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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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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诛仙台前莫名想起这句话来,然后兀自笑了,因为自己没有告诉他,喜欢一个人会开心,爱一个人才会心痛。他转头望了眼重重雾霭里自己远远的宫殿,想着那人滚着金边花里胡哨的锦衣,诧异自己也会有舍不得的情绪。
  “修明,他醒来会气疯的。”蒲昌摇着芙蓉锦绣的扇子没心没肺晃过来时修明皱了皱眉,他是这九重天唯二会径直喊自己名字的仙君。另一个在司书府上的书里被他封着。修明转头看他,蒲昌生得极美,甚至可以算得上妖艳,書卿的美好歹带着仙气,是玲珑剔透的好看,但蒲昌不一样,他飞起的眼角总会让修明想到十里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而现在,修明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蒲卿,回去。”
  “怎么?你怕了?”蒲昌笑得有些颤抖,其实这并不好笑,“你怕本座看着你灰飞烟灭,还是横尸旷野?修明,跟我回去。”蒲昌漆黑的眼睛开始转红,那是他进入战斗模式的前兆。
  修明谨慎退后一步,无意多说,“今日你若阻我,我必血刃。”转瞬蒲昌的扇子就飞上来,带着呼啸的风擦过修明耳侧,修明只是收手反转,那把绣着牡丹花的扇子就生生折成两半,“你修为不及我的,蒲卿,从来都是。”蒲昌的眼睛变得血红,他似乎听不进去一言,“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你便难成所愿。”
  “我回去了他就得死!”修明回话的声音开始歇斯底里,“这是我的选择,蒲卿,你还不明白吗?他是我书阁中孕育而出的一只鬼,但不是一只鬼那么简单,那是我的元神,也是劫数,这九重天只能有一个司书神君,他是我的欲望,我的爱情,我所有的记忆,你明白吗?蒲昌,我必须走,为了保全他,也是保全我,我必须离开!”
  “那我呢?”蒲昌的扇子漏了风,直直摔在地上,眼睛里的红色慢慢隐退,露出些微的苦痛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荒谬的天真和不知所谓,一字一字道,“我呢?修明,我问你,你的欲望,你的爱情,你的劫数,是因谁而起?”
  蒲昌笑了,朱红色尚未褪尽眼睛开始泛潮,“你答不上来,对吗?好,我替你答,因为我,因为你爱上一个离经叛道的仙君,你对他生出欲望,生出爱情,生出劫数。你自知罪孽深重,于是分离出了这部分,才有了書卿这只鬼。你知道事情迟早会败露,现在他只是你府上的一只没有来历没有气味的小精怪,众仙都只道你养了个宠物,但他留得越久,身上生出你的仙气也会越浓,离事情大白天下的日子就越近,于是你为了保全那个离经叛道的仙人,决定自毁仙籍,好为書卿洗白,留着他继承你的位子,做真正的司书神君。”
  他一步一步欺身上前,几乎碰上修明的嘴巴,“到时候,整个九重天都会以为,跳下去的是你的罪孽,你的欲望,你的爱情,留着的書卿,是你真正的六根清净。您说,我说的对么?修明大人。”
  “为何要如此自作主张呢?修明,我从未怕过爱你,更不怕担爱你的这份责。你擅自把那份爱剥离出来,以为就此我们便可两清,却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蒲昌的脸上露出少有的迷茫脆弱来,虚无缥缈永无止境的仙途多漫长,四海八荒浩大绵延的人世间多薄情,留他一人,又该当如何呢。下一刻,修明惊诧的瞪大眼睛,他被眼前的人猛地推了一把,仰身直直落入九万里云霄的诛仙台,“但我未曾料到啊,我未曾料到你会爱上他,爱上你的欲望,你的爱情,你的劫数。修明,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因我而生,却夺走了你。”
  修明耳边的风走得太疾,他不可置信的望著他,错愕得似乎并不相信他会亲手成全他,于是修明也没来得及告诉蒲昌,
  “你是这九重天最最声名狼藉的仙君,他们都说你捉摸不定性格诡异,我却都不曾怕过,你会暴怒,会大笑,会有疯狂的情绪,那是我遇见你之后才习得的。我爱你,更爱爱你的感觉,所以我才会爱上書卿,爱上因你而生的那只鬼。”

