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山脚鸡鸣唱晓,打破了薄雾笼罩的清晨,百里屠苏却突地卸了全身气力,陵越一时收之不及,险些带着他一起摔倒。右手指尖触及之处,只觉他面庞冰凉,嘴唇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劳烦帮我……带我去一个地方……”屠苏斜斜靠在陵越身上,紧攥住他的衣袖,涩声道。
“去哪里?”陵越呼吸仍自急促,低声问道。
“我无法施展腾翔之术……你御剑带我,去找我的剑……”
千嶂重峦,万顷江涛,御剑浮云之端不过须臾光景。东方初日高升时,陵越依百里屠苏指引,带他御剑来到西北一处山间,此时晨光笼罩四野,草叶间的露水还未散去,展目只见清风飒飒高树萧萧,清泉湍湍鸟鸣幽幽。
百里屠苏一路狂奔,最后停在两座坟冢之前。其中一个已经被人挖开,深土被翻了出来,内中已是空无一物。另一个因有强大结界加持,未曾被犯,尚还完好如初。
陵越紧追而至,只见屠苏僵立原地,忽而无声跪下,低头抚摸着墓前那块无字的空碑,沉默若死。良久,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长路奔波委实劳顿,可陵越万万没有想到屠苏会激动至此,几乎失控,大惊之下连忙上前将他抱起,迭声叫他的名,一面又运功为他调息。然而屠苏体内真气杂乱无章,像是有两股不同的力量正在互相冲撞,一似潺潺清流,一似灼灼烈焰。
“唔——”屠苏忽而闷哼出声,面露痛苦之色,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陵越连忙收掌,不敢轻举妄动,望见不远处有一间木屋,便将人打横抱起走了过去。
木屋门前种着几丛翠竹,幽静之外并无特别之处。陵越叩了叩门,见无人回应,门又未上闩,料想应是空屋,便索性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洁,除窗格下略有薄灰落叶,他处却收拾得干净,显然是有人偶尔来此,虽不是长住,到底未将其荒废。
进了里屋,陵越铺开被褥,将人放在床上,又到屋后水井中打了一盆清水。烧水的间隙,陵越看见外间角落里放着一个木制的剑架,心里一动,将百里屠苏的佩剑放上去,恰好能容。陵越出了好一会神,只觉这间小屋处处透着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再想却又不明所以。他按了按眉心,去拧了一块热毛巾给屠苏擦脸。
百里屠苏平静了许多,不再难受得翻来覆去,呼吸却极轻,只异常安静地躺在床上。陵越想去探他的脉象,谁料还没碰到他的手腕,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弹开,震得他虎口发麻。这人竟连昏迷时都是全身戒备,不知他平日行走江湖,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陵越拿着毛巾的手停在屠苏耳侧,低头看着他眼眶下两弧淡淡青影,心中不由得起伏难平。
突然间,屠苏眉心蹙紧,五指如电扣住陵越手腕,陵越以为他醒了,再看却仍旧两眼紧闭。“师兄……”陵越刚挣了一下,就听见屠苏声音沙哑地唤道。又是这两个字……有伤在身,昏迷不醒,却仍在唇齿间辗转念着的名字,是谁?
