻王后一朝之间失了圣宠,已被打入冷宫多年。
锁阳只是站起来,环顾了潮湿的四壁,然后沉默的走向门口,癸鱼在后面忙不迭撑起伞具。
“他来接你了么?”
“陛下?”蓖麻被问得措不及防,她看着门口帝王清瘦的背影,忽然心里泛起疼。
“他接到你了么?”是坚持的问句。
“没有,陛下。”沉默了半饷,是蓖麻比雨还冷的语调。
锁阳唇角露出不动声色的笑意,他抬高了声音,“癸鱼,起驾回宫。”
第九夜
蓖麻便是在那时看见的鬼白。
准确的说,那已经不是鬼白了。
依旧蜿蜒及地的银发,消瘦挺拔的身姿,绝世无双的一副皮囊,却是猩红的眼和一身花里胡哨的锦绣长袍,那个“鬼白”悠悠然拿着一把扇子,稳稳走在突厥王的身后,眼神说不出的诡魅乖张。
蓖麻瞥了一眼身边的帝王,锁阳早已经变了脸色。她是妖精,凭借气味辨人,所以更不相信死能复生的鬼话,心知这是一种叫做噬主的法术,同一具躯壳,却是换了魂。也不知鬼白原来的魂,是被吃了,还是被困在哪里。锁阳却是不一样的,他只看得到那张记忆里的脸,被整个大夏忘得一 干二净,却如同梦魇般缠绕了自己三年的脸。
“突厥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海涵。”锁阳苍白着一张脸,把礼数做得周全。身后的“鬼白”施施然上前一步,扇子一开,遮住一半的眉眼,“大夏物华天宝,明君亦有天人之姿,一路走来,着实教人神往。”他咧嘴一笑,“突厥王不善汉语,由鄙人代为议和,还望帝君宽宏,鄙人姓姬,单名一个昌。”
“突厥一向与我大夏交好,不知此番,是为何前来?”锁阳只是望着他,看不出情绪,帝王之姿却也足。众人落座,蓖麻迈着袅娜的步子去给突厥王倒酒,姬昌看着了冲她一笑,说不出的风流妖冶,蓖麻却低头不为所动。“这十里城池,供奉良禄,你只便开口,我必不亏待。”锁阳端着一杯酒,先干为敬,姬昌也不急着给条件,只是歪头看着他施施然道,“传言大夏气数已尽,千疮百孔,民不聊生,敢问帝君,为何死守大夏?”
“大胆!”一旁的武广将军闻此拍案而起,“大胆蛮夷,何出此言?我大夏国运正昌,尔等前来议和,莫忘了身份!”
锁阳挥手,并不计较,他缓步下台阶,慢慢走近银白色长发的男人。
因为总要留一处地方,等他回来。那是锁阳未说出口的话。他在他面前站定,歪着头微微一笑,“姬昌可识得鬼白?”除了蓖麻和一旁角落里的癸鱼,其余人等都面面相觑,诧异帝君为何忽然道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姬昌却不答,只是扇子一拢,直指锁阳,朗声道,“我们突厥的要求,便是帝君。”
整个桓清宫一片哗然。旁边蜃中楼门前的两头兽依旧巍然不动。
第十夜
“什么是喜欢?”一日書卿忽然凑过去问他,语气天真得不得了。
“就是你想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很开心。”修明翻一页书停下来,尽量解释的简单些,又道,“你又祸害哪家小仙娥给你表白了?”書卿牡丹锦绣的衣裳滚着金边,在太阳下面晃得修明眼睛疼。
“那我一定是不喜欢你的。”書卿歪着头想了想,脱口而出。
“什么?”修明一愣。
“因为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我都会很难过。”
他站在诛仙台前莫名想起这句话来,然后兀自笑了,因为自己没有告诉他,喜欢一个人会开心,爱一个人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