  第十一夜

  “你的修为真真是极好的,质地纯净,他确确是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你了。”东君围着他上蹿下跳把書卿闻了个遍,这旮旯仙洞潮湿而邋遢,書卿找见东君老头子时差点以为自己进了乞丐窝,眼前的老头疯疯癫癫,讲话前言不搭后语,“哎呀呀,我这仙洞可几百年没进过神仙啦,你当真要拿这身修为来换?啧啧啧,我都觉得自己是暴殄天物啊。可这世上还没有我东君不知道的东西,你只要付得起代价,就是阎王老儿那进了油锅的魂,我都能给你揪出来。”
  “我有什么能给的,你尽管拿去,我要问那个人的魂,还在不在,他的今生和后世,我该去何处寻。”書卿的回答很慢,也坚定。
  东君老头子挠了挠不晓得几百年没洗过的头发,捉出两只跳蚤来,吹了吹,接着神神叨叨,“从那诛仙台跳下去,要说搁常人,早就魂飞魄散死得什么都不剩了,但那司书神君不一样,他的真身是没了,但这恰恰是百年劫数的开始,”东君小眼睛珠子一转,话只说了一半,然后看向書卿,笑眯眯做了个入座的姿势,“请——”
  那是一个半尺高的石榻,质地坚硬,書卿躺上去的时候心有点发凉,东君站在石榻边开始凝神,他的身边便渐渐泛起白色的光华,“且慢。”
  东君手一顿,略有不悦看向他,竖起眉毛凶巴巴道,“你个小兔崽子是想反悔不成?我这封口都开了,不吃饱了它可关不上。”
  “我并非此意,只是想问了清楚,这取尽修为,可是连记忆一并取走的?”書卿不放心的皱起眉。
  “这可说不准,全凭你的念想了。”东君丢下这么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便加紧了手里的动作,整个东君的洞府开始放出白色的光晕,越来越浩大,越来越耀眼,直直漫出了山间,凡世的人家都跑出来看这所谓天降福瑞的吉兆,大夏帝君甚至为此龙颜大悦特赦天下,举国上下一片欢庆之声,而那洞中石榻上躺着的男子,慢慢睁开琉璃血红的眼睛,“我……是何人?”
  东君摇着头收了手,脸上却没有了方才喜悦的模样,他捻着胡子沉吟半响,只道,“此后你便叫鬼白,大夏立国五百年,会诞一龙子,取名锁阳,你需护着他周全,但无论如何,他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此后一切全看你造化。”
  書卿茫然转头望着他,眼里的红色渐渐消退,恢复了墨一般的黑,他似乎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现今的处境,“谢过东君,那鬼白就此告辞。”
  东君耷拉着破烂草鞋站在洞口望着离去的清瘦身影,那一头银白的发还是書卿本来的样子,但他初才睁眼时那诡异妖艳的红色,却着实令自己惊出一身冷汗,那不是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东君恍然记起很多年前九重天上一个眼睛也会变红的仙君。
  据说那个仙君犯了大忌讳,被杀死了,这些个年也寻不到他的仙元,莫不是……东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锁得紧得能夹死苍蝇,他淡出仙界多年,这些仙人的劫数啊转世啊他早已经不管了的,也罢,东君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准备回自己的旮旯洞补觉,那孩子体内蛰伏着两个元神,不告诉他也是好的,哪个先苏醒吞噬了另一个,剩下的便是那躯壳的主人,他刚刚一瞬间的失忆,记不起来名字,便是他体内两个仙元打架的结果,他不会忘记太多东西,反而会有双重的记忆,那庞大的信息量可能会冲垮他,也可能会让他获得新生。但从刚刚書卿的反应来看,除却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外,其余他是没有忘记的。
  只是,让东君想不明白的唯一一点,好好的两个元神,干嘛会抢这一副躯壳呢?只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有何要紧的?
  老啦老啦,东君摇着头缓缓封了洞门,转身去找周公下棋了。