这是在他心里的人,陵越想。
他抬眼看去,绿纱窗上竹影摇曳,门外是绵延浓翠的早春碧色,陵越却想起师父总喜欢在天光晴好时拎一坛酒,沐着清风安静独饮,美其名曰督促他练剑,实际上,每当陵越练完几遍,云天青早已睡得不省人事,酒坛子都滚到一边。然而云天青饮酒时不常说话,目光放得极远,天光云影都映在他眸中。陵越幼时不懂,常问师父在看什么,云天青半真半假笑道在看一个人,小陵越说这里荒郊野外哪里有人,云天青眯了眼,说,你心里有一个人,那便是眉间眼底梦里心头,如何看不到?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一只花喜鹊叽叽喳喳落在窗台,陵越摇摇头,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小心地掰开屠苏的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脉搏,这次不再受到排斥,陵越感到屠苏体内气息已渐渐和缓,先前那股烈焰般的煞力,已被清气彻底压制下去。
陵越舒了口气,起身稍作洗漱,翻出屋里储存的米和干粮熬了锅粥,自己先吃了一碗。百里屠苏昏迷中吃不下许多,陵越喂了他小半碗便作罢,让他躺在里侧,自己半靠着床头闭目休息。
这一觉睡得极沉,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漫天夕照金红潋滟。陵越刚踏出房门,正自苦恼如何才能找到云天青,林中却飞来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陵越颇感意外地轻轻扬眉,解下信鸽脚上绑着的布条,展开一看,立时愣住。信中淋漓墨迹飞扬笔调他再熟悉不过,陵越思来想去,却想不通云天青是如何令这鸽子跟来。
陵越找出笔墨,将近日诸事择要回复。见百里屠苏一直未醒,便御剑到附近村镇买了些食物和替换衣裳,他昨夜匆忙离开,随身行李都落在客栈里,所幸身上还揣了些银两。
量衣店里挂着几套南疆服饰,陵越见与百里屠苏身上所着颇为相似,想了想,又让店家包了一套。
翌日清晨,山里便来先后了两个人。
云天青先行御剑而至,不待陵越行礼,劈头便问那人可还活着。陵越好笑又无奈地拱手,道:“他还没醒,不过性命应无大碍。”云天青点点头,透过支起的窗看了一眼屋内沉睡的百里屠苏,皱眉道:“他体质不同常人,但要是一再像这样发作,恐怕也很危险。”
“师父,徒儿有话想问……”陵越这些天来心头百般困惑,此刻见到云天青,便想问个明白。云天青打断他的话,反问道:“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陵越回头看了一眼,如实答道,“未曾说过与我有关之事。”
云天青背靠着树干轻笑了一声,摇头道:“他既不说,我也不便多言。只当时机未到,该知道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
“……还望师父言明。”陵越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低头再次问道。云天青拍拍他的肩,“别多问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前缘二字,何况你们之间的事我其实知道得不多。顺其自然吧。他待你好,你也别负了这份心意就是。”
“师父!”陵越听他这么说,心里愈发惊疑,再想追问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轻笑。
红裙曳地的女子自林间款款走来,一头乌发以玉饰束住,淡薄晨曦中,整个人明艳生姿而又气态端华,仿若古画卷中走出的人物。陵越看这女子面生,云天青却抱着手臂,不满地问道:“慕容紫英怎么自己不来,莫不是气我抢了他的徒弟?”
女子以袖掩唇,笑得眉眼弯弯,道:“云公子眼疾初愈,这几日最是见不得光,主人在青鸾峰照顾他,故而遣红玉前来探望。”
云天青忙问道:“野小子没事吧?”红玉含笑答道:“云公子只是恼你到了青鸾峰却不去见他,难过了好一阵。”云天青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低声嘟哝道:“那是因为某个人别扭……”
“见过陵越公子。”红玉适时地不再继续,转向陵越,低身一福。陵越不由大感意外,抱拳回礼,问道:“姑娘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红玉起身盈盈而立,道:“常听尊师提起公子,虽未相交,已听成了故人。”云天青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百里公子的师父心中十分记挂,苦于无暇□□,红玉代他前来,不知可否进屋看看?”红玉转向陵越问道。陵越伸手将她让进屋内,“当然。”心中却颇为不解,她与百里屠苏既是旧识,为何又要来问自己。
红玉走进屋里,在床边轻轻坐下,拉起百里屠苏手腕号了号脉,片刻起身回头,敛了唇畔笑意,神色却带上几分凝重。她朝云天青摇了摇头,而后看向陵越,道:“百里公子身体抱恙,还要劳烦公子悉心照顾。”
陵越随她走出屋外,掩上房门,斟酌着问道:“他体内真气很不寻常……”
红玉轻叹一声,道:“是陈年旧疾,无法根除,但也千万不可大意。”说着朝陵越和云天青一颔首,“此事还须尽早回禀主人,红玉这就告辞了。”
陵越一声“再会”还未出口,女子已化作一抹绛雾凭空消失,陵越这才想到红玉周身似有凛然剑意。
“我也该走了,你先好好照顾他。”云天青嘱道,想了想又添一句,“自己身上的伤别忘了治。”陵越面露愧色,低头应是,又问:“徒儿离家多时,不知父母亲身体可好?”云天青笑着看他,“我会抽空去看你父母的,别担心。”
陵越送出几步,看着云天青沿山路阔步走去,衣发飞扬。一如这廿载时光中许多次看他御风而来,乘风而去,逍遥无所拘束。
云天青走到山脚,便见有人立在碎石铺成的小路尽头,白色衣角拂过草木,犹如一蓬新雪。待他走近,玄霄眉眼含霜,冷冷道:“我若不来,再过一日你便会魂飞魄散。”
云天青在心底苦笑。他一缕幽魂借残躯还生,如何禁得住人间阳气,若非玄霄以魔气锁住他三魂七魄,他想必早已散作云烟。可这也注定他难得自由。他也明白,玄霄将他困在身边冷语相对,无非是要折磨他这一回——谁教他欠着他,又念着他?