  第十二夜

  蒲昌跌跌撞撞走在九重天的十里桃林,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一直等到那人找来。“恭贺司书神君上任。”蒲昌笑着,带着浓重的酒气转头看他,那双勾起的眼睛带着蛊惑迷离的水色,“听说你一把火烧了整个司书郡府,又不怕死得去天帝他老人家那里闹了一宿。啧啧啧,真有本座当年的风范。”
  書卿提着一把刀,不说话,只是歪着头一步一步走向他。蒲昌带着桃花香和酒气欺身上前,“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本座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卿字,又或者,你是水墨而生的鬼,为何爱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他出其不意凑过去,吻到他的唇,很凉,也温润,后者猛地推开他,瞳孔有一瞬间的散发,蒲昌勾着唇漫不经心笑着,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你也一定好奇,为何在你还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就会爱上修明。”
  “是不是很熟悉?嗯?”蒲昌仰头,一字一句声音略带挑衅,他直直望着書卿,递过去半壶酒,
  “要尝尝吗?十里桃林的桃花酒,听说喝过可以忘却所有愁苦。以前都是我坑你才有的喝。”
  “为何?”書卿一挥手打碎了递过来的酒壶,银白的发倾泻了月光,泛着琉璃的光泽。“为何推他下去?为何不是我?”
  蒲昌却不答他,似乎略心疼的望着碎了一地的残酒,’“是了,我记得你是不爱喝酒的,那为何每次找你下棋,你的府上总会备满好酒呢。”他抬起眼睛勾起嘴角兀自说了下去,像个十足的疯子,也不知是给面前的人说,还是给那个已经跳下诛仙台的人说,“你知道荆芥么?我三日前爱上一个男人,然后把他化成了一尊石像,地上现在恐怕已经过了三千年。他不肯爱我,我便让他恨我,总要有一种情绪,让他记住我。而那些愚蠢的凡人,还把他们奉若神明。呵,连自己也守护不好的东西,还有什么资格守护别人?传言神话里我爱茯神,真是荒谬,世有荆芥,何须茯神?”
  “现在你知道了么?司书大人,”蒲昌望着他语气天真喋喋不休,“修明不爱我了,便只能让他恨我,否则迟早一日,他定会忘了我。”
  書卿那时还没有太多叫做情绪的东西,他被修明忽然封进书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仙使候在门外,一板一眼宣读了封他为新一任司书神君的玉帝圣旨,彼时整个九重天都在传蒲昌仙君因情生恨将修明推下诛仙台,那刻書卿只觉得心里很凉,他在那人的府邸里生出来,因为对那位仙人的执念,有了身形,有了眼睛,他还来不及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那刻却对蒲昌这个名字生出刻骨的恨来。
  “書卿,你不配。”蒲昌笑起来的样子像祸国的妖姬,他凑过去挨到書卿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不配成为他,不配取代他司书神君的位子,更不配爱他。”
  下一刻蒲昌猛地睁大眼睛,身侧人手里的刀蓦地穿过他胸口,鲜红的血溅开,温热妖冶,顺着落了一地的桃花蜿蜒而下,他似乎料定这疼痛,“真聪明,不愧是他的情绪。要想杀死我必定要等三月三夜,血刃流尽末血。我死了你便将这身子抛去凡间吧,我活得够久了,也确确是腻味了。”他最后一次认真看着什么人,眼神恢复初见修明时的清丽,“書卿,你知道吗?你很美,他爱着我的样子,美极了。”
  身后書卿猛地抽回刀,月光亮亮的,泄了一地的悲欢离合,血顺着刀口一滴一滴落下去,所浸之处的桃花都成了精,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夜在天庭被载入史册,旧历闫年三月三夜,司书神君手刃蒲昌仙君于桃金林,蒲昌仙君血尽而亡,后司书神君自堕凡尘,寻无果,除仙籍。陶金林因受仙血浸润而得灵气,遂赐名桃锦山投放凡间。
  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吗?是我的样子。
  可悲吗?也是我的样子。

  第十三夜

  “说起来,我为陛下死过两回。”姬昌偏着头笑盈盈看他,“两回的死法出奇的一致,都是血尽而亡。”
  “我却只记得一回。”锁阳脸上没有什么大的表情,他挥退炸成一锅粥的群臣,随他一并走在宫里,自然群臣里分了两拨,抵死不从者有之,暗自希望这昏君赶快腾出位子滚人者亦有之,但在面对突厥军队重重压在宫门外随时待命的现况,都只能盼着蜃帝和那异邦人和谈的结果。路过蜃中楼的时候,姬昌望了眼其中一只石兽,脚下顿了顿,“是了,陛下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记得鬼白罢。”
  锁阳上下看了看他,“你不是鬼白,我却莫名熟悉。”他住了步子,“这些年我总会莫名忘记很多东西……我可曾识得你?”姬昌笑眯眯得凑上前,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天,“对呀对呀,陛下可要快些想起来,前世我与你可都是这天上的神仙。”
  年轻的帝王闻言微微皱眉,把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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