云天青走过去,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玄霄的眉眼,良久,他含笑道:“师兄,你清减了……”
玄霄不料他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微觉惊诧,积蓄已久的一腔怒火、怨火,却都莫名烟消云散,余下的,是他也尝不透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命运多舛,即便尝尽苦累孤愤,却也从未有过半分犹疑悔痛。旁人对他惧怕有之、疏离有之、责备有之,他亦全然未放在心上,多半冷冷一哂而过。这些年来,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也就只有一个天河。
十九载冰封,一朝遁入魔道,他以为自己早已摒绝世俗感情,遗世而独立。而今,这个让他恨了挂了几百年的人却对他说,师兄,你清减了——大抵茫茫世间,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不在乎他的身份,只关心他的喜怒,不指责他的杀孽,只在意他的消瘦。只有云天青,仍将他当做平常血肉之躯看待。
仿佛还是当年昆仑山上,意气风发同作同息的一双少年。
那时岁月平静,琼华双剑刚成,妖界尚未现世,玄霄夙玉二人终日在禁地中闭关苦练,留下云天青百无聊赖,整天在琼华派中闲逛。终于,天青按捺不住好奇,溜入禁地,恰撞见玄霄因急于求成而遭阳炎反噬,晕倒在地。那时玄霄以弱冠之龄被赐予羲和,担负掌门厚望、同辈钦羡,然以他修为尚还驾驭不了羲和,进境十分艰难,他却凭着一股子傲气咬牙坚持了下来,同时也深受其害。
云天青和夙玉一同将玄霄背出禁地,后来云天青不知从哪找了根缚仙索,将玄霄手手脚脚捆住往床上一扔,硬是压着他老老实实卧床养了几天。事后玄霄约云天青试剑,直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方才解气。云天青大汗淋漓地仰躺在地上,冲他挑眉笑道:成日窝在禁地里练那什么破剑,还不如你我师兄弟二人喝酒比剑,这才痛快!
玄霄那时气他不思上进,视修仙为儿戏,转身就走。后来漫长的冰封岁月里,他偶尔想起这件事,心底竟隐隐泛起暖意。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然而眼前一身清风神采飞扬的,到底仍是故人。
暮色初降时,陵越在林中练了一会儿剑。停下来时,却望见百里屠苏正坐在不远处的山坡草地上,穿了他新买的衣裳,长剑搁在膝头,微风拂过,玄衣下摆轻扬。陵越顿时松了口气,望着那人独坐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和笑意。
“你醒了。”陵越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嗯。”百里屠苏目光低垂,轻轻颔首。许是向晚的霞光映照,他两颊泛起薄红,不再似先前那般苍白。说话时,右耳下的兽骨耳饰便轻轻晃动。
两人说完这一句,便又陷入沉默,陵越只觉颇为尴尬,斟酌许久,开口道:“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百里屠苏看着下方的茅屋,摇头道:“是昔日故人所居,我偶尔来此祭奠。”
陵越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远处老树下那两座小小坟冢,约略猜到一些,又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犹豫半刻,方才低声道:“是墓中人?”
百里屠苏点点头。陵越仍觉不解,又问:“旁边被挖开的那座,原先埋的是你的剑?你为何要……”
百里屠苏道:“是衣冠冢。”
“为谁而立?”
百里屠苏放眼望向天际,轻声道:“为我。”
正值倦鸟归巢时分,天际云霞舒卷,屠苏脸上神情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而话说至此,陵越反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陪他静静坐着。忽而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屠苏手边那柄赤红长剑,“那这一把……”
百里屠苏慢慢抚过剑鞘上的纹饰,道:“这柄剑是故人所铸,焚寂我